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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肌肤相触,将冬日传递了过来。

这凉意让邵青燕有一瞬的恍惚,眼里的淡黄光晕忽地散去变成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卫生间紧闭的门似乎晃动了一下,但宁矜恩注意力都放在邵青燕的脸上。

就是这样一张淡泊温润的脸,让那人着了魔,也让自己陷入无数次迷茫。

宁矜恩眼底的情绪错杂:“青燕,你还爱我吗?”

被子里隔着毛巾的热水袋源源不断慰藉着邵青燕的神经,他闭上眼捏了捏眉心:“我听刘雪说这几日你没有回荣祥斋。等你有空回去办一下离职手续。之前答应给你的…我会让她转给你。”

宁矜恩脸色变得难看:“邵青燕,你有爱过我吗?”

邵青燕脑海里先是闪过那个浑身沾着牛粪的男孩儿、紧接着是眨着眼睛叫自己学长的少年,最后画面定格在宁矜恩跟自己表白的那天。

对着记忆里的爱人,邵青燕:“小恩,这些年你不仅仅是我爱过的人,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以后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希望你能幸福’这句话是真心的。”

宁矜恩离开了。

病房里寂静无声,邵青燕没有说话,方姨和庄常星也大气不敢出。

俩人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听八卦。

卫生间的门悄无声息打开,程大树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使了个眼色,方姨和庄常星一言不发放轻脚步出了病房。

直到垂眸静坐的邵青燕动了动,程大树才走过去将他手中的汤碗拿走:“凉了,我去给你换一碗新的。”

“一起吃吧。”邵青燕。

方阿姨做的饭菜确实营养美味,但这几天胃口变好也是得益于程大树的顿顿‘监督’陪同。

就好像小时候和大胃王的邵青瑶一起吃饭时,自己每次都会多吃一碗。

“那你等一下。”程大树。

“嗯。”邵青燕。

被窝里能感知痛温的双腿被抬起又被套上了厚重的过膝袜套。

“直接坐轮椅吧,吃完饭我想出去。”

“好。”

撑着结实的肩膀,邵青燕被扶抱到轮椅上。

听到程大树磨牙声,邵青燕:“吃力吗?我是不是重了。”

“不是。”被宁矜恩气到咬牙切齿的程大树矢口否认。

“这几天伙食太好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胖十斤。”邵青吃了块豉汁味的冬菇。

为了方便自己用餐,每次方阿姨拿来的饭菜都会被程大树重新分装进一个碗里。

几种味道混在一起倒浪费了她的手艺。

“胖点好,你跟之前比瘦太多了。”程大树。

邵青燕手中的筷子一松,夹着的一块不知道是排骨还是鸡肉掉回碗里:“你以前见过我?”

挠了挠眉角,程大树犹豫两秒:“见过,哈哈…其实我和邵先生还挺有缘的。”

邵青燕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去:“是挺巧,可惜看不清你的样子。”

“看清你也不会记得…”程大树低喃地声音顿住,紧接着提高嗓门:“你…你是说看不清不是看不见?”

邵青燕笑了笑:“嗯,从刚才开始隐隐约约能看到些黑影。”

程大树“唰”地一下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先吃饭吧。”邵青燕的声音被桌椅碰撞声和关门声盖住。

他微弯的嘴角收了起来,将碗中温热的羊尾骨汤喝光。

前几天的那顿螺蛳粉让程大树被护士长训了一顿。

“你怎么当护工的,知不知道辛辣刺激会影响患者脑内的瘀血,饮食要清淡懂不懂?”

之后他‘空有一副样貌但一点也不专业’的名声就被护士站的人传了个遍。

“床头有铃。”护士一边联系医生一边善意提醒这个虽然不专业但对雇主好到没话说的护工。

“忘了忘了。”程大树几乎没有停留描述完邵青燕的情况转头往病房跑:“麻烦让医生快点来。”

毕竟不是眼部外伤造成的失明,医生来了之后也只是扒了扒邵青燕的眼皮就让护士推着他去做检查。

“总做CT会不会影响他的脑袋。”等在外面的程大树焦急地来回踱步。

被重新喊回来的庄常星:“不会,你别晃悠了,就是做个平扫又不是在抢救。”说完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病房里听到的消息实在是过于劲爆,特别是走在路上方姨还把她的手机递给自己。

看着那一条条因方寸大乱而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城隍往日树立起来的黑脸严肃形象轰然崩塌。

得亏当时方姨领悟高,明白了他的意思怼了那个宁矜恩。

想到这,庄常星:“邵先生没事吧?”

“你是医生你问我?”程大树。

“………”庄常星:“首先我是呼吸内科的医生,其次我是想问他心情怎么样。”

见程大树狐疑地看过来,庄常星轻咳一声:“别误会,我这只是出于对患者的关心。”

出乎他的意料,程大树并没有深究,反而露出一抹与有荣焉的笑:“他这样优秀的人很难不被憧憬和觊觎。”

“不过我已经错失了一次,不会再让别人把他抢走了。”

听到这话庄常星心底多少有些怅然,带着酸意他问一直盯着CT室隔离门的程大树:“你是想乘虚而入?他这个时候眼睛能看见很可能是刚才血气上涌造成的。他们之间的感情很深吗?”

想到宁矜恩走了之后,邵青燕闭口不谈的态度。猜不透他心思的程大树摇摇头:“不知道,也没想那么多。我现在只想陪在他身边。”

“继续冒充护工陪在他身边?”庄常星本想说一句“小心他知道后生气。”但一想起邵青燕微微侧头看向自己时,那副让人心生向往的模样,他又压下了这句提醒。

“这是什么?”隔离门拉开,邵青燕被推了出来。程大树连忙上前,看着他脸上多出来的深灰色眼镜问道。

“护目镜。”邵青燕。

虽然没有医学常识但程大树也猜到这个东西的作用,他声音中带着惊喜:“邵先生,你这是恢复视力了?”

