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景隆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末将方才还在奇怪,大人对那柄绣春刀喜爱有加,今日为何割爱给了边安烈,原来是为未来做准备。”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当年大唐名将仆固怀恩便是铁勒族,为平国难他嫁出二女于回纥,推动借回纥大军助大唐平息安史之乱,边安烈曾是我大明的百姓,容他之量我还是有的。”
杨帆回望西京平壤,道:“若有一日,边安烈当真投诚,吾必定以礼相待,继续让他统兵,好了,不说边安烈,归汉军那边情况如何了?”
大军出征高丽以来,杨帆并未过多关注归汉军,给了归汉军很大的自由,但这并不意味着杨帆真的不在意,他对这支女真军队,一直怀有防备。
李景隆轻声说道:“阿哈出将军一直很积极,有战事都抢着往前冲,这次您‘奇袭平壤’的计划,阿哈出将军特意从铁山赶过来,率领他的族人冲在最前面,至于王鳅……”
见李景隆欲言又止,杨帆微微一笑,道:“实话实说,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九江的作风。”
李景隆慢慢说道:“王鳅很少主动请战,避战的意图很明显,且王鳅麾下的归汉军右部军纪很差,末将亲自敲打了两次,王鳅收敛了不少。”
杨帆将李景隆的话暗暗记下,叮嘱道:“继续盯着王鳅,只要他不闹出大乱子,其他的可稍加放纵,待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吾自会收拾他。”
李景隆比谁都清楚,杨帆对女真的防备,王鳅消极怠战,不服管束,杨帆收拾他是早晚的事情。
杨帆与边安烈在平壤外的短暂会面,并未改变什么。
翌日清晨,明军再度拉开阵势,对平壤展开了猛攻,从北面与东面强攻。
这一次的强攻,明军毫无保留,昼夜不停地进攻。
从第六日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第十天的深夜,明军的攻势虽然衰退了不少,但依旧连绵不绝。
西京平壤城头,一片狼藉破败。
鲜血将城头的城砖染红,箭垛子在炮火之下已经毁坏得差不多了,每一个守军都在咬牙支撑。
从第八天开始,边安烈就下令从城中强征士卒,将成年男子全部编入军中。
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但边安烈别无选择。
明军的战力在他麾下军队之上,人数更是他的数倍,可以轮流休息进攻平壤城,但边安烈的士卒不行,他们只能死撑着,承受着明军一轮又一轮,好似没有尽头的攻击,若非边安烈的威望高,军队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平壤城,将军府。
已经临近子时,但边安烈还未休息,他正与卢武商议,明日继续抽调壮丁的事情。
若非这三日抓捕壮丁,守军怎么也坚持不下去,但也进一步激化了城中军民的矛盾。
卢武眉头不展,说道:“将军,今日已经有数起百姓与军卒斗殴的事情发生了,若是继续征调,恐怕城中生出民变啊!”
边安烈叹了口气,道:“不征调百姓,我平壤还能守住几日?七日?十日?平壤一丢失,整个北界都将落入明军之手,那样的话,本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主公?”
边安烈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拍板,继续征调壮丁!
卢武无奈只好听令,他率领亲卫走出将军府的时候,就见大街上一片死气沉沉。
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关好门窗,生怕被征兵的兵卒带走。
稍有家财的可以贿赂征兵官,没有家财的可就倒了霉,家中男丁都要被拉走守城。
卢武一声叹息,心情沉重地往东城走去。
东城是明军与守军激战的重点,战争也最为激烈。
卢武来到东城的时候,就见一队队的兵卒正在城头奔走,口中喊着什么。
“退了!明军终于退了!”
“明军撤兵了!”
“咱们守住了!”
