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里,除了零星几间餐厅还亮着灯,广场里大多商铺都已歇业。
应书蕴做好清洁和盘点,返回了狭窄的休息室。
脱掉粉色的条纹制服,换上白T恤和黑色长裤。维持了一天的盘发扯得头皮发紧,她摸索着拆掉,随意用手指梳理了一下。
柜子里的白色环保袋是参加某次讲座送的,轻便耐用,现在是她的最爱。把东西一股脑收进去,应书蕴关掉最后一盏灯,锁上店门。
公交站离广场并不远,走过去不到五分钟。这边乘坐公共交通的人本就少,现在天色已晚,站台更是空无一人。
应书蕴虚靠在站牌旁,脑子里还在犹豫该不该跟店长请辞。事实上下午那群人走后她就心神不宁,不是打错冰淇淋球,就是算错钱,好在有同事在旁边提醒。
不然不等自己请辞,老板就得先炒了她。
“这么晚,周絮不来接你吗?”
突兀的男声在夜空响起,应书蕴心里猛地失重,差点滑倒。她站起身,看着许获颀长身影从黑暗里慢慢走出。
他去而复返就为了问这句话?
应书蕴应付道:“他最近挺忙,我自己回去也方便。”
“转乘三趟的方便吗?” 许获鼻间溢出一丝嘲讽。
应书蕴纳闷,正想问,他又端了副认真模样走到身前。
“你缺钱?”上扬的尾调带着不确定的询问。
应书蕴冷了脸,双手交叉,“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许获垂下头沉默了会,还是规劝出声, “你是F1的签证吧,这份工还是别做了。”
知道他是好心,毕竟人多眼杂,刚才不知道被谁看到了。但应书蕴胸口依然憋了股气,要是他们没走入这家店,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直视回去,勾起嘴角话里带刺,“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和你的朋友啊。” 也不顾许获的反应,绕过他就往另一头走,坐在长椅上不去看他。
除了可能被举报的担心,她心里深处还有一层难以言说的屈辱。在阿拉斯加总归是服务陌生人,今天却让她第一次直面跌落带来的不平等。
那是她至今仍需要拼命习惯的落差。
长椅这边是路灯照不到的死角,应书蕴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抓挠,不停安慰自己。
你做得很好了,应书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她应激般陷入喃喃自语,丝毫没注意许获坐到一旁,忧心忡忡的眼神。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看你一直在忙,都没吃晚饭。”
像是溺水的人,突然被拉上岸。应书蕴扬起失焦的眼神看过去,他是等了多久才知道自己没吃饭呢?
两人之间隔着考究严密的食物袋。
黄色那袋是洛城最有名的粤式餐厅。
“你要是真的缺钱,我……”
许获话还没说完,就被应疏蕴厉声打断,“许获……”
只见她眼神发直地看着另一个袋子,那是louie出品的草莓切片蛋糕,雪白奶油包裹着蛋糕胚,夹层里皆是新鲜的切片。
一整只新鲜饱满的草莓点缀着金箔坠在最上端,像诱人采摘的春之花。
许获迷惑地等她继续,良久应书蕴才抬起头,眼睑翕动,万般认真地发问:“蛋糕上的草莓,你会最先吃,还是留到最后?”
“啊?”许获本如临大敌,这会一听皱了皱眉,如实答:“先吃草莓啊。”
“嗯,”应书蕴站起来俯瞰他,望着那如墨的眸子坚定道:“但如果是我,会留到最后吃。”
这有什么大不了呢?许获也站起身,歪了歪头笑出声:“所以呢?”
公交车拖着笨重庞大的身躯靠近,两人追着那声响一起望了过去。
“所以,我要走了。”应书蕴丢下愣在原地的人,往前走了几步,扶着摇晃的车门上了车。
她扶着扶手,摇晃着往里走了走,坐在了后排。窗外许获的目光依然跟随而来。
她收回视线,直视前方,车厢空荡只有司机和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人。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许获,半天缓不过神来。他可以接受她因为处在一段关系里而做出的避嫌或冷淡,却无法理解这个无厘头的控诉。
在深夜无人的街头,许获打开蛋糕盒子,一口口吃掉蛋糕胚,最后才把那枚草莓放入口中。他细细咀嚼着鲜甜的草莓,因没有品出区别而沮丧地埋下了头。
先吃后吃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她喜欢蛋糕,他可以搜罗全球各地最好吃最热门的单品。
如果她喜欢草莓,买再多又有什么问题呢?