“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灰蒙蒙的。”邵青燕:“但医生让我白天的时候先戴上。”

“那就是快了。”程大树代替了护士自然而然推着邵青燕:“肯定是怕你视力恢复时被光晃到才让戴着的。”

跟医生说得差不多,邵青燕点点头“嗯。”了一声。

看着脸上笑开花的程大树和嘴角也带着一点笑的邵青燕。

庄常星没有跟上他们而是告别了自己短暂的心动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住院部顶层的人几乎都知道702病房的那个病号视力要恢复了。

护士打点滴时半开玩笑道:“你这视力还没恢复呢,我们护士站的水果零食就堆成山了。”

“往常总羡慕产科那边的护士有喜果吃,等轮到自己,吃不完真吃不完,别让你家护工再送了。”

护目镜下的眼底闪过诧异之色,邵青燕不动声色道:“一点点心意,要是影响不好,我跟他说一声。”

话音刚落,带着一身寒气的程大树推开病房门:“邵先生,我回来了,常星找他认识的医生看了,都说你那块瘀血差不多快没了,恢复视力也就是时间问题。”

嘴上说着不在意,可程大树到底没再让庄常星来医院。

护士瞅了眼明明进了房间却不直接上前而是脱掉沾了雪花的外套又是哈气搓手又是揉脸捏耳直到把自己脸搓红手捂热才走到床边的人。

心中了然,她对程大树道:“刚跟你家先生提起你。这大冬天的,也难为你能买到那么多水果。”

这句“你家先生”比搓半天脸都有效,面色瞬间涨红的程大树看了眼邵青燕:“那什么…我一个朋友正好是卖水果的,也没几个钱,谢谢你们一直照顾邵先生。”

“瞧你说的,我们护士不照顾病人照顾谁。行了,不打扰你和你家先生了,点滴打完别忘了按铃。”护士笑着离开。

程大树被这个似有深意的笑搞得脸皮更加发烫。

“大树。”邵青燕。

“哎!”程大树。

哪怕已经被邵青燕这么叫了好几天,可每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程大树的心依旧跳得厉害:“怎么了,邵先生。”

邵青燕想看清坐到椅子上与自己平视的人,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灰影。

“还没有问过你,你今年多大?”

“26了。”程大树。

邵青燕神情有些恍惚,前天宁矜恩离开后俩人没有再联系。

让刘雪转账时,听说他已经从荣祥斋办完了离职手续。

一直以为程大树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没想到竟然也是26岁。

“这么小。”邵青燕。

“不小了。”程大树:“在我老家,26岁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

他盯着邵青燕偏淡的嘴唇,喉结滚动小声支吾道:“可我都26了,还没…谈过恋爱。”

“那你是打算留在H市娶妻生子吗?”邵青燕。

“不。”程大树:“我不结婚生子,我和你一样,我也是……”

对方话没说清,但邵青燕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没再询问而是沉默了下来。

这么久以来邵青燕还是第一次和自己主动聊这么多,按下慌乱的心程大树想再接再厉:“其实,邵先生,我…”

“对了。”邵青燕打断他的话:“刘雪告诉我你还没有找她报账,之前的衣服还有方阿姨送来的饭菜和给护士的那些水果,一共花了多少一会儿发给刘雪。”

“不急,等月底一起…”程大树。

“那我让刘雪先把你和方阿姨的工资预支给你们。”邵青燕。

程大树脸上的热意散去。

听出这带着撇清关系的语气,程大树嘴里发苦,他涩然道:“邵先生,你是生我气了吗?”

邵青燕神情不变,甚至还笑了笑:“给你结款怎么能是生你气呢,你一个人背井离乡做这行也不容易。方阿姨也是,这么冷的天,还要天天来给我送饭。”

邵青燕说得很自然,但程大树内心却越发慌乱。

当对方打完点滴要去卫生间时,这种慌乱达到了巅峰。

“从今天起就不用你帮我了,我现在多少也能看见。”邵青燕挡在门口。

“可…”程大树。

“你先出去吧。”邵青燕。

第12章

程大树站在卫生间外,短短的几分钟如同十几年那么漫长。

邵青燕自己滑动轮椅出来时,就听到了一句带着抖意的声音。

“邵先生,你生我气了吗?”

邵青燕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倒不是自己敏感,只是这几天和程大树相处下来,有些不太像雇主和护工之间该有的氛围,特别是昨晚对方说自己指甲长了要帮着修剪一下。

从小就和面粉打交道,习惯将指甲剪到贴着甲床。就连自己都忽略掉的事,却被一个只认识几天的人注意到。

当手掌被微微发抖的手托起,热烫贴着自己手心让人再也无法忽视这几日的一些细节。

加上刘雪和护士的话,邵青燕心中多少起了点怀疑。当听到程大树说和自己一样时,那份怀疑被放大。

几乎不用试探,只是不用他帮着去卫生间,人就吓坏了。

“邵先生,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会改。”

可能是见自己没说话,对方竟然蹲到了轮椅边。

受不了这种乞求的语气,邵青燕伸手握住程大树的手腕:“蹲着做什么,起来。”

“邵先生。”程大树没有动。

“起来,先推我回去。”邵青燕。

“好。”程大树连忙起身。

“你没做错什么。”邵青燕:“之前因为看不见才需要你帮助。”

“但你的视力没有完全恢复,卫生间湿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程大树。

“我自己会小心。”邵青燕。

“可明明用我你会更方便,你为什么不像之前那样用我呢?”将人推回床边程大树再次蹲到邵青燕面前。

“……”邵青燕:“你坐到椅子上跟我说话。”

程大树只好坐回椅子上。

“大树。”邵青燕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不该拖延:“我刚结束一段感情,心中难免会有挫败感。并不是针对你,更不是生你气。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

程大树脸色一变还未等他开口。

“砰砰砰。”病房门被扣响刘雪推门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青燕。”

邵青燕转头看向门口:“孙叔?”

