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将孙老汉找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杨帆心中有一个念头,一个彻底扫平郑国公府的疯狂念头,就看孙老汉肯不肯了!
不多时,孙老汉兴冲冲地走进来,向杨帆行礼道:“小老儿见过杨大人,我听王大人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
杨帆微微颔首,神情无比凝重,道:“我已经清楚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说得句句属实。”
孙老汉连连点头,说道:“小老儿一家本本分分,绝不敢对大人有半点隐瞒,大人,我们何时去审理此案?”
杨帆摇摇头,一句话,让孙老汉的心沉到了谷底:“孙老先生,这案子可以审,可以查,但本官可以告诉你,此案无论是交给锦衣卫,还是交给三法司,结果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常茂,死不了。”
孙老汉闻言如遭雷击,他失了魂一样,嘟囔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杨帆不忍看孙老汉的目光,微微侧过身,道:“常茂身为郑国公,除了当今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杀他。”
问题在于,朱元璋绝不会下令宰了常遇春的儿子。
孙老汉脸上的欣喜消失了,变成了深刻的绝望,他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后退了两步。
他耷拉着脑袋,喃喃说道:“难道整个大明朝,都给不了我们孙家一个公道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简单的法理都实现不了,那这大明朝和前元,有啥区别?”
王图的脸色一变,低声吼道:“孙老先生,慎言!”
孙老汉这话虽然大逆不道,又何尝不是杨帆的心里话?
当初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偷盗者判罪,历史兜兜转转往复循环,依旧没能走出那个圈子,岂不是讽刺?
沉吟片刻,杨帆才说道:“孙老先生,若想让常茂伏法,让陛下下令处死常茂,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但也许会要了你的命,你可愿意赌上性命搏一搏?”
“我愿意!”孙老汉绝望灰败的目光中重新恢复了一丝神采,道:“小老儿不怕死,我敢来这应天城,就带着必死的决心,不为儿子、媳妇讨回公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
杨帆为孙老汉的胆气赞了一声,说道:“后日,就是一月一度的大朝会,届时所有的官员都会到奉天殿外上朝,你只需要在大朝会的当日,敲响宫门外的登闻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常茂对峙,也只有这样,才可能逼着陛下,下令诛杀常茂!”
王图赶赴江宁县的时候,杨帆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若是他私下去调查,最后将此事禀告朱元璋,朱元璋顶多对常茂斥责两句,再降下不轻不重的惩罚。
谁让常茂有个了不得的好爹常遇春,还有个好妹妹是当今的太子妃呢?
常茂的姐姐常氏于洪武四年嫁个了太子朱标,今年年初听说已经有了身孕,将于今年十月分娩。
若是头胎还是男孩的话,这孩子就是未来朱标的接班人,常家的地位更要水涨船高,让朱元璋这时候杀常茂,无异于天方夜谭。
杨帆思来想去,唯有两个——公开!
有些事,就怕公开。
常茂的事情朱元璋私下里处理,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大朝会可不同。
大朝会满朝文武齐聚,孙老汉敲响登闻鼓,皇帝就要亲自来过问此案子。
朱元璋还能包庇常茂么?当然不能!否则大明律法岂不是成了一页废纸?
念着常遇春的功劳,朱元璋可以对常茂的所作所为不过问,却不能公开将大明律法踩在脚下,他若这么做,满朝文武与天下人要怎么看他?谁还会将大明律法放在眼里?
将朱元璋架上去,孙老汉才能讨回公道。
“好,孙老先生先下去吧,好好准备一下,待到大朝会,就是你为家人申冤之时。”
孙老汉离开后,杨帆坐回了官位上,沉默不语。
王图在一边抓耳挠腮,想说什么又不敢。
“说吧,别憋着了。”
杨帆提起毛笔似乎想要写些什么,王图闻言道:“大人,这件事太蹊跷顺利了,孙老汉从江宁县到应天城,一路顺顺利利地,顺利地不正常。”
杨帆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图,笑道:“不错,有长进,还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人推波助澜,送孙老汉来应天。”
王图上前一步,忍不住说道:“大人,这件事多半与那县丞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与孙老汉非亲非故,为何要冒险指点他?还有,为何不让孙老汉去三法司,直接来找您?他们这是要把您放在火上烤!”