盛夏来临前,章容离开了这座阳光之城。
她放弃了原本满是坦途的未来,回国接受属于她的不得不承受的责任,像是被放飞翱翔的风筝终于被收了线。
应书蕴把她送到机场,行李箱因为超重不得不拿出一部分,那是章容本舍不得扔的五年青春。她蹲在地上犹豫半晌,头仿佛要低到地上。
最后还是利落地全部扔进了塑料袋。
安检口前,章容紧紧抱了抱应书蕴,千言万语仿佛都融在这个拥抱中。
“如果可以的话,别回去。”
应书蕴的笑埋在了她的肩膀,章容有她的身不由己,她也一样。
章容留下的,还有她的车,即使应书蕴坚持要按市场价给,她依然摇头拒绝。
“就让这个小破车,带你去想去的地方吧。”
淅沥沥的水珠喷洒而下,应书蕴抹了抹脸,头脑算是清醒了点。
昨天周絮说定了个挺有名的西班牙餐厅,要她一起去试试。不然这个周日她肯定浑浑噩噩躺倒天黑。
冰淇淋店的工作辞掉后,她一直在做日结的兼职,万般小心地积攒着辛苦钱。马上又到期末周,脑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让她濒临极限。
从衣柜里抽出条黑色长裙,换上后感觉腰部又空了一块。周絮打电话说快到了,她打开窗户往路上看,车已经从转角驶来。
简单描眉后,应书蕴选了个正红色口红涂上。
走下楼,刚到客厅。
一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声响起。
应书蕴侧身看去,冰箱旁倚着个只着运动短裤的年轻男人,此时正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湿滑的眼神一直爬在她镂空的背上。
那白男叫Ethan,正是社会学课上的猥琐男,室友的男朋友。她搬过来好久后,才跟他碰上面。
心里虽然膈应,但Ethan来得不算多,而且她回家就上二楼,交集甚少。
“穿得挺辣呀,去约会啊?” Ethan喝了口手中的啤酒,对着应书蕴调笑。
卧室里传来室友懒散的抱怨,“亲爱的,怎么还不进来?”
应书蕴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转身出了门。
这房子到期后还是换了好。
日落大道两侧的棕榈树,在夕阳中摇曳。
李天锡倚在车窗边吹着风,甚是惬意,一辆白色大G迎面开来,他指了指道:“欸,那不是周絮的车吗?”
许获闻言,眼神飘了过去,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了副驾的女人。她今天梳了个半高的丸子头,慵懒随意,只是唇上格外艳红,衬得皮肤发光般白。
加速超过前车,许获猛打方向盘掉了个头,减速跟在白车后面。
“你干嘛呀?” 李天锡稳住身子,大声质问,“陈梦珂他们都到了!”
“不去。”许获盯着前方的车。
李天锡见他一直不近不远跟着周絮,摇了摇头叹气:“你这样真的很变态欸!”
他以前只觉得许获冷淡话少,最近却觉得是咬人的狗不叫,怪害怕的。
“怎么就不能‘凑巧’去同一家餐厅吃饭了?”
这个点大概率是去吃饭,许获不愿把这理解为约会。
“你是真有病。”李天锡认命地骂了一声,又给陈梦珂发去信息,准备接受暴风雨般的谩骂。他什么也没做,为什么挨骂的总是他?
周末的餐厅生意很好,这个点已经快坐满。
周絮没跟服务员确认,直接领着应书蕴往里走。后院是露天的座位,小桌上燃着蜡烛,夏夜晚风中氛围感十足。
一个高大的男生站起来朝他们打招呼,“Hi,这边。”
应书蕴愣了愣,跟上周絮的脚步过去。她认出了这是之前在学校附近餐厅偶遇的Jake,今天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神采飞扬。
三人打了个招呼,Jake拉开座椅请应书蕴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