孙坚亨急步走向坐在轮椅上的人:“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瞒着我们。不是小磕小碰吗,怎么还坐上轮椅了。”

“您坐。”程大树连忙起身将椅子让给孙坚亨。

“谢谢。”孙坚亨并没有多看程大树一眼而是摸了摸邵青燕的腿又看向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连串的关心抛向邵青燕,他温声将自己那场有些荒诞的车祸讲给孙坚亨听,说完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眼睛已经快好了,脊椎神经虽然出了点问题,过几天就会安排手术。”

孙坚亨稍稍松了口气:“你瞒着邵老先生就罢了,怎么连我和你王叔也瞒着。”

邵青燕:“爷爷知道了?”

“刘雪这丫头只说你的车被人剐蹭,你磕着了腿最近没法子去看他。谁知道这么严重…”

被点名的刘雪从进门起就是一副又急又慌的样子:“孙叔,先说正经事吧。”

邵青燕:“出了什么事?”

刘雪:“又有两个线上分销商不想再继续合作了。”

邵青燕捏了捏眉心,这几年实体经营逐渐衰败,荣祥斋除了几家直营的现烤现做店铺还在营业,其他线下商超几乎只有逢年过节期间才会大量订货,中央工厂平时全靠线上分销撑着。

“先让食品厂那边停工吧。”

孙叔:“停工?”

邵青燕点点头,这个决定早在上次和宁矜恩争吵时就已经想好了。

再拖下去只会增加荣祥斋的负担。

“员工们的情绪孙叔您帮着安抚一下。跟他们说只是先停工一段时间。”邵青燕。

“这个我知道,都是些老工人了,就当年前先放个假。”孙坚亨。

想到那些在荣祥斋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们邵青燕:“工资照常开。”

刘雪张了张嘴和孙坚亨对视一眼。

“怎么了?”邵青燕察觉出空气中的一丝凝滞。

“贷款行会今天来催款了。”刘雪。

邵青燕怔了一下:“之前我和宁经理跟对方协商重新签一份还款合同,他们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是,可是他们现在又说荣祥斋下游客户流失率过高、销售模式欠缺。”刘雪:“再加上你这次车祸,他们担心经营人失去能力…”

默不作声的程大树拽了一下刘雪的衣袖。

刘雪反应过来,连忙止住了话。

搭在膝盖上的手握紧,邵青燕心中的挫败感越发强烈:“公司账上的钱还能撑多久。”

刘雪咬了咬牙:“也就这两个月。”

邵青燕:“我知道了,贷款那边我会想办法。”

刘雪终于没能忍住:“你的存款几乎都给了宁矜恩,邵哥,明明是他对不起你,凭什么给他分手费!”

“青燕,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小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孙坚亨也问向邵青燕。

“我和他分手了。”邵青燕:“小雪,让你打给他的并不是分手费。撇开感情不谈,宁经理也为了荣祥斋付出很多,那些钱是他应得的。”

刘雪不服气还想再说却被孙坚亨打断:“青燕,有些话我这个叔辈不知当讲不当讲。”

邵青燕:“孙叔,您说。”

“你和青瑶…”提到邵青瑶,孙坚亨嗓子有些干涩,他叹息一声:“你们兄弟俩打小就任性,你爷爷也是宠着你们、从不拘束你们。这几年都是小恩陪在他身边跟着学习管理荣祥斋,替你们履行责任。”

“你也知道邵老曾说过,你们兄弟要是指望不上,等你和小恩去国外扯了证回来,以后荣祥斋就交给他。”

“我虽不清楚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在一起这么多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闹到分手这一步。就算是为了荣祥斋,你也应该跟小恩重新和好,毕竟都到了这个时候,多一个人…”

邵青燕摇了摇头:“孙叔,我们已经分手了就不会再回复合。”

孙坚亨还想再劝,邵青燕:“就按刚才说的食品厂先停工一个月,工资照开,贷款的事我来想办法。”

“小雪,这几天你去跑跑那些线下商超,统计一下他们过年期间能订多少的货。”

“好。”刘雪。

“还是我去吧,那些人我都熟悉,谈起来也更方便些。”孙坚亨见邵青燕转移话题,也没再提宁矜恩。

“辛苦您了。”邵青燕。

“为了荣祥斋,再辛苦都是值得的。”孙坚亨。

“那刘雪,你去联系几个…”邵青燕顿了顿:“可以直播的传媒公司。问问能不能介绍推广咱们的产品。”

本含着一口气不想走这条路,但为了荣祥斋这点脸面算什么…

简单安排了俩人,邵青燕:“孙叔,爷爷那边麻烦您继续帮我瞒着。”

“我知道,你好好养身体,千万不能有事。邵家就只剩你们两个了,别再让他承受这些。”孙坚亨。

“我知道。”邵青燕。

“还有,关于小恩…”想到电话里泣不成声的人,孙坚亨:“毕竟在一起七八年,你又年长他几岁,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他起身和刘雪离开。

一直没说话的程大树:“邵先生,我去送送他们。”

房间只剩邵青燕一人,他才重重叹息一声。随即想到还有事忘了交代给刘雪,于是滑着轮椅朝病房门挪动。

门外,程大树喊住孙坚亨:“孙叔。”

孙坚亨回头看了眼刘雪提过几句的护工:“你认识我?”

