24. 第 24 章

《鹤鹿同春》全本免费阅读

张锦:“税额是税额,土地是土地,不可混为一谈。今年重新划定土地界限,明年才好实行新的税法。你连土地都没清算完成,就考虑税法的问题,步子迈的也太大了些!”

李鹤霖摇头:“张大人,虽然你回避我的问题,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就城外的那些流民,若是遇到好年岁,每亩地或许能收三旦粮食,可他们实际却要交一旦八斗的税!你知道这税是哪儿来的吗?就是从被豪绅钻律例疏漏兼并的土地上均摊过来的!那些豪绅用各种手段欺骗、逼迫良家子借款,然后在税率上做文章,让他们掉入陷阱,成为死奴,从而兼并他们的土地!可这些土地需要交税,怎么办?就均给其他平民百姓让他们交!你以为你重新测算土地就能让百姓少交税了?不,只会让百姓更苦。”

李鹤霖走到张锦面前,双眼直视着对方:“即便你规定了标准,甚至定制了官方的丈量工具,给他们画无数的限定条件,他们依旧能做文章。山林地、滩涂地、乱石地、沙地、河岸等等都可以被划进去,不需要多,每片土地只需要擦上几尺的边,就足以多出一成的土地。再加上永业田向来四舍五不入,只要多往外划九尺九就算合规,便又可以再多出不少。就算你测算精准了,可无法让豪绅将兼并的土地吐出来,你真正测算出来的税田又有多少?足够三千顷吗?没有三千顷你明年敢减税吗?减了国库就空虚,没有钱养兵、没有钱救灾、没有钱惠及民生。”

他语气一转,变得低沉幽暗:“百姓连穿衣吃饭的钱都没有,你我这些做官的又凭什么领俸禄?吮吸百姓的骨血呢?”

“歪理谬论!”张锦一拍桌子,气愤道:“如果朝廷支持不下去,百姓只会更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嫉恶如仇,舍己为人?恨不得抛却外物立地成佛!你觉得一刀切了天下贪官污吏,这天下就至清至纯了?错!且大错特错!”

茶碗中在茶水在震颤,如同张锦此刻的情绪满是波澜。

张锦:“人人都有私心,只要有私心就有贪欲,只要有贪欲就会生恶。你想一次性将这些贪官豪绅从头到尾撸个干干净净,但你没想过他们愿不愿意!或者你觉得,他们不愿意就武力镇压。可如今新朝初立,陛下一没定朝纲,二没立民心,任何人都有可能煽动地方百姓揭竿而起!到时候内忧外患不断,纵然你李鹤霖天神下凡,一力降十会,也不可能敌得过四面八法而来的叛军!国破山河碎,纵你有千般万般的抱负想要施展,只怕也没命去做了。”

李鹤霖蹙紧眉头,他确实想要优先整治贪官污吏,但并没有想一刀切,张锦这番话是直接将他的意思扩大了十倍不止。

他刚想开口,桌案后的泰安帝便阻止了他:“好了,税田定然要重新丈量,被豪绅兼并的土地也要让他们吐出来。你们二人说得皆有道理,不过,朕想听听王丞相之言。”

被点名的王相权站起身,行礼道:“臣以为,贪官污吏要治,但不能全治,总要杀鸡儆猴,将前朝的秽乱风气先弹压下去。否则,张大人的政策很难推行。”

张锦面色好了不少,但他并没有放松,毕竟王相权是李鹤霖的老师,今日李鹤霖这般与他争辩,未必没有这位的撺掇。

王相权将张锦的脸色尽收眼底,并不恼怒,继续道:“如今德州出了如此恶劣的事情,正好给了朝廷一个借口,就先拿德州开刀。派遣钦差前往德州,一方面监督地方救灾,一方面可以重新对土地进行丈量。且要给予钦差足够的权利,乱世当用重点,凡不遵者,斩立决。只一个德州,还不至于令世家伤筋动骨,他们不会因此产生反抗之心,只会因为这把火而选择观望。而朝廷也可以借德州来试验税田新法的可行性,从而查缺补漏。”

