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占泰对萨理彦的承诺,一个字都不相信,站在城头扯着脖子破口大骂。
萨理彦也不生气,说道:“布占泰首领,岂不闻‘兵不厌诈’?何况尔等杀我兄弟哲别、达利在前,我为手足兄弟复仇,何错之有?”
说着,他伸出手,指了指身后的大军,道:“我大军所指之处,所向睥睨,你觉得小小的乌拉城,能拦得住我么?”
布占泰心底升起一股寒气,但嘴上不服输,喝道:“萨理彦!你要战就战,我部勇士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布占泰的亲信苏猛格握紧拳头,大喊道:“誓死追随首领,杀建奴!”
在苏猛格的鼓舞下,城头的守军齐声呐喊:“誓死追随首领!杀建奴!杀建奴!”
萨理彦听到城头的呐喊,尤其是“建奴”二字,脸色逐渐变得阴冷下来,他冷笑一声,大喊道:“布占泰,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今夜我军疲惫便留下你一条狗命,明日攻城!”
说完,萨理彦率领大军缓缓撤退,保儿奴低声问道:“首领,不是今晚就要攻城么?为何撤退?”
萨理彦摇了摇头,道:“守军气势高昂,现在进攻损失不小,何况本首领没准备真的攻城。”
保儿奴听得摸不着头脑,道:“不攻城?那咱们跑来乌拉城做什么?”
一旁的完颜泽笑着解释道:“保儿奴兄弟,首领就是要困住布占泰,让其他九部联盟的人来救,我军以逸待劳即可,只要连续击溃援军,敌方的士气也就崩溃了。”
保儿奴听完嘀咕道:“搞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攻打多好,我就不信布占泰那废物能挡住咱们。”
保儿奴抱怨归抱怨,但萨理彦的命令没有人能抗拒。
乌拉城被围困,消息陆续传出,最先收到消息的便是收拢兵将会合的孔革与朱古礼。
松花江,中游。
孔革和朱古礼围着篝火,正商议下一步的动作,孔革说道:“乌拉城乃乌拉部的老巢,一旦被攻占我军的士气恐怕会溃败,萨理彦会气势如虹,绝不可放任乌拉城不管。”
说着,他用树枝潦草地在地图上划了几笔,道:“你我整顿人马顺流而上,支援乌拉城,赶在萨理彦攻占乌拉城前抵达,就可解乌拉城之危。”
朱古礼眉头紧锁,有些担忧,说道:“你我两部人马遭遇新败,士气低落,战力折损不小,贸然过去万一再败,如何是好?不如稳扎稳打,等到多隆首领他们抵达,再一起进攻萨理彦,我们已经吃了不少分兵的亏了。”
九部联军两次分兵,两次大败,这一次朱古礼打定主意,说什么都不想继续分兵了。
孔革担忧地说道:“但若我们等待多隆首领等到来,估摸要五六日时间,我怕乌拉城那边顶不住萨理彦的猛攻……”
朱古礼笑了,给了孔革一个折中的办法,道:“不如这样,我们步步为营,朝着乌拉城那边前进,若是萨理彦打来就原地固守营寨,如此能牵制萨理彦,减轻乌拉城的压力,如何?”
孔革虽觉得这样将希望寄托在布占泰死守城池之上有些冒险,但一想到两次惨败,便也同意了朱古礼的计划,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次保守,会导致乌拉城的剧变,以及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下旬。
孔革、朱古礼的消极救援很快被萨理彦察觉,萨理彦当机立断——猛攻乌拉城。
布占泰率领族人抵抗了三日,打得精疲力竭,却没有见到一个援军的影子。
残阳如血,布占泰靠在城墙下边,听苏猛格汇报今日的战损。
三日的血战,布占泰族中可战之士阵亡超过五成,再这么打下去乌拉部真的要亡了!
布占泰神情凝重,道:“可有援军的消息?孔革,多隆,王龙他们到了么?派人来送信了么?”