程大树:“在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邵老先生给我老家修过桥铺过路,我一直都很感谢他。”

“难得你还记得。”孙坚亨表情变得柔和,刘雪差异地看了眼程大树。

“怎么会不记得,如果没有邵老先生和…”程大树停顿了一下:“好心人的资助,我们这些山区里的孩子可能走不出这么远。”

“所以我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句话让孙坚亨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怪异,然而没等他回话,对面的护工自顾自说:“恩情在前,回报在后。我觉得不应该把受恩人的回报当成付出。”

“更何况,回报的是恩还是仇,可能就连邵老先生和邵先生都不清楚。”

听出话里的含义,孙坚亨和刘雪脸色同时一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坚亨。

“我听之前的雇主提过,荣祥斋的宁经理是T大经营管理系的高材生。”想到颜晓芸发来的资料,程大树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大学还没毕业就进了荣祥斋实习,说是实习不如说是空降到邵老先生身边被他当成半个孙子培养。”

“虽然这几年实体经济受到影响但其他同类型的食品公司逆盘不在少数,可有经营管理系高材生的荣祥斋为什么却日渐衰落?”

“因…”孙坚亨。

程大树并不想要对方的答案,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这个时候把几年都没做出名堂的人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如果喜欢做点心糕饼、想将荣祥斋的手艺传承下去的邵先生都成了他人口中的‘任性’,那这个世上没人不任性了。”

“他才接管公司几个月,专业不对口不了解如何经营很正常。贷款行会一开始同意改动合同,我想一是荣祥斋底子在哪里,二也是看中了邵先生潜在的能力。”

“可连您都不清楚他出了车祸,行会的人又是如何这么快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宁经理找您谈了什么,但听说邵老先生最近身子不太好,孙叔最好别让已经离职,还跟他孙子分手的人再去叨扰他。”

“就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也得看是谁家的孩子,毕竟您也说了,邵老先生的血脉只剩邵先生了。”

“邵先生身体还没好,一个人待着我不放心。天冷路滑,孙叔小雪姐你俩路上小心。”

目瞪口呆看着转身闪回病房的人,孙坚亨扭头看向刘雪:“他,他这是在怪我替小恩说话?”

刘雪下巴也有些发僵:“啊…好像…是…没吧。”

“可我怎么觉得他就差没指着我鼻子骂了……”孙坚亨。

作者有话说:

谢谢留评收藏打赏的小天使们。

第13章

“师傅,宁矜恩真去找您了?”刘雪。

被那个护工猜中了宁矜恩的行为,孙坚亨表情变得古怪:“嗯,昨天电话联系过,说想来疗养院看邵老先生。”

“他还有脸去见邵老爷子?”刘雪牙痒痒。

孙坚亨:“你仔细跟我说说小恩和青燕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什么都别隐瞒。”

从小到大,宁矜恩装可怜的手段程大树没见过一百次也有八十次。早就习惯的他虽没有怪孙坚亨,但听到对方不偏袒邵青燕终是没忍住追出去说了一大通。

转身回到病房,一推门就看到邵青燕挡在过道处。

“邵先生,你要出去?”程大树。

邵青燕微微仰头看着有些高大的身影走到自己面前:“你……”

程大树:“怎么了,邵先生?”

邵青燕沉默盯着程大树,随即移开视线:“没怎么。”

之前的谈话没说完就被出现的孙坚亨和刘雪打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爱意流露得太明显,让邵青燕看了出来。

不敢问也不敢认,程大树挠了挠头:“邵先生,我现在只是想能好好照顾你,帮助你康复。撇去是你护工这点不谈,邵家对我有恩,你就当我是在报恩吧。”

报恩…

恩情在前,回报在后…

回报的是恩还是仇…

邵青燕压下隔着房门听到这些话时心中惊起的波涛:“我想爷爷做那些事的时候并没有求回报,同样我也不需要别人报恩。”

程大树:“邵先生…”

邵青燕:“你先听我说完。”

没空去想自己家和宁矜恩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也没空去纠结眼前的程大树对自己是产生情愫还是出于感恩。此时心里最重要的是‘荣祥斋’和它背后的那些员工们。

“虽然我不求回报,但我现在确实很需要被照顾。”邵青燕摸着无力的腿:“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挽救荣祥斋,不能被杂事分心,我可以给你开两倍工资。”

程大树连忙开口“不用两倍工资,杂事也都交给我,邵先生不需要分心。你只管去处理荣祥斋的事,以你的能力,一个月够了。”

“我的能力?”邵青燕露出苦涩的笑:“孙叔其实没有说错,我太任性了。从小到大一直觉得青瑶才是继承家业的人,所以我心安理得地逃避,从没想过要用自己的肩膀去扛起这份责任。”

“人生的失败莫过于自知自省时,却又无能为力。”握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我不想荣祥斋垮在我的手里。”

“青瑶会怪我没能照顾好爷爷,没能守住百年基业。”

从邵青瑶和父亲意外离世、爷爷深受打击住院到自己横遭车祸宁矜恩出轨分手。如今荣祥斋又面临破产,一生的劫难仿佛是在赶进度一样在这一年里接二连三砸下来。

强撑着的脊背终于有些支不住了,邵青燕的声音越发失了信心:“我只有一个月…”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荣祥斋,只要有你在荣祥斋就不会垮。”身边的人再次蹲下,两只手撑在邵青燕肩头,如同以往架起他时一样可靠有力。

“我相信邵先生一定能行。也请邵先生相信我,相信我的人生格言。”程大树。

“格言?”邵青燕。

“『不会有比今天更难熬,往后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邵先生,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坚强的人,过去的苦难没有击垮你,以后更不会。”“而且…我…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雾蒙蒙的世界里多了一点颜色,是程大树一张一合的双唇和坚定不移的视线。

红和黑隔着灰色镜片却奇异般格外绚丽。

邵青燕松开握住膝盖的手:“大树,去问一问医生,我这几天可不可以离开医院。”

“好。”程大树。

贷款行会那边必须亲自走一趟,邵青燕抬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不会有比今天更难熬…

听对方声音又恢复成往日的温润平静,程大树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原处。

跟医生询问完离院需要注意的事项又给吴秘书打过去电话交代了一些事情,程大树才回到病房。

“啊啊啊亲上了亲上了…”

邵青燕关掉视频:“医生怎么说?”

