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歪着鼻子眼睛,试探道:“那……下官再查查?再查细致一些?”
沈砚书正色道:“一国首辅的贪污案,也该当细致。”
大理寺卿真的是服了。
按理说,但凡哪个人被查贪污,那自然都是希望查案的人能够马虎一些,放自己一马,如此就能少查出点破绽,或是能够快些结案。
这还是第一回被人追着叫查慢些的。
他继续试探道:“或许不止案件应当慢慢查,整理卷宗给陛下的时候,也该反复检查,多核实几日,免了纰漏?”
沈砚书淡声道:“该当如此。”
大理寺卿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蠢货,聊到此处,总算是福至心灵了,明白了相爷怕是有些其他的盘算。
拱手道:“相爷只管放心做大事,案子适合查完的时候,遣人去大理寺与下官说一声便是。”
案件的脉络已经十分清晰,他也已经知道了相爷是冤枉的。
是以他能够做出如此许诺。
并且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相爷应当是在办一件滔天大案,自己可是万万不能拖了相爷的后腿。
沈砚书颔首:“有劳。”
大理寺卿拱手道:“下官份所当为。”
……
京畿这段时日,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暗流汹涌。
容枝枝瞧得出来,沈砚书近日里一定在忙一件要事,她便也不打搅,只隔几日便去一趟吴家,给吴桂芳针灸。
自也瞧得出来,吴梓健看她的眼神,一回比一回阴冷。
沈砚书自然也关注着此事。
这一日,容枝枝特意没有坐马车,而是与朝夕一起步行回家,眼角的余光,也扫向暗中跟着她们的吴梓健。
看样子,对方今日是打算找机会对自己动手了。
吴梓健神色冷冽。
却就在这个时候,吴家的仆人过来禀报:“公子,不好了,老夫人被人给抓了,来人用飞镖丢下了一封信就跑了!”
吴梓健:“什么?”
他打开那张纸一看,登时便白了脸,立刻吩咐道:“备马,立刻给我备马!”
仆人:“是!”
见着吴梓健匆匆转身离开,容枝枝知晓,鱼儿上钩了。
吴梓健匆匆策马到了山崖。
便见着双目失明的吴桂芳,被人用绳子挂起来,吊在山上,那人的脸上有个刀疤,手里拿着一把刀。
刀疤男子瞧着吴梓健道:“王五,你可终于肯来了!”
吴梓健冷着脸道:“我不是王五!我是吴梓健!你认错人了,你快放了我母亲!”
刀疤男子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想骗我?王五,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当年就是你与你大哥他们,灭了我们镇隆镖局,劫了我们的货。”
“我兄长为了让我活命,为我断后,死在你们手中!这些年我一直在查你们山寨里的那些人。”
“本以为六年前你们都死绝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给了我今日能找你报仇的机会!”
吴梓健听得脸色发白:“你真的认错人了,我……”
刀疤男子打断道:“你少糊弄我!我唯一的兄长死在你们这伙歹人手中,我宁可杀错,也绝不会放过!”
说着,刀疤男子的脸上,都是嗜血的恨意。
吴桂芳慌乱地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王五?那是我的儿子,他……”
刀疤男子打断道:“住口,我知道他是你的儿子!王五,我还以为你们寨子里的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母亲呢!你还与她相认了?”
“凭什么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还能与你母亲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共享天伦?”
“我今日就当着你的面杀了她,让你也品尝至亲死在你眼前的痛苦!”
说着,他扬起刀,便要砍断绳子。
吴梓健厉声道:“你别杀她!你要找的人是我,你要杀便杀我,她是无辜的!”
刀疤男子冷笑:“无辜?她既然是你王五的母亲,她就不无辜!你杀我的家人,自然也要你家人的性命来偿!”
说着,他又要动手。
吴梓健瞠目欲裂:“你住手!她不是我的家人,她不是我的母亲!”
吴桂芳一脸愕然:“我儿?”