……
听到欢呼声,卢武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快步地跑向了城头,举目望去。
果然明军正在缓缓地朝后面退去,持续了五个昼夜的恶战,终于暂时平息。
虽然人人都知道明军的撤退不过是暂时的,但是能稍稍喘口气,已经很不容易了。
激战了整整五日的守军,在见到明军撤退后,很多人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
他们太累了,累到精神一旦放松,便睡死过去。
卢武、边江率领老弱兵卒,打造战场,将累到极致的兵卒搀扶、抬下了城头。
夜色如水,当忙完了这一切之后,卢武与边江随便寻了一间空宅子,倒头就睡。
轰!轰!轰!
忽然,卢武被一阵轰鸣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滚起来,冲出屋子问道:“怎么回事?明军又来攻城了么?”
亲兵们也是一脸懵,道:“将军,东城没事啊,声音是从北面传来的……”
轰!轰!
又是两声炸响,北面火光冲天,这下卢武也反应过来了。
“快去北城!明军从北面打过来了!”
卢武叫醒了边江,二人领着亲卫就往北城奔去。
越靠近北城,越能见到一片火光四起,还有四散而逃的兵卒。
边江一把薅住一兵卒的衣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明军用火炮攻城了?”
兵卒灰头土脸,见到边江哭喊道:“少将军,明军不知怎么地出现在了城里,他们手中的武器好生厉害,砸过来‘呼’的一下,到处都是火啊!”
边江怒吼道:“什么叫不知怎地出现在城里?城墙呢?城门呢?明军长了翅膀会飞是不是?”
兵卒指着北面,喊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里的明军已经夺了城门,北门被打开,我们实在撑不住啊!”
边江还想问,被卢武拉住,道:“少将军,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将城门夺回来,否则明军杀入城中,我们万万挡不住!”
边江猛地将小兵推开,说道:“凡我军将士,不可溃逃,虽吾与卢将军杀回去,夺取城门!”
边江与卢武的选择没问题,可问题是守军的兵卒太累了,他们全都鏖战了五个昼夜,到了身体的极限,当明军撤退的那一刻不少人立刻昏睡过去,此刻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有许多人就算醒过来,也难以作战,明军一轮冲杀,他们就已经溃败了。
卢武、边江一路上收拢残军,远远就见到一群装束颇为奇特的明军。
那伙明军的盔甲上有兽皮装点,作战风格不似五军营那般有章法,完全是靠着悍勇本能厮杀,正是女真归汉军。
明初的女真与明末的女真差别极大,明末的女真精锐军队实际上已经与正规的明军十分接近,所用的战法与武器等技艺,都与正规的明军如出一辙。
且说卢武边江见到归汉军,咬着牙冲上去厮杀。
阿哈出冲在最前面,见到卢武与边江之后,他极为兴奋,喝道:“儿郎们!见到那两个当官的了没?杀了他们,为我归汉军建功立业!”
恶战一触而发,归汉军与卢武等拼杀,而后续涌入北城的五军营精锐,则从两翼包抄。
守军被摧枯拉朽地击溃,最后就剩下卢武、边江这边的千余人。
“少将军!快走!”
卢武很快发觉不对劲,拉着边江就要撤退。
边江甩开卢武的手,惨然一笑道:“走?还能往哪里走?我边江大意导致铁山丢失,才有今日平壤被破,我对不起义父,对不起主公,我再次拖延明军,请卢将军速走!”
边江已经抱有必死之志,平壤城破,边安烈的处境也将不安全,他要用性命拖住明军!
卢武咬了咬牙迅速离去,而边江则提刀在阵中冲杀。
边江武力不俗,一连斩杀了数名明军,正奋力拼杀的时候,忽有一道黑影袭来。
唰!
钢刀贴着边江的肋下划过,将边江的甲胄砍穿,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边江吃痛还未等他做出反击,阿哈出已经再度出手,一刀刺中了边江的脖颈。
“给老子死!”
