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过程与真相

朱府,礼部尚书朱梦炎端着酒杯,望着对面的吏部尚书詹同唉声叹气道:“前日抓了一个主事,昨日抓了一个郎中,今日又抓了一个左侍郎,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詹同与朱梦炎从小便相识,交情匪浅,所以,哪怕是朱梦炎而今身份敏感,詹同也愿意来探望,不避嫌。

詹同闻言,劝慰道:“不是抓,杨大人说得很清楚,请他们过去协助调查,调查清楚便可归家。”

朱梦炎叹了口气,说道:“有何区别?礼部、中书省,你算算这三天时间,杨帆已经‘请’去了多少人,有一个回来的么?”

说着,他更是灌下一杯酒,百思不得其解道:“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占城国使团,犯得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闻言,詹同轻声说道:“正如杨大人在奉天殿上说的那样,此事事关我大明的体面威严,他奉旨查案,只要朱兄持身中正,自然无事。”

朱梦炎苦笑,道:“詹兄,真要查起来,满朝文武有几个人身上是完全干净的?谁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杨帆还有那毛骧,那两个家伙的手段有多狠,你不知道?”

当年杨帆执掌锦衣卫,毛骧执掌亲军都尉府,这两个家伙联手扳倒了多少人?尤其是那个杨帆,心狠手辣,铁面无情。

朱梦炎哀叹道:“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杨帆继续追查下去,我就辞官归乡,避一避风头。”

闻言,詹同无奈地说道:“言重了,朱兄,言重了,你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位置,怎么能说辞官就辞官?”

堂堂礼部尚书朱梦炎都被逼得想要辞官归乡,可想而知,其他官员面临的压力之大。

夜,皇宫。

朱元璋背着手在宫中漫步,杨帆、毛骧二人跟在朱元璋身后,亦步亦趋。

杨帆轻声说道:“礼部主事岑参、礼部左侍郎明珠,中书省都事赵恺,此三人有渎职之罪,另外,中书省郎中李济生亦有渎职之罪。”

顿了顿,杨帆继续道:“经过三日审问,臣觉得这占城国使团一事,应到此为止,由这四人担负主要责任。”

朱元璋点了点头,却说道:“你们的速度倒是快,不过,此事亦要继续追查下去,不可半途而废。”

杨帆微微一怔,道:“陛下,根据我们的追查,这渎职案已经可以结案……”

“咱让你查,你就继续查,好了,你先下去吧。”朱元璋笑了笑,停下脚步,对此,杨帆无奈,只好行礼告退。

待杨帆离开之后,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消失,问毛骧道:“真的查无可查了?”

毛骧点了点头,道:“若是仅仅因占城国使团这事,这案子确实查不出什么了。”

胡惟庸等人不是傻子,他们在知晓杨帆、毛骧要追查案件之后,立刻做了安排。

礼部的三个官员,中书省的一个官员,就是他们推出去的替死鬼,可是,朱皇帝会这般轻易善罢甘休么?

朱元璋眉毛一挑,道:“杨帆的意思呢?”

毛骧如实回答,说道:“杨大人秉公执法,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不然他会结案的。”

闻言,朱元璋来回踱步,道:“让杨帆不要贸贸然结案,你手下的密探可以活动起来了,这桩案子绝不能轻易结束,咱要让杨帆一查到底!”

“臣,遵命!”毛骧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待毛骧走出皇宫,杨帆正在外面等待,见毛骧出来,杨帆快步上前问道:“毛大哥,陛下怎么说?”

毛骧往身后望了望,然后拉着杨帆上了马车,道:“陛下说,这件案子不能结案,还要再查。”

“再查?人证物证齐全,陛下还要怎么查?”杨帆眉头一皱。

毛骧道:“此事你不用担心,由我来追查新线索,等线索来了,杨老弟你与我一起查案就好。”

见杨帆还要说话,毛骧继续道:“此事可是陛下亲自嘱咐的,你我都做不了主,你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辞别了毛骧,杨帆归家。

这一夜,杨帆睡得都不好,翻来覆去地想起了刘伯温,若是刘伯温在他身边就好了,他心中有疑惑,那老狐狸都能为他解惑。

第二日清晨,杨帆连饭都没有吃,便离开家中,拜访一位故人去了,刘伯温不在,也只有那位当能为他解惑。

栖霞寺位于应天的栖霞山,三面环山,北临长江,乃是江南佛教“三宗论”的发源地,其始建于南齐永明二年,到洪武十三年,已经将近有一千年的历史了。

此时,栖霞寺的大雄宝殿内,一身僧袍的大和尚姚广孝正在诵经,杨帆则站在他的身后,耐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姚广孝才停止礼佛,对杨帆道:“杨大人,你这大忙人怎么有时间,来见老衲这闲人了?”

姚广孝已经被挑选为辅佐燕王朱棣的僧侣,即将随着朱棣,前往北平,在这之前,姚广孝入栖霞寺,诵经礼佛倒也是逍遥自在。

杨帆笑了笑,说道:“我离开北平之前,青田公说若我心中有不解之事,就来栖霞寺见大师,这一趟我是不得不来啊。”

闻言,姚广孝伸出手,道:“既然心中有疑惑,就请杨大人移步,与老衲细说。”

二人离开了大雄宝殿,到了一处僻静的凉亭里,姚广孝先是问起了刘伯温的身体。

寒暄一阵后,姚广孝开门见山,道:“杨大人来山中,是为了你手头上的那桩案子吧?”

杨帆点了点头,道:“大师慧眼,我奉命调查占城国使团来京的案子,如今,这案子已经有了结果,但是昨夜去见陛下时,陛下却不准我结案,在下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清晨就来拜访大师,希望大师能解我心中疑惑。”

听到这话,姚广孝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道:“杨大人聪慧勇武,才思敏捷,恐怕杨大人心里真正看不开的,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对吧?”

