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皇宫。
高太后上午醒了来,她最近睡眠已是不分昼夜,更为难受的是,她很多时候头痛昏沉,难以集中精力。宫中太医对于她的病体语出不详,她懂这次她怕是熬不过。
孟皇后这会恰好过来探视,高太后问:“你不是坐月子么?女娃怎么样了?”
孟皇后道:“我没事,已经外出走动了。灵儿在外面道观养着,我和向太后还有官家都觉得这样合适。”高太后现在并不完全清楚宫内外的动向,能不烦她的事尽量不再知会她。
高太后嗔道:“她身体不见好转?怎么送出去。”
孟皇后说:“也是为了祈福。”
高太后让人把她扶起来,这会子赵煦也过了来。
赵煦道:“太奶奶,你怎么起来,还是躺着歇着好。”
高太后微微摇头:“宋夏和谈进展如何?”这是她记得不多的事,这事在她看来非常重要。
赵煦说:“范子奇和李格非大人在洛阳和他们协商,李格非大人今天会回来。说是西夏使臣想来开封。”
高太后脸色黯然,她清楚地点定在洛阳对于政事堂来说其实非常不便,但这本身就有她身体原因所在。
高太后有些忧虑的问赵煦:“官家,这事你如何看呀?”
赵煦并没有正面回答高太后:“太奶奶,政事堂已然定下方略,我觉得他们老成持重,按他们的办法来就是。”
高太后看着赵煦:“我知道你崇拜自己的父亲,西夏在你心中是大患。只是兵凶战危,有这个机会,我们还是可以和西夏安宁一段时日。”
赵煦不置可否的答:“现在政事堂、包括前方谈判的几个大臣,是按这个思路来的。只是太奶奶,哪怕谈下来,要实现和解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赵煦不在意前方如何谈,他内心有个底线,所谓岁赐他不会给,名字叫得再好听,这也是一种进贡,赵煦不认为西夏现在有这个资格。甚至在他眼中,辽和宋关系亦然如此。赵煦不会这时候表明自己这个观点,和谈都八字没一撇,他等得起。现在宋夏就处于交战状态,宋朝没有再给西夏岁赐。
高太后看出了赵煦的心不在焉,她内心苦涩。她自认自己对得起大宋对得起赵家列祖列宗,但这个对得起也给她划上一道红线,哪怕这个孙子和她理念再不相符,她也不能如何。
高太后说道:“这些事你多听听政事堂群相意见就好。吕大防股肱之臣,虽然魄力不足,却兢兢业业。范纯仁谦谦君子,持身甚正,范家以道德传家,值得信任。韩忠彦世代忠良,忠厚又勘大任。你多想想他们的意见啊!”
赵煦点头,关于高太后对这些人的评价,赵煦其实是相信的。他甚至清楚,恰恰高太后用了这些人,他的皇位才稳如泰山,别管政见如何,政事堂现在这些相公某种程度上也制衡了高太后,高太后要动他都找不到人,她得首先换掉自己的自己政事堂这帮人。
高太后问:“政事堂尚书左丞梁焘辞相,可有人选?”这是高太后最关心的问题,她内心是想重新启用苏颂,只是苏颂刚刚自请外出,显然不愿这时候回来。
赵煦停了很久,问道:“太奶奶,我倒是想起一人,李清臣可行?”
高太后哑然无语,她不清楚赵煦是否是个试探,但这个人选赵煦说出来一点毛病没有。
李清臣是韩琦的侄女婿,也就是枢密使韩忠彦的堂妹夫。韩琦是不折不扣的旧党,在新党得势时候,李清臣并没有展露新旧两党的倾向,大家理所当然的把他归于旧党这一块。
李清臣在赵煦继位,高太后当政时,刚刚由翰林学士左迁至尚书左丞,入政事堂。司马光废除新法,李清臣这时候却站了出来,直言青苗、免役诸法实为良法,争论上更是做了一个充分的说明。这也直接导致他被罢相外出,由于其和旧党关系太过深厚,他出知的地方倒都是好地方。
高太后清楚赵煦如果把这个名字抛出来,政事堂都不好拦,这已和是否新党无关,李清臣在士林中有莫大的道德声望,诸如人品之类。要知道,他作为韩琦的侄女婿,在新党得势时候,并未攀附新党。在新法面临全面废除,新党人遭遇罢免时候,他跳出来直接以事而论,他和苏轼这些人不同,他明确的表露自己的新法理念。直到这个时候,司马光韩忠彦这些人才发现他原来是这个倾向。但就其人而言,恰恰秉持了士大夫最重要的道德操守。(元朝修宋史,极其潦草,大部分采纳旧党资料,实际对新旧两党评论有失偏颇。它给人下了个定义,旧党中人为君子,新党中人则为奸佞小人,以这个来论,其实没有了史书的严谨。新旧两党政策不论,两党里面均是有小人有君子,如此而已。翻阅各类史书,李清臣秉持的理念和践行的态度,当得了“清”字。)
高太后咳咳的说:“官家,现在政事堂事情也多,暂且放一放,等几位相公和议再说?”
赵煦答应下来。
高太后已是兴致寥寥,赵煦这个提名,其倾向性就不言而喻。苏颂年纪老了,自请外出不是人选,不是还有一人,赵煦的老师苏轼。当然考虑苏辙的位置,或许这个人选也不好,但他始终是赵煦的老师,资历更是不用多说,赵煦却是压根没想到这个老师。
赵煦这个提名最重要的是,它几乎能成事,政事堂极有可能通过。李清臣在神宗一朝都不是新党的人,只是在罢新法时候,才展露自己对新法的理解和赞同。李清臣本人并未参与对旧党人的打击,倒是跟着新党的人一起倒霉,他其实更像一个中间人选,一个有新法倾向的中间人选。
高太后让赵煦和孟婵退出去,内心概然,她真的老了,或许离死不远了。
……
Ps:李清臣被后世归入新党,是哲宗亲政后他的举措,他的确是不折不扣持新法理念的人。事实上,哲宗用人,他想用新党的人,却也并不想一杆子把旧党全打翻,只是朝堂就是如此,很多时候不以个人意识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