王图都能看得出的猫腻,杨帆岂能不知?他站起身,提着毛笔走向大堂外,道:“是啊,本官这么做固然能帮助孙老汉一家沉冤昭雪,却要将陛下架上去下不来台,如此,本官会惹得陛下厌恶,这仕途也就到了头,命,也到了头。”
王图急了,劝说道:“既然大人您都知道,为何还要帮助孙老汉?大人,要不属下现在就将孙老汉送回江宁县?大不了咱们给他些银两,让他带着小孙儿远走高飞也行啊。”
王图是真着急,杨帆与他是上下级的关系,更是交心的好友,他认准了杨帆,身家性命都捆绑在杨帆的身上。
若杨帆当着所有的人的面,逼迫朱元璋做决定,朱皇帝秋后算账要了杨帆的性命,这锦衣卫衙门还能否存在下去,都是未知数。
杨帆在大堂的门口站定,缓缓说道:“孙老汉就靠着为儿子、儿媳妇沉冤昭雪的念头活着,你送他远走高飞,无异于要他的命,王图,本官不怕死,就算是死,本官也要为天下黎民而死。”
王图微微张大嘴巴,却听杨帆道:“孟圣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为天下真理,正道而死,死得其所!这是他们的阳谋,但我杨帆,甘愿以身入局!”
何况朱元璋真因为这件事杀了自己,正好成全了他的作死大计,当然,这话杨帆只能在心里说一说。
王图听着杨帆的话,全身一震。
此时,阳光照射在杨帆身上,让他显得如此耀眼。
…………
三日后,大朝会。
春风送暖,万物复苏,今日的大朝会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神采奕奕,正高声向朱元璋奏事:“陛下,山东、江西两地传来消息,黄册编写进展迅速,已经赶上了其他行省的进度,另外,今年北方春耕已经进入尾声,诸事顺遂。”
春耕是一年中极为重要的事情,关系着一年的收成,而大明南北的春耕时间稍有差异。
南方的春耕时间集中在二月上旬至三月上旬,北方由于气候冷些,春耕时间集中在三月上旬至五月上旬。
朱元璋高座在龙椅上,虎目中流露出欣喜之色。
“嗯,农事关乎天下百姓性命,不可松懈,让各地打起精神来,至于山东与江西的黄册编写也算是有了成效,胡相,山东的摊丁入亩试验区,也要抓紧时间了。”
朱元璋接受了杨帆的建议,准备在山东试推行摊丁入亩,如今黄册编写顺利,此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胡惟庸犹豫片刻,道:“陛下,黄册编写如今正如火如荼,若是强行推进摊丁入亩,恐引起山东当地的百姓反感,您看,是不是要等黄册推行之后,再行选择一处试验?”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等黄册推行还要多久?咱等不了那么久,传旨下去,就将曲阜设为摊丁入亩的试验区!”
孔府已经被拔除,盘踞在曲阜的士绅,也被波及斩了多人,而今的曲阜对朝廷可谓畏惧至极,朝廷的政令,谁敢不尊?
“臣,遵命!”胡惟庸见朱皇帝决心已定,就没有多说什么。
胡惟庸退下之后,户部侍郎楼覃站出来,恭敬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咚!咚!咚!
楼覃的话还未说完,忽听一阵鼓声从宫门的方向传来,且连绵不断。
“登闻鼓?谁敲响了登闻鼓?”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敲响登闻鼓?”
“登闻鼓响,必有大事,看来今日要热闹了。”
……
文武百官小声议论,朱元璋亦是惊讶不已。
据史书记载,周朝的时候就设有类似登闻鼓的物件,名为“路鼓”,而自从魏晋之后,历朝也都同样设有此物,以作“用下达上而施于朝”之用,不过有的朝代是装装样子,有的朝代是真的。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也效仿前人设立登闻鼓,且有专人管理。
一旦有百姓蒙冤申诉,则皇帝亲自受理,朱元璋明令,官员如果有从中阻拦者,一律重判不饶。
洪武朝的登闻鼓,除了洪武三年铁榜案响起过一次之外,就再也没有敲响过。
时隔四年,登闻鼓再度响起,朱元璋如何能不惊?