程大树视线从邵青燕的手机上收回:“没有检查的时候,打完点滴可以外出但是不能在外面过夜。”

“那我安排下时间,这几天陪我出去一趟。”邵青燕。

“好。邵先生,你是在看那个视频吗?”程大树。

“嗯,有事找刘雪正好看到聊天记录。”邵青燕。

虽然还是模糊不清但在一起那么久,视频里被人搂住亲吻的人只看身形就能认出是宁矜恩。

“别看了,脏眼睛。”程大树:“还不如看看直播短视频。”

“直播短视频?”邵青燕。

“对。”程大树拖过椅子坐到邵青燕对面:“邵先生不是想在线上推广荣祥斋的产品吗?”

邵青燕:“有这个想法,不过之前都是跟梦想传媒的人对接。但现在需要重新找一家。”

“其实,邵先生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做短视频和直播呢?”

“我?”邵青燕。

“嗯,我觉得你要是直播会比那些主播好一百倍。”程大树。

“呵…”虽火烧眉毛不合时宜但邵青燕还是觉得有些好笑:“我发现你对我好像有盲目的信心。”

程大树脸微微一红:“我是说真的。我记得小时候电视里播放荣祥斋的广告,除了那几个老明星还有一个演他们孙子过节去送礼的人。”

“那不是我,是我哥。”邵青燕。

当时就认出来的程大树故作讶然道:“我还以为是你呢,你们长得有点像。”

“我不会演戏,虽然他也不会。”邵青燕。

“但广告里他是最投入真情实感的。我那时候小,看他吃咸酥饼的时候口水都流出来了。”

邵青燕脸上的笑意真挚了些:“我当时还觉得他有些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没人比你们更了解荣祥斋,也没人比你们更爱那些糕饼。”程大树:“邵先生,你要不要试一试。”

内敛的邵青燕想都不想就要拒绝。

“多一条路就多一个崛起的契机。”程大树。

“……”邵青燕。

同意了程大树计划的邵青燕有种小时候被爷爷带着去跟朋友吃饭时让自己表演诗朗诵的窘迫感。

看着摆弄手机的程大树,他局促地坐在轮椅上不停跟自己说这是为了荣祥斋。

“今晚咱们先看看别人是怎么播的吧。”程大树:“邵先生你以前关注过这方面吗?”

邵青燕摇头:“只看过一两次,冯忻之前主动要帮荣祥斋推广商品,我下了他的那个软件,巨树app。”

“不是他的软件。”程大树弯着嘴角纠正:“他的梦想传媒只是巨树上的众多mcn之一。”

邵青燕:“我对互联网不太懂,不过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

程大树:“哈哈,还好吧,我之前有事没事天天都会看直播。”

邵青燕虽然“嗯”了一声,但仔细回忆从程大树第一天上工就没见他玩过手机。

“我哥十几年前也做过一个类似社区短视频的软件,当时他也说过实时直播将是互联网趋势。”邵青燕。

“哦?”程大树来了兴趣:“那个软件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好像上架没多久就不做了。”邵青燕。

之后邵青瑶就变得神神秘秘,自己能待在烘焙室里一天,他就能待在电脑室里一个星期。

“那真可惜。”程大树说着点开了巨树app:“直播确实是趋势,它让信息差缩小到了微乎其微。”

如果说邵青燕是从年少时的憧憬,那巨树就是自己呕心沥血带大的孩子。

如今‘孩子’可以帮助自己爱慕的人,程大树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巨树可以说是目前最火的一款直播短视频软件了。”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可以在上面直观地看到。”

程大树拇指随意滑动:“无论是直播实时互动,还是短视频记录教学…”

——家人们,这几款点心是我用心推荐、全程把关。今天新店开张第一天,在我直播间里价格给你们做到最低………

冯忻夸张嘶喊的声音从背对着自己的屏幕里传出,程大树的脸立马黑了下来。

想吹嘘自己的‘孩子’有多厉害,结果上来就交了个负分试卷,心中暗骂的同时想起这公域流量还是自己让吴秘书给到冯忻头上。

程大树“啧”了一声上滑换了一个直播间。

“等等,滑回去。”邵青燕眉头拧起。

——家人们,今天!只要9块9,半斤装七种口味的纯手工糕点包邮到家,我数一、二、三上链接……

“没什么可看的,100个主播有99个都是这套话术。”程大树虽然这么说,但也探头看向手机。

“………他怎么在这儿???”