苏猛格摇了摇头,说道:“首领,乌拉城已经被围住,就算他们差人送信也进不来呀,不过,我相信援军一定在路上了!”
布占泰勉强一笑,笑容有太多的苦涩,道:“如果援军还不到呢?再过三天,我部的勇士可就要死光了!”
乌拉部上一次参与九部伐建州之战,损失就不小,这一次更是连续受创。
部落之间的关系是赤裸裸的,最现实,你强,就有部落与你交好、讨好你,你弱势,就像路边的野狗,苟延残喘,还有随时被豺狼虎豹吞没的风险。
就像被枭首的哀求,就像投降了萨理彦后,死得不明不白的倒霉蛋哲别、达利。
乌拉部最宝贵的资源就是战力,如今战力折损过半,难道还要继续坚持么?
布占泰在心底扪心自问,可这个答案谁都给不了他。
忽然,苏猛格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侧耳倾听,大叫道:“首领,不好了!敌军又开始进攻了!”
乌拉城外战鼓声雷动,布占泰只好咒骂一声,拖着已经无比疲惫的身体起身再战。
乌拉城之战,是改变整个永安都司格局的一战,布占泰在坚守五日后到达了极限,若他继续坚守,兴许还能再守住三五日,但布占泰根本看不到希望。
乌拉城与外界的通讯中断,布占泰无法获悉援军是来了还是没来,是正在与萨理彦激战还是被萨理彦所败。
每一日对于布占泰来说都是一种折磨,第五日,夜,乌拉城上下的意志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萨理彦察觉到了这种状况,主动提出在乌拉城下与布占泰谈判。
五日时间,布占泰瘦了两圈,眼窝深陷,他与萨理彦坐在小桌子的两侧,默然无语。
还是萨理彦打破了这种宁静,道:“布占泰兄弟,你终于想通了,愿意谈了?”
五日的鏖战,萨理彦损失也不小,更重要的是,其他九部联军的援军已经对他展开攻击,若不能迅速拿下乌拉城,局面上,萨理彦将陷入被动。
布占泰冷冷地注视着萨理彦,道:“我部败了,但我部的失败是因为援军迟迟不至,此乃非战之罪!”
布占泰恨萨理彦,但是这一刻,他更痛恨那群不作为,不管他的援军。
萨理彦的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九部联军里面,庸才占据大多数,不过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布占泰兄弟,直爽、痛快!”
“有话你就直说吧!”布占泰冷冷的说道。
“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献出乌拉城后,你依旧可以率领你麾下的勇士,不过,必须听我萨理彦调遣,另外你族中的妇孺需要迁徙往宁安,你族中的财富需上缴三成。”萨理彦也毫不客气道。
布占泰眉毛一挑,问道:“你不夺我的兵权?还让我继续领兵?”
萨理彦仰面而笑,说道:“你投奔了我建州,以后就是我手足兄弟,我岂能夺了你的兵权?以后大战不少,少不得要你出力。”
萨理彦给布占泰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布占泰在沉思之后,答应了布占泰的招揽。
乌拉城真的撑不下去了,布占泰要为乌拉部留下元气,才不至于未来被彻底吞并。
得了萨理彦的承诺,布占泰当夜就打开了乌拉城的城门,萨理彦也果真如同约定的那样,乌拉城中的宝贝,他取了三成分给了手下精锐,并下令:谁敢再私下抢掠,杀无赦!
萨理彦的威望越来越高,且分给精锐的钱帛不少,这才令维持住了对布占泰的承诺。
乌拉城府库中,保儿奴看着大量的宝贝,眼珠子直发亮,道:“首领,城都破了,您何必对那布占泰履行承诺?宰了布占泰,这些宝贝都是咱们的!”