李鹤霖看向恩师,他这个想法倒是与章麓不谋而合,随而想起了章麓之前告诉他的那个方法:“儿臣倒是有个方法,可以试探出世家对新法的包容度。”

“哦?详细说说。”泰安帝道。

李鹤霖:“安国公崔家旁支崔哲是马彦庄的管事,但自从他上任以来,马彦庄年年亏空,庄户们与崔家签了无数的借债条子,前朝皇帝沉迷酒色,听信奸佞谗言,对朝政不闻不问,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皇庄上的盈利是否亏空。”

张锦眉心一跳。

“因而崔哲在马彦庄吃了十几年的空饷,还让庄户们倒欠了安国公府近四十万两白银,不少庄户还不上被迫签成了安国公府的死奴,男子继续被奴役种地,女子就被送往扬州调教成瘦马,再专送给地方官员或世族,用以打通各个门路。”

泰安帝:“怎么个倒欠法?”

李鹤霖:“无论收成好或者差,马彦庄的庄户都必须按规定的产量的缴纳粮食,然后崔哲按照今年的天气及收成的实际情况,缴纳粮税和官粮。对于庄户来说,有些年份根本交不上来足够的粮食,崔哲就逼他们去借贷补差,如此反复,直到有人撑不住主动签订死奴契约,成为拿着国公府份例的奴才。但是哪怕签成死契成为奴才,借贷的钱也要他们自己去补。”

张锦看向李鹤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心中惊疑。他怎么知道这些事?金吾卫也不过刚刚得到消息,折子还在内阁压着尚未呈秉陛下。

李鹤霖:“其实不止马彦庄,许多安国公府下的庄子都是这般,崔哲拿着这些钱去陇右经营马场,但在马场对待马农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他们仁慈、善良、慷慨。儿臣在陇右时,崔家马场便在当地声名大噪,百姓念叨的是崔氏,感恩的是崔氏,就连当地官员也只人崔氏不认皇族,这种情况不会因为父皇改朝换代而改变。所以,儿臣以为,应先拿这个马彦庄开刀。”

泰安帝面色阴沉,他知道崔家势大,但却没想到势大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太后霸占着玉玺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原来在地方上根本只认崔家这个土皇帝!

张锦和王相权面面相觑,前者满腹心事,后者略有惊疑,王相权对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却远不及李鹤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来的来得震撼。

“继续!”泰安帝面带薄怒的说道。

李鹤霖:“崔家这位旁支崔哲,他的祖父与安国公的祖父是堂兄弟,早在崔家嫡支卷入六王之乱后,便分家离开了京城,回到了潭阳老家。后来他父亲科举入仕,他便又随着父亲回到了京城。然而他父亲只是个六品官员,无法荫庇子孙,只能买通门路让崔哲做了马彦庄的管事。崔哲此人品行不良,好赌,曾为了偿还赌债将庄户的子女卖给赌坊主人。既然直接推行新法会受到世家阻碍,那就直接抓了这些管事的错处,将他们拔除,换上我们的人,这新法自然能推行下去。”

张锦蹙眉:“崔家不会认的,到时候闹起来对陛下的名声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陛下为民除害只会让百姓额手相庆。”李鹤霖道,“既然要抓就光明正大的抓,让全城贴上告示,将这件事完完本本的告诉所有百姓。到时候就算是太后,也没有理由去斥责父皇。若是斥责了便是包庇亲眷,这天下文人的笔可都是能杀人的刀!”

张锦不说话了,但依旧蹙紧着眉头,显然不认为李鹤霖的想法可行。

反倒是泰安帝非常认可此做法:“此法可行。这件事你亲自去办,若是能成,京畿和都畿周围的皇庄便都按此法推行下去,愿意低头的就放他们一马,若是不愿意低头,马彦庄就是他们的未来。”

“是!”