直播间里,宁矜恩嘴角微弯坐在冯忻旁边,手里举着一盒点心。

“妈的,这对儿狗男男。”程大树骂骂咧咧:“邵先生,我们看点别的…”

“嘘…”邵青燕摘下护目镜,微微眯眼盯着屏幕。

程大树见状,心中吃味:“他们肯定开了美颜,这脸白得跟死了三天一样。”

并没有注意宁矜恩是不是开了美颜,邵青燕的视线一直盯着对方手里捧着的点心。

邵青燕:“大树,怎么看这个商品的链接。”

“点这购物车的图标。”程大树边说边点开冯忻直播间的商品页面。

邵青燕不顾晃眼的光线几乎贴近屏幕想要去辨别。

察觉出不对劲的程大树连忙用手挡住手机:“你的眼睛还没好,不能这么看手机。你想确认什么,我帮你。”

“丰登饼、九转套环酥、糖白糕…”邵青燕:“这七种荣祥斋的糕饼你上网搜一下,看看和他们的是不是一样。”

第14章

”不用搜,我都认识。”那些荣祥斋的糕饼曾跟邵青燕一样是年少时的程大树心心念念的。

小时候吃不起,长大离不开,几乎每个月他都会在网上订购几盒,每次吃的时候都会幻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一块是那人亲手做出来的。

明白邵青燕的意思,程大树看着商品链接里的详情,越看脸上的怒意越深。

“五谷饼、七转套环酥、白糖糕…”程大树:“这两个贱…咳咳…奸商,竟然把荣祥斋的糕饼改几个字当成自己的东西。邵先生,这些糕饼都有专利吧,我们去告他。”

“有是有…”邵青燕只是短暂沉默两秒:“但他们既然改动了名字,我想外观和内馅应该也有改动。”

程大树闻言再次仔细核对配料表。

“丰登饼少了黄豆粉多了荞麦。”

“九转套环酥里猪油换成了黄油。”

“糖白糕没了白芝麻,糖也从白砂糖变成木糖醇。”

“还有……”

正如邵青燕猜测的,七种点心从里到外多多少少都有跟荣祥斋不同的地方。

程大树把拳头捏得咯吱响:“恶心。”

邵青燕轻笑:“不愧是他。”

见邵青燕似乎还在夸赞宁矜恩,程大树有些不理解:“邵先生,他盗用荣祥斋的产品你不生气?”

“糕饼这种东西本就大同小异,就像荣祥斋的咸酥饼和京市的牛舌饼几乎只有一点外观上的区别。”邵青燕:“商标外包装不一样,没有任何办法说对方盗用。”

程大树:“可…”

“不过我确实有点生气,气识人不清。”邵青燕彻底搞不懂宁矜恩这个人了,但此时也多想无意。

“而且……”邵青燕。

“而且什么。”程大树。

邵青燕:“为什么要把黄豆粉换成荞麦…”

“哈…?”程大树张大嘴。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黄豆粉换成荞麦。”邵青燕。

“用黄油代替猪油会让糕饼奶香味更浓郁一些。”

“木糖醇取代白糖,可能是想走健康路线。”

“但丰登饼里的黄豆粉可以说是这款糕饼的点睛之笔,为什么要还掉呢。”邵青燕。

要是换成别人,程大树可能会服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这种事。”

但面对陷入沉思的邵青燕,程大树反而觉得他不合时宜的执着有种莫名的可爱。

“是不是荞麦更有嚼劲?”程大树也跟着认真思考。

邵青燕摇头:“如果他想改良,大可以用荞麦代替黍米,这两个之间替换比换掉黄豆粉要好很多。你吃过丰登饼吗?”

“只吃过一次,我黄豆过敏。”程大树。

当时作死非要尝一块,最后全身起了疹子还差点上不来气。后来每次买的点心盒子里的丰登饼都进了小刘肚子。

“哦。”邵青燕。

“但我吃过其他的。”程大树连忙表现自己吃出来的‘心得’:“黄油虽然有奶香但起酥效果没有猪油好。九转套环减成七转,明显是手艺技术不行。”

“还有叫白糖糕却用木糖醇,不伦不类不如直接改名叫木糖糕。再说糖白糕的‘白’明明是白芝麻的白,这点心没了白芝麻就没了灵魂,也不知道他瞎蹭什么。”

邵青燕眉毛微挑:“你好像对糕饼也有研究?”

程大树挺了挺腰杆:“没事儿的时候会看一点关于烘焙类的书,而且我是荣祥斋的忠实粉丝。”

“邵先生,在我看来他做的这些不过是东施效颦,不值得你深思。”

“嗯。”不再琢磨黄豆粉的事,邵青燕:“其实我还有一个地方搞不懂。”

“什么事?”

“定价。”邵青燕:“我想不明白,就算他们用最便宜的原料但加上机器运作损耗、水电、人工、包装费。9块9这个价格也绝对做不出七块点心,更何况还要包邮。”

“邵先生,你能算一下他这种成本最低要多少钱吗?”程大树。

邵青燕心中估算:“最低也要20。”

刚在邵青燕领域上稍微展露身手,回到自己领域程大树更是信手拈来。

“他这一晚上…”程大树看了眼链接,嘴角笑意由浅变深但眼底却浮起阴戾:“他这一晚上卖出去一万多份。”

“这么多…”邵青燕。

虽然之前也听说过冯忻带货能力强,但一晚上卖出去上万份着实让邵青燕有些吃惊。

荣祥斋官网平时一个月也就几百人下单,过年期间也不过上千笔订单。

“嗯,毕竟是头部主播。”程大树笑意再也憋不住:“也就是说这一晚他至少赔了十二万。”

“?”邵青燕。

“冯忻确实没有撒谎,像是这种新店新产品为了营销,价格上确实没有什么利润。”

“他们卖的是产品但买的是私域流量。”程大树:“看直播的人觉得这里有低价会关注一波,没看直播的人看到售出一万份的销量会随大流花原价购买,这种属于主播和商家双赢。”

“而且又是预售又是纯手工制造,意味着发货期不稳定。”

“用新挣的钱去抵赔的钱。这一晚上的损失可能在下周就补了回来。”