萨理彦的目光扫过府库中的宝贝,道:“身外之物罢了,等我建州一统诸部落,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当前我们需要拿布占泰做个样子,瓦解九部联军的战意。”
王鳅若有所思,道:“首领,其他的八部联军已经集结,您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萨理彦早就有了计较,道:“真刀真枪地与他们打一场,打之前放出话去,投降我萨理彦者待遇与布占泰一样,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完颜泽沉吟片刻,说道:“首领,八部人马人数可不少,若硬悍他们可不好打。”
萨理彦挥挥手,道:“世上就没容易的事情,我已经决心在宾州破敌,就这么定了!”
辽东,义县。
辽东军离开义县已经有些时日,但少有人知晓,辽东总兵杨帆还未离开义县。
义县,某处普通的民宅中,杨帆与李景隆正秉烛对弈,杀得不亦乐乎。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王图轻声喊道:“大人,青田公来信了!”
杨帆将要落下的棋子停住,然后大手往棋盘上一摆,打乱了棋子道:“有正事要办,这一局棋就算你我平局了!”
李景隆哭笑不得,道:“大人,再有几手棋我必胜,怎么就算平局了?”
二人说说笑笑间,王图进来,将刘伯温的亲笔信交给了杨帆。
杨帆一边拆开信件,一边说道:“看来永安都司的战事有了新变化,变化大到青田公都坐不住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信纸上浏览了一遍后,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李景隆忍不住问道:“大人,情况如何了?”
杨帆笑了笑,说道:“乌拉城被萨理彦攻陷,乌拉部首领布占泰投奔萨理彦,萨理彦大军与其他八部的联军正在宾州对峙。”
布占泰投降了?
李景隆惊奇道:“布占泰糊涂了不成?萨理彦狼子野心他不知道?”
杨帆将信件给了李景隆,道:“青田公说得很明白,布占泰坚守五日都未曾等到援军,为防止族人全军覆没投降了萨理彦,九部的心不齐,各怀心思,怎么斗得过萨理彦?”
李景隆神情兴奋,跃跃欲试,道:“大人,我们是否应该立刻动身?前往永安都司?”
杨帆摇了摇头,道:“不急,在宾州就算萨理彦赢,其他八部也不会立刻被吞并,让他们继续吃一些苦头,才会最终同意我大明的条件,这火候,青田公会掌控好的。”
说完,他转身对王图说道:“让沈炼那边抓紧速度,从五军营中挑选精锐,需两万人足矣,待萨理彦赢了之后随时待命!”
王图领命,说道:“大人,外面还有一人等待,您看是否让他现在就进来?”
杨帆微微颔首,含笑说道:“让他进来吧,青田公信中提起了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多时,王图领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走进来,那人身着明军的制式打扮,不过气质阴郁。
见到杨帆之后,他扑通一声给杨帆跪下,眼泪倏然落下:“小人哲别,求杨大人为我做主!报仇雪恨!”
跪在杨帆面前的青年,正是在蛟河河畔中箭落水,然后生死不知的哲别。
哲别落水后拼尽力气朝着下游游动,险些死在水中,幸亏被锦衣卫所救。
后哲别昏迷了三日三夜,好不容易被吕复还有其弟子救活,身体恢复了一些后便送往辽阳城调养。
杨帆叹了口气,搀扶着哲别起身,道:“你的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萨理彦倒行逆施杀你与达利,只为满足私欲,这个仇本官会为你报的。”
哲别咬牙切齿,道:“小人愿意为马前卒,只求大人能即刻出兵,诛杀萨理彦那奸贼!”
哲别的好友、兄弟、爱人,全都死在了萨理彦手里,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复仇!
杨帆安抚哲别道:“哲别,你的仇一定会报,但时机还未到,你先在义县好好休养,否则真到了战场上恐怕还没杀敌,你自己就旧伤复发归西了,还怎么报仇?”
哲别获救对于杨帆来说是意外之喜,哲别这枚棋子,是刺破萨理彦“大义”外皮的钢刀。
不过钢刀要用在关键时刻,待萨理彦获得胜利,走上人生高峰的那一刻,就是萨理彦败亡的开始!
哲别只好按捺下恨意,道:“小人哲别全听大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