“那就这样吧,至于派往德州的钦差人选,待明日大朝会时再行讨论。今日之事望各位不要外传,毕竟太后和崔家虎视眈眈,若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朕也没必要借着皇后和秦国夫人之名,来此召见各位了。”泰安帝叹息道。

“臣等晓得。”

泰安帝的视线在张锦和李鹤霖身上转了转:“至于张大人提交的《税田丈测》,依然以你的想法为主,但李鹤霖提出的隐患你也必须要考虑。纵然要顾及贪官豪绅会不会造反,也要想想百姓若是过不下去,会不会揭竿而起,你说是吧?”

张锦弯腰恭敬道:“臣明白。”

出了观雪楼,王临之从梅林不远处冒了出来,一把按住李鹤霖的肩膀,问道:“我方才在外面听见你们在里面吵架,怎么样?张锦这个人不好说服吧?”

李鹤霖面色没有先前那般激动,淡声道:“张锦这个人虽名声在外,门下也多寒门子弟,但到底胆子太小,不敢得罪权贵。但是前朝封了那么多的王爵诰命,若是不想办法从他们手中裁撤土地,国库永远都丰盈不起来。也不知道他这么个鼠胆,怎么生出了张骁那般虎胆的人。”

王临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别忘了,对前朝皇族的处理到现在还没个定数呢,不过我爹说了,很可能会借此削了他们的爵抄他们的家。到时候,他们手中的地不就自然而然的重新分到了百姓手中吗?所以,先脚踏实地的把眼下的路走好了,其他的还急不得。”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着,章麓时不时借着捐粮的旗号去往郊外见李鹤霖。好在大同商号家底子丰厚,否则就她这么个捐法,早晚要关门大吉。

那日在紫竹苑的事章麓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见崔梦宜来找她的麻烦。不外出的时候照旧在被窝里猫冬,每日去主屋用饭的时候,都能从父亲口中得知外面的灾民如何。

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大批的灾民涌到了京城。

八个城门门口都出现了灾民,原本设在南门五里外的灾民营不够,便在西门口五里外又建了一个,因着离西郊大营有些近,虽然是新建的,但秩序反倒比南边的灾民营好很多,不少身强体壮的汉子还跑去问守卫能不能征兵入伍。

这时候,三皇子李鹤霖又在灾民营贴出告示,为墨云骑招兵,但他只要家里没人的绝户,年纪在十五到二十一岁之间。

“前几日朝堂上争论张锦提出的《税田新策》,这项新政动了旧族的利益,他们纠集起来反抗,甚至御史台几个旧族子弟还联合起来弹劾张锦以公谋私,借公事泄私愤。结果当日下午,马彦庄的管事就因着私贩人口、逼良为娼、殴杀平民等罪行被抓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好几个皇庄的管事都被牵连进来。陛下震怒不已,直接下旨推去菜市口斩首示众,并将其罪行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张告示,贴在每一个坊门上,这下子真是天下皆知了。”

虞庆侯夫人不解:“这是要杀鸡儆猴给谁看?”

“自然是给旧族看。”虞庆侯往自己妻子身边凑了凑,问道:“梓潼可知这马彦庄的受益者是谁?”

虞庆侯夫人放下筷子,用锦帕展了展自己的嘴角:“不是崔家就是程家,如此大张旗鼓,定然要直击要害。”

“梓潼聪慧,就是安国公崔家,那管事是崔家的旁支。这十几年来暗地里用好几个皇庄吸血,养肥了不知道多少蛀虫。崔环也因此吃了挂落,陛下直接撸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差事,让他静思己过。”

听着父亲的赞叹,章麓不置可否。谁知道下一刻,虞庆侯就将话题落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三皇子这法子听得颇为耳熟呢。”

章麓叨菜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掩饰性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虞庆侯乜了她一眼,老神在在道:“袅袅,你说呢?”

章麓装傻:“什么?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法子?”

虞庆侯夫人掩唇一笑:“当年在上郡的千金城,你不是也用过这个法子,对付闹事的商户们吗?”