直播和经营虽是自己的短板,但邵青燕也听懂了这其中的套路。

面对侃侃而谈的程大树,他内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你好像懂得很多。”

如孔雀开屏的程大树表情一僵:“哈…哈…我…那个什么…我之前的雇主懂得多,我…就跟着学了些。”

“哦…”看着挠头的程大树邵青燕眯了眯眼睛没再深究。

“不过,这十二万他们赔定了。”程大树。

今天正好是自己做出安排的第十天,宁矜恩上赶着跟冯忻做伴也是他的福气。

不过才区区十二万,他要宁矜恩把邵青燕给他的钱全都吐出来。

“怎么会赔定了?”邵青燕。

“呃,大概是恶人自有天收。”程大树不敢再嘚瑟。

邵青燕笑了笑:“你啊。”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哄自己开心,但自从听到那句『不会有比今天更难熬,往后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后,哪怕看到了宁矜恩和冯忻做的这一切,邵青燕内心也没起多少波澜。

甚至躺在床上听程大树讲述小时候挣第一桶金的事情时,还饶有兴趣道:“我有一点想尝尝阿姨的手艺了。”

程大树连忙道:“‘肉夹馍西施’称号不是白来的,有机会一定让你尝尝。”

“那当时为什么卖肉夹馍攒下来的钱不开个小吃店。”邵青燕。

侃侃而谈的声音顿了下来,程大树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家里出了点变故。”

“我爸生了病,那些钱本来是想给他看病。”程大树:“结果被骗走了。”

那男人到死前都想着宁寡妇。

“那你爸…”邵青燕。

“死了。”程大树声音平静:“虽然后来有好心人借我钱,但住院的时候已经是癌症晚期,撑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

“说起来我第一次当护工就是照顾我爸。”程大树。

“抱歉。”邵青燕心中不忍。

“你跟我说什么抱歉啊。”程大树。

要不是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我,程大树侧身看向病床上的人。

14岁的夏天第二次见到邵青燕,懵懵懂懂体会到了一种感情叫做酸涩。

邵青燕也侧头往护工床上看去,自从视力逐渐恢复,晚上已经不再开着夜灯了。

护工床比病床矮一些小一些,躺在上面的漆黑剪影似乎也在看着自己。

屋内开着加湿器,电器运作的声音却盖不住窗外簌簌的雪。

邵青燕:“好像又下雪了。”

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好几场雪,邵青燕看着程大树递过来的耳包没有伸手,这东西自己好像只有小时候才戴过:“这个…就不用了吧。”

程大树:“邵先生不喜欢白色吗,我这还有黑的。”

邵青燕:“跟颜色没关系。”

只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戴上这个东西总觉得有些不符合年龄。将捂住半边脸的围巾向下拉了拉,邵青燕:“倒也没必要把我裹得跟熊一样。”

程大树:“你很久没出过远门了,得多穿点。”

“能多远,就在下个路口。”邵青燕有些无奈。

跟贷款行会的人约了见面,考虑到轮椅上下车不太方便,地点就定在了医院附近的茶楼。

刘雪本想跟着一起来,但快到年底,那些带货主播们手中都积压了不少待推广的商品。要么排到下个月,要么就是天价坑位费,邵青燕让她专心跑这件事,自己带着准备好的资料和程大树一起来到茶楼。

本以为贷款行会那边会派个业务员,但推门进入包间时,里面坐着的却是他们在H市的业务主管。

“邵总。”中年男人见到邵青燕,站起身走了过来。

“宋主管,抱歉久等了。”邵青燕和对方握了握手。

“哪里哪里,我也是刚到。”姓宋的主管视线先是落在邵青燕金属框的眼镜上,紧接着又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盖着毛毯的腿。

“前段时间出了点小事故。”邵青燕不在意道:“目前出行都得借助轮椅。”

宋主管连忙做了个手势:“咱们进去聊,进去聊。”

中式包间里应景地放着围炉,既暖和还能用来烧水。

站在邵青燕身后的程大树先是将邵青燕的外套围巾挂到衣架上,之后走过桌边去挪开椅子。

“这位是…”宋主管。

“这是我的…助理。”邵青燕转动轮椅到程大树身边,拍了拍他的小臂:“你也坐吧。”

“助理?”宋主管又打量了程大树几眼。

做他们这一行首要的技能就是眼光毒辣。如果从容自如坐到邵青燕身边的这名年轻人是助理,那自己就是门卫大爷。

第15章

对方虽然衣着普通,但一动一坐举手投足间却有着上位者的气场。

眉眼凌厉跟和煦含笑的邵青燕坐在一起,一烈一温形成明显对比。

邵青燕将茶单递到对面:“宋主管,您喝什么?”

被程大树扫了一眼,宋主管下意识将茶单推回给邵青燕:“都行都行,您来。”

邵青燕按了铃,穿着中式服装的服务员敲门进屋。

“来壶龙井。”邵青燕。

程大树:“邵先生,龙井性寒,今天天儿挺冷的,要不喝点红茶或者黑茶暖暖身子?”

他说话的时候桌子下的手沿着邵青燕的膝盖往小腿摸了摸。

“……”邵青燕。

这个动作程大树一天能做八百次,邵青燕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离开病房的关系,护工和雇主的身份淡化,摩挲在膝盖上的手让他有种被针扎了的感觉。

应该是神经麻痹带来的刺痛吧,邵青燕揉了揉有些发热的耳垂:“嗯,你定。”

“那就红茶吧。上9g金骏眉干茶,一套茶具,要白瓷的。”程大树。

南北方茶文化跟豆腐脑吃甜吃咸一样,有着巨大差异。

北方豪爽喜大口喝茶,你一杯我一壶,热茶暖身冷茶解渴。

而南方饮茶就讲究多了…

身为北方人的邵青燕:“你还懂这个?”