阿哈出舞动长刀,边江的人头瞬间离开了脖子,飞起老高,阿哈出左手拎起人头,右手继续挥刀杀敌,当真是勇猛无畏。
边江率领亲卫死战,为卢武赢得了不少时间,但是明军太多了,从北城杀入城中之后,越来越多的明军往城内扩散。
凡是守城的士卒,要么投降做俘虏,要么明军大开杀戒。
卢武一行人拼命抵达将军府的时候,边安烈也带着剩余的亲卫往外突破。
北城被破,他们能选的只有南城,然而这时候想要走,谈何容易?
卢武见情况危急,果断决定留下来殿后道:“请将军速走,卢武一死无伤大雅,而主公却不能没有将军您,望将军以后能重整旗鼓,杀杨帆恶贼为吾等报仇!”
边安烈心痛如绞,但生死就在旦夕之间,边安烈也容不得再犹豫,当即留下卢武断后,他则往南城逃去。
平壤城的激战从夜里开始,一直持续到日出时分。
杨帆在众将的簇拥下,进入了平壤城。
平壤城血战十日,明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攻克了这北界第一大城。
杨帆的笑容就没停下过,说道:“高丽北界有大小城池六座,其中以这平壤城池最大,城防最为坚固,今日攻克平壤城,虽未抓住边安烈,然从今日起,高丽北界尽入我大明之手,北界定矣!”
卢庚满怀感慨,说道:“此战能攻克平壤城,全仰仗杨总兵神机妙算,提前命人往平壤城下挖掘地道,直至今晚地道挖掘成功,而敌军经历了过去十日苦战,疲累无比,才能一战功成!”
杨帆的笑容淡了些,道:“本官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策略,真正拼命的是我大明的将士,传令下去,将阵亡的将士们好生安葬在平壤城外,另外抚恤金发放朝廷规定的三倍,归汉军也一样。”
辽东如今兵精粮足,银子自然也不少,绝不会亏待为国捐躯的军卒。
一行人刚走过两条街,就见李景隆押着狼狈的卢武走来。
“大人,我们抓到了一条大鱼,这卢武可是边安烈的亲信,您看如何处置?”
杨帆上下打量了卢武一番,笑着问道。
“卢将军,那日平壤城下一见,别来无恙否?”
卢武别过脸去,冷哼一声:“杨贼休要张狂,今日你杀我等,来日边将军定会为我们报仇,你不得好死!”
阿哈出一听卢武出言不逊,作势就要拔刀。
“阶下囚一个,你牛气什么?侯爷,看末将宰了他!”
杨帆轻轻挥了挥手,道:“卢将军主动留下来殿后,掩护边将军撤退,这是忠臣良将,本官最欣赏这样的人,来人,带卢将军下去休息,好生侍候。”
卢武狐疑地瞪着杨帆道:“杨贼!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休想拉拢我!杨贼!”
卢武被强行带了下去,杨帆率领众将一路入了平壤城将军府。
将军府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连边安烈的公文都未带走。
从边安烈的公文中,杨帆也得以了解更多的内情。
十日血战,整个平壤城内部的守军,加起来阵亡了有一万八千余人,而平壤城内的百姓,被拉上去充作壮丁的,也达到了惊人的四千余人。
平壤城内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
故杨帆入主平壤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榜安民,将幸存的壮丁全部释放,这一举动让平壤城的百姓的恐慌消除了不少。
杨帆又陆续颁布军令,命明军不可惊扰欺辱百姓,违抗者军法从事。
当然,约束明军的同时,杨帆也没有忘记嘉奖。
平壤城虽然缺粮,但是府库之中的银两着实不少,足足有三十万两。
这些钱全部被杨帆取出来,犒赏将士,使得明军各个赚得盆满钵满,对杨帆的决定越发支持,不敢违抗。
鏖战十日,明军的损伤也不小,根据后续的统计,十日间明军的阵亡人数也高达两万人,等于平壤一战直接打掉了明军将近六分之一的兵力。
损失固然令人心痛,但经此一战,高丽北界已经彻底被明军拿下。
从此再往南进攻,明军再无任何掣肘,而边安烈这一支劲旅,亦被连根拔除,随着边安烈逃往土罗城的溃军,不足两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