“啊,是吗?太久远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虞庆侯夫人道:“你出了这么个法子,三皇子定然会高看你一眼,若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吸引他的注意,促他将来不抗拒陛下赐婚,娘也不反对,但娘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柔细语:“在大多数男人的世界里,女人只是个有思想的物件,什么牡丹花、茉莉花、荷花都是女子给予女子的分类,而不是男人。对于男人来说,只有有用的和没用的,有用的可以留下,偶尔临幸一番以示恩赐,没用的就会被摒弃,终其一生不复相见。”

“梓潼,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只爱你一个!”虞庆侯连忙放下碗表忠心。

虞庆侯夫人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要是,坟头的草早就长到三尺高了。”

虞庆侯默默的端起饭碗。

虞庆侯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认真道:“这世间上哪有那么多的浪漫与美好,不过都是男人收集新鲜玩意儿的手段罢了。你若是选择嫁入皇室,将来就必须要忍受失去自由的孤独。这里不是河平卢、朔方,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过去所拥有的一切,自由、尊严、爱好、希望,都会离你而去,你只是一个人的附庸,他生你便活,他死你自亡。即便这样,你依旧不后悔吗?”

章麓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粥米,过了很久,她才抿唇道:“娘,我十三岁便披甲上阵,历经五年血腥风雨,后又随黎家在外从商漂泊两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纵使前方狂风骤雨、荆棘遍地,也要能吞的下我,杀得死我才是。”

虞庆侯夫人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五年前起,她就觉得自己女儿不一样了,好似有沉重的心事埋在心底,好似历经沧桑。

她想要再说什么,又觉得说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的女儿早已拿定了主意。

这时,有人将锦帘掀起,扎着高马尾,难得一身女装的侍卫长云逸快步走进来,恭敬道:“侯爷,夫人,卫王府的管家来了,说是卫王妃听闻府上缺得用的仆妇,便挑了些好的送过来。”

“卫王府?”虞庆侯夫人蹙眉:“走的哪个门?”

“正门。”云逸回道。

这下,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陛下也好、潭阳康氏也罢,素来与我们没甚交情,平白送人过来,还敲锣打鼓的走正门,怕是没安好心。”

虞庆侯夫人打帘出门,一行人走到正门外,祁云正扶着刀站在一个中年男子的面前,而那个男子一直在对他说什么,神色颇为傲慢,但是祁云就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府外的街道,好似一个看门的门神。

祁云是章启的副将赵擎苍一手提上来的,如今大小也是个百户,十六岁的百户,让他当个门房着实太大材小用了。

那中年男子见正门开了,一个貌美的夫人和一位年轻小姑娘走了出来,虽然那小姑娘没怎么打扮,还穿着男装,但中年男子在卫王府做管家前,给陛下做了十年的管事,基本的眼色还是有的。

于是,他绕过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小侍卫,走到那夫人面前,恭敬道:“小的卫王府管家李勉,见过虞庆侯夫人。”

虞庆侯夫人客气点点头,面上一脸疑惑的看向李勉身后,问:“李管家,这些人是?”

李勉笑道:“王妃听闻贵府却得用的下人,便从府上挑了些送过来,都是手脚麻利的,做事勤快,尤其是打头的这位,名叫紫鸢,是王妃身旁最得力的,把她送来的时候很是心疼了一番。”

打头的那丫头长的一副娇艳面孔,隆胸蜂腰,眼眸含水,眉峰带俏,颇有几分姿色。这般模样的丫头送过来,打的什么主意傻子都知道。

只可惜侯爷满脑子都是兵将、武器、阵法,怕是不懂什么叫红袖添香。卫王府这主意怕是要落空,虽然虞庆侯夫人很想看笑话,但是也不想放这么个人在自己眼前恶心自己。

她脸上堆笑,一幅受宠若惊的语气,说:“这怎么使得,既是王妃身边得力的,那自然是用惯了的,怎么好送给臣妇。王妃的好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