吴梓健看了她一眼,红着眼眶对刀疤男子道:“够了!我是你找的王五,但我不是她的儿子。”
“他的儿子当年死在野兽口中,我不过是盗用了她儿子的身份。”
“我与你的恩怨,与她无关,你放了她!”
吴桂芳道:“胡说!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儿子?我儿,你莫要为了保护我的性命,说些违心之言……”
刀疤男子听完,便又要动手:“好啊,王五!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使计骗我……”
吴梓健扬声道:“我没骗你!当年镇隆镖局押送的货物,是一块绝世美玉,还有两件金丝软甲!”
“我若不是王五,便不可能知道这些!”
“而吴桂芳,她是京城人士,你但凡去查问一下便会知道,真正的吴梓健,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京城,当初不可能参与劫镖!”
他话音刚落。
便听见了身后容枝枝的声音:“大长公主,您听见了,他不是吴梓健,他是王五!”
吴梓健通身一怔,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便见着了溧阳大长公主,容枝枝,还有沈砚书,以及不少官兵。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是计?”
容枝枝:“不错!你们当年留下的案底中,包括劫过镇隆镖局,相爷便找了一个人来冒充报复你的幸存者。”
吴梓健难以置信:“你不是能治好我母亲的眼睛?既然如此,你等着她眼睛痊愈了,让她指认我的身份便是,为何还要演这一出戏?”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了,瞪大眼:“难道……你说能治好我母亲,是假的?”
到了这会儿,容枝枝自然也不必瞒着他什么了:“吴夫人的眼睛已经失明太久,能治好的机会,十分渺茫。”
“我说三个月就能治好,只是为了让你上钩,实则我也不知道是否能治好。”
“而且,我若是不骗你,你怎么会一门心思觉得我揭破你身份的手段,便是治好她的眼睛。”
“你又怎么会半点都不设防,来到这山上之后,丝毫没想过这是我的计谋,直接便相信了那刀疤男子的话?”
吴梓健听完,一脸颓然:“是我技不如人!”
乘风立刻过去,三下五除二,便将吴梓健拿下了,而刀疤男子也将吴桂芳放了下来。
吴桂芳落地之后,人瞧着也是怔怔的:“原来县主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不是我的儿子!”
吴梓健,不,王五听到这里。
难以接受地看着吴桂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早就与他们串通了?”
吴桂芳哆嗦着唇瓣,没有说话。
王五登时便激动起来:“吴桂芳,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害我?”
“这六年来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对你不够孝顺吗?”
“就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活着,他做的能有我好吗?如果不是为了你能活命,也不会自爆身份!”
“可你联合外人算计我,难道这六年来,我们的母子情深,都是假的吗?”
说着这些话,他眸光猩红,比起自己身份被拆穿,他更难以接受的,似乎是吴桂芳的“背叛”。
吴桂芳颤声道:“可你不是我儿子!你做得再好,你始终也不是我儿子!”
王五听完之后,忍不住仰天狂笑起来:“好!好啊!六年的付出,在你的眼里,到底是比不过所谓的血缘!”
“亏得我方才,竟然还在心里庆幸你没事,庆幸幸好是计,你不会被我连累而死!”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六年的人,听王五如此,吴桂芳心中也有些不忍。
低声道:“是县主说,我儿或许死于你手,我才……”
这也确实是他们所有人的怀疑。
王五听完了之后,愤怒地道:“我当年坠崖,是你自己认错了我,将我捡回去!”
“我为了活命,骗你将我治好,便没有说明一切。”
“我痊愈之后,便出去替你找你儿子了,但是我只找到了一具人骨,还有他的衣物,他被野兽分食了!”
“我没杀他!我甚至都没在他活着的时候见过他!”
吴桂芳听闻儿子惨死,“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哭着道:“既然我儿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我说实话,而是骗了我这么多年?”