“毛骧,将那敲响登闻鼓的人,给咱带进来!”朱元璋派毛骧亲自过去,可见对敲响登闻鼓的人的重视。
群臣小声议论,都在猜测是谁来敲响的登闻鼓,又有何冤屈。
不过这百官里面也有些人露出得意之色,显然,他们早就预料到今日的局面。
不多时,毛骧归来,身后跟着一布衣老者,更令人惊讶的是,杨帆也跟在老者身后。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杨帆的出现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小不了,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敲鼓之人带到!”毛骧说完,就走到了一边,神色复杂地看向杨帆,他知道,以杨帆的脾气,今天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杨帆与孙老汉上前行礼,孙老汉哪见过满朝公贵?腿肚子直转筋,不过为了给儿子、儿媳妇讨回公道,还是颤巍巍地向朱元璋行礼。
朱元璋扫过杨帆,然后落在了孙老汉的身上,道:“老者,你为何要敲响登闻鼓?”
“陛下,小老儿有重大冤情,求陛下给俺做主!”孙老汉哭泣着叫道。
“孙老汉,你就照实说,陛下身为天子,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还没等朱元璋说话,杨帆就发言了,这一下子就把朱元璋架起来了。
朱元璋元神微眯,没有说话,孙老汉很是感激,随即望着朱元璋道:“陛下,小老儿要状告郑国公常茂草菅人命,求陛下给俺一个公道。”
啊?
此言一出,百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常茂的身上,而常茂却半闭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
常茂作为郑国公,这一月一度的大朝会,他也不得不来参加,不过常茂向来都是混日子的,对于军国大事一概不感兴趣,加上昨天玩得放纵,今天早上还得早起,因而昏昏欲睡。
孙老汉在大殿上的话,常茂根本就没在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补补觉,晚一些去打马球快活。
朱元璋瞪了迷糊的常茂一眼,道:“孙老汉,你将事情细细说来,不要有半点夸大,也不可有半点隐瞒,知道么?”
孙老汉深吸一口气,道。
“陛下,小老儿一家家住江宁县小湾村,家中有小老儿、儿子、儿媳妇、小孙儿四人,前些日子郑国公常茂到江宁县游玩,纵马踩踏我家田地幼苗,我儿上前与他争论,却被他以马鞭暴打,血肉模糊。”
孙老汉这番说辞,提前琢磨了好久,还请教杨帆做了一些修饰,力图让朱元璋与百官听得清晰明白。
一众官员忍不住看向常茂,都露出不屑之色,这常茂有个好爹好姐姐,稳坐郑国公之位,却整日没个正事,欺负人家一百姓。
“我儿媳妇去给儿子送饭,郑国公见到后更是出言调戏,最后还要强抢我儿媳妇,我儿子去阻拦惹恼了常茂,被他杀死,接着常茂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儿媳妇也杀了,可怜就剩下小老儿爷孙相依为命啊!”
孙老汉说得涕泪横流,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好像锅底,朱标亦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自己那不成器的小舅子。
朱元璋沉声说道:“出了人命案,你没有去江宁县府衙报官?”
“小老儿去了!”孙老汉显然也在官员群里发现了常茂,他恨恨地盯着常茂,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可是知县大人说,是我儿子孙宁欲抢劫郑国公在先,郑国公自卫杀人不算错,念在我儿子、儿媳妇死去的份上,赔偿十贯钱,陛下,小老儿不要钱,我只要一个公道!我儿子不能蒙冤死去!”
孙老汉声声泣血,百官面面相觑,暗叹常茂怎么如此胆大妄为?江宁县就在应天边上,也敢随意杀人?还往苦主的脑袋上扣屎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