杨帆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大师,我以前查案子,无论是私盐案、山东孔府案,还是郑国公一案,皆是师出有名,我占着一个‘理’字,可是陛下昨晚不让我结案……”

犹豫了片刻,杨帆才道:“乃是为了继续深入调查,将更多的官员牵扯进去,就算没有沾染占城国使团一案的官员,也要想方设法将其牵扯进去。”

姚广孝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你可知道,洪武十一年的时候,陛下曾经下令,不许‘关白’?”

“额!当时我正在北平,不知此事。”杨帆微微一怔,道。

所谓关白,就是朱元璋下令,这大臣奏事的时候,中书省不必知道,以前这大臣上书奏事,必须交由中书省知晓。

姚广孝继续说道:“洪武十一年之‘关白’中书省,以及今年的占城国使团的案子,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杨大人啊,这中书省算是要到头了!”

杨帆的心猛地一跳,脑子里跳出几个字来——罢相权,裁撤中书省!

姚广孝笑眯眯地说道:“占城国使团一案,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在陛下一念之间,由占城国使团之事发起调查,虽然有些牵强,但是陛下想查谁又能挡得住么?陛下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与真相是怎样,陛下不会在意的。”

听到这话,杨帆的脸色有些难看,道:“我也厌恶胡惟庸等人弄权跋扈,可是,若要因为一个占城国案子就将胡惟庸等一网打尽,未免太过分牵强,难以服众。”

姚广孝提醒杨帆,说道:“所以,陛下给了杨大人一个机会,你尽可放开手去调查,你觉得占城国使团的事情分量不够,就去深挖,挖出足够推倒胡惟庸的罪证,这样,既能达成陛下的目的,又能与你本心不违背,岂不是一举两得?”

在栖霞寺待了一日,杨帆才回到应天。

三日后,杨帆与毛骧再入宫,这一次入宫,二人都带去了新的进展,中书省参知政事冯冕涉及受贿、卖官,杨帆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

而毛骧带来的消息很有趣,他手下的密探查到了一件事,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有一个小妾。

这事儿听上去匪夷所思,身为朝中大员位高权重,有一个小妾怎么了?

这小妾姓陈,名为陈灵儿,据说生得花容月貌,最重要的是,陈灵儿乃是官家女子,她父亲原本是一知县,后来因罪被没入教坊司,按照大明律法,这被没入教坊司的女子只可以赏赐给功臣之家。

汪广洋是一文官,如何能纳妾教坊司女子?

朱元璋故作愠怒,眼中却闪过一抹喜色,道:“你二人联合大理寺调查此事,若情况属实,从六部到中书省,都有责任,务必严查!”

占城国使团案在经过六天的发酵之后,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越发的厉害。

胡府,夜色沉静,胡惟庸与陈宁、涂节在府中密谈,陈宁道:“相爷,今日毛骧领着大理寺去了汪广洋府上,您可知道?”

胡惟庸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涂节忍不住说道:“相爷,那杨帆也没消停,下官听说连冯冕大人都被他给抓了去审问,相爷,您想想办法啊!”

而今应天城是风声鹤唳,官官自危,见到杨帆与毛骧,都像是见到了阎王爷一样。

胡惟庸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你们可知道汪广洋所犯何事,被陛下问责?”

涂节和陈宁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涂节试探着问道:“相爷您知道?”

胡惟庸笑了,说道:“本相在大理寺有个眼线,已经传讯来了,陛下问责汪广洋,是因为汪广洋的小妾,乃是被没入教坊司的知县女儿。”

啊?

陈宁眉头紧锁,道:“汪广洋好糊涂,纳妾就纳妾,非给自己找麻烦,合该被查……”

胡惟庸话锋一转,道:“陛下表态,汪广洋迎娶被没入教坊司的女子,中书省与六部都有责任,这案子会与那占城国案子合并,一并追查下去。”

涂节哭丧着脸,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陛下到底要做甚?”

胡惟庸脸上的笑容消失,幽幽说道:“陛下要做什么不是很明显么?刀子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吾等就等着引颈受戮就好了。”

陈宁与涂节全身一震,陈宁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可是相爷,您不是说,还要再等待些时日么?”

胡惟庸冷笑,说道:“本相也想再准备准备,但时不我待,再有半个月,唐胜宗、赵庸就要归京了。”

涂节眼睛一亮,问道:“那相爷,唐侯与赵侯能带来多少人马?”

胡惟庸想了想,道:“这两个人随行的护卫皆有百余人,另外,他们已经先一步派亲信扮作百姓,回到应天城,两方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八百人。”

八百人?

涂节忧心忡忡,道:“这点人未免太少了,能否再多调集些人马?”

一旁的陈宁琢磨了片刻,道:“相爷,下官手里面也拉拢了一些亡命之徒,还有应天城里面的地痞无赖,加起来有三百多人,不多真有事他们战力堪忧,顶多就是制造些乱子,搅浑水。”

胡惟庸抚须,说道:“这些人进攻皇宫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本相可以找一个由头,请陛下出宫来我府上,这由头还得再斟酌斟酌,另外,费聚与陆仲亨还有些家臣留在应天,那些人也能用得上。”

事已至此,谁都没有退路。

涂节虽然觉得这件事风险极大,可是他已经参与了进来,就算想要退出也来不及了。

胡惟庸见涂节脸色苍白,说道:“成大事不可惜身,不冒险哪里来的富贵荣华?大事若成了,本相为人主,你们两个就是从龙之臣,国公的位置上自然有你们两个一席之地。”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公爵爵位?

涂节与陈宁纷纷表态,愿为胡惟庸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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