王五听着这话,眼泪也掉了下来:“因为我犯贱啊!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就被大哥收养,与他一起为非作歹,我根本没有选择!”
“我以为我的一生就是这样的,我注定就是个坏人,是个江洋大盗,是个采花贼!”
“可我偏偏遇到了你,你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我第一回知道,被母亲爱护是这样的感觉,我第一回也想和正常人一样,有母亲,有家人。”
“我为了做好你的儿子,这六年来没有再做一件坏事,我一心一意将你当作我的亲生母亲侍奉。”
“我还遇见了大长公主,她虽然年长我许多,可也是心善柔软的人,对我事事用心。”
“我明明已经改过了,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揭穿这一切,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毁了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新生?”
容枝枝听到这里,才算是明白了,先前吴梓健为何对自己说,该过去的事,还是早点让它过去,不要破坏所有人的生活。
原来是因为,他找到了所谓的新生。
容枝枝冷笑:“新生?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新生?”
“你做王五的时候,杀了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那些被你所杀的人都回不来了,凭什么你一句你要改过了,你就能拥有新生?”
“那谁给那些亡者公道?又要如何为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人平冤?”
王五听完,便对容枝枝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咬着我不放?”
“当年我是想害你,可你不是没事吗?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为什么我如何吓唬你,你都不为所动?非要查我不可?”
从诗会上与容枝枝重逢,知道对方怀疑自己,他便故意用阴冷的眼神,吓唬过对方,便是想叫她知难而退。
可这个女人,竟然步步紧逼!
容枝枝盯着他,眼底都是恨意:“我为什么要咬着你不放?我的至交好友因你坠崖,你说我为什么咬着你不放?”
“你莫说只是吓唬我了,便是刀剑加身、至毒灌喉,我也会给我的南栀讨一个公道!”
王五愤恨地道:“原来你是为了顾南栀!原来你是为了她才这样针对我,那我告诉你啊,她死了!”
“她就摔死在我旁边!但是没想到死状竟也半分不影响她的美丽,所以我对她的尸体做了我想做的事!”
“你满意了吗?我只恨当时不知你会为了她找上我,不然我一定多玩几次泄愤!”
容枝枝听完,瞠目欲裂,拔刀便要杀了他:“你说什么?”
沈砚书立刻抱住了她:“枝枝,冷静。”
容枝枝只当他是担心自己亲手杀人,违背了律法,可现在她只想将这个畜生千刀万剐。
便要挣开他:“我如何冷静?你松手,我要亲手杀了他……”
沈砚书:“他在骗你,你莫要因为气愤失了理智。”
容枝枝闻言一愣,挣扎的动作便迟疑了。
王五犹在激怒容枝枝:“我没骗你!我就是这么做的,那个顾南栀,不愧是能与你一较高下的美人。”
“虽然那会儿年纪小,还没长开,但也堪称是肤如凝脂……”
流云一脚便将他踹得说不出话:“够了,闭嘴!你这几年也读了些圣贤书,这样说一个姑娘,你还有人性吗?”
王五苦笑:“人性?我还有什么人性?我不需要人性了……我就不该贪恋人世间的亲情,我真傻!”
沈砚书憎恶地看了他一眼,才对容枝枝道:“他当时坠崖,被吴桂芳捡回去,伤成那般,如何对顾姑娘行不轨之事?”
容枝枝听完,这才冷静几分。
而吴桂芳这会儿,也颤声道:“他的声音与我儿相似,我才会认错。”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十分虚弱,只能痛苦地哀嚎。”
“应当确是做不了别的……”
王五听到这里,却是看了吴桂芳一眼,冷笑道:“你现在又在装什么好人呢?”
吴桂芳颤了颤,没有说话。
王五挑衅地看向容枝枝:“你想知道顾南栀到底如何了是吧?我确实知道!可惜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毁了我的新生,毁了我这辈子追寻的美好,毁了我对世间的希冀,我要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你的好友是生是死,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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