程大树:“跟我上任雇主学过一点,挺有意思的。你们谈,我来泡茶。”

水壶架在围炉上,邵青燕将资料递给宋主管。

“宋主管,这是这个月的财务报表。上次见面也很您说了荣祥斋的近况,今年业绩是有些下滑,但马上年关了,荣祥斋往年销售额在过年期间最低也会增长81%。

宋主管象征性地翻了翻报告:“是,上次见面您说得很详细了。”

邵青燕:“关于还款期和利率我以为那次我们就已经重新协商好了。”

“咱们当时是谈过。”宋主管:“不过我也说了,回去再跟上级反映一下。”

意料之中的话术,毕竟当时对方确实只是口头许诺下次见面时调整合同。

但这个‘下次’因为自己的车祸取消了。

邵青燕没有废话:“我的秘书说,拒绝的理由是我这边出了车祸。”

“这个…”宋主管轻咳一声:“我们行会确实会将经营人的身体状况当做一项审核点。”

“我能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遭遇车祸这件事吗?”邵青燕想到程大树在医院里说得那些话。

“贵厂的宁经理前几天突然联系我,想要再贷一笔款。”宋主管:“细问之下才知道您出了事故,运营出现问题想用这笔钱周转。”

“说实话,荣祥斋百年名号摆在那里,邵总您虽刚接手但行事作风也颇有邵老先生的影子。咱们市贷款行会也是想扶持你们这些老企业,但我这边刚申请好更改合同。您那边又提出要贷款,这属实是有点……”

烧开的水把壶盖顶得“噗噜噗噜”响,邵青燕耳朵里有一丝蜂鸣。

真的是宁矜恩…

程大树从容地将水壶拿了起来冲洗白瓷盖碗和白瓷杯:“提出要再贷款这事儿是宁经理见面跟您谈的?”

“这倒没,只是在电话里提的。”宋主管视线落在‘助理’的手上,总觉得他的动作看起来差点什么。

“他说了是我们邵总交代的吗?”程大树。

宋主管回忆了一下:“没有,他只提了邵总瘫痪住院。”

“那估计是您听错了,我们邵总确实出了车祸但就是伤了脊柱神经,等做个小手术就好了。而且再贷款这事儿没有邵总的授意,就算是宁经理也做不了主。”将温烫茶具的水倒入茶盂里,程大树:“不对,也许是宁经理沉不住事儿,慌乱下没表达清楚意思让您误会了。”

不想平白让别人看笑话去深究宁矜恩和邵青燕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程大树把对宁矜恩的烦与怒都关在门里留着回去解决。

将茶叶分成三份,往温好的白瓷盖碗里拨了一份,提壶沿着碗边一圈一圈倒进热水。

“任谁遇到老总出了车祸这种事儿都没法冷静,他慌了神胡言乱语也是有可能的,您说是吧。”

这一番话下来将宋主管的那句“我哪能听错”堵回了嗓子。

从宋主管透露的信息里回过神的邵青燕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接话道:“是,虽然现在业绩确实不好,但荣祥斋也没想要再重新跟行会借贷。”

“…那也许还真是我听错了?”宋主管。

“肯定是宁经理让您误会了,邵先生你说是不是?”挡着茶叶,程大树将盖碗里泡好的茶汤倒进茶杯又推到邵青燕手边。

邵青燕顺势将茶杯递给宋主管:“是,抱歉宋主管。给您添了麻烦。”

宋主管连忙接过茶:“哪里哪里,邵总太客气了,这事儿也怪我,年底太忙了,没能跟您再确认清楚。”

“误会说清就好,喝茶,喝茶。”程大树又递给邵青燕一杯。

宋主管一口将两根手指就能捏起来的茶杯里的茶水饮尽。

不同往日用茶缸喝的普洱,这茶水柔和顺滑,一口下去只润了嗓子眼,宋主管:“别说,这样喝虽然不过瘾,但还挺有滋味儿。”

程大树探手又给宋主管倒了一杯:“您和邵总慢慢聊,慢慢喝。”

对方伸过来的手腕露了出来,宋主管才恍然察觉出差了什么,这小伙子不戴一串黑檀手串都对不起他这从容劲儿。

邵青燕也觉得这清澈的茶汤挺有滋味,细品下有种淡淡的果香。

他的视线落在程大树冲茶倒茶的手上,骨节粗大,手型算不上好看却充满力量,明明手中的白瓷盖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捏碎,但却又能细腻地每次都将茶正好倒的七分满。

想到看不清时来打针的小护士曾偷偷问自己程大树是不是请来的保镖,邵青燕当时还不明所以,现在想来暗觉好笑。

程大树将茶汤倒入公道杯,默默听宋主管和邵青燕打太极。

虽然已经解释了宁矜恩的举动,但这老油条依旧不松口。

顺着对方的话聊完电商对实体的冲击,邵青燕再次将话题引到还款期限上。

宋主管抿了一口程大树又给满上的茶:“邵总,唐突问一句您的腿…”

“目前虽不良于行,但会尽快安排手术。”邵青燕。

“我知道,只不过手术成功几率…”

“百分之百会成功,绝对不会失败。”程大树脸色凝重,甚至过于严肃。

“我直话直说吧,我们这边担心的不是您手术不成功,而是怕您经不住失败的打击。”宋主管叹了口气:“荣祥斋最近这一年经历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自己这个外人想到邵家遭遇的这些也不免有些唏嘘。

真是好人没好报。

邵青燕安抚性地拍了拍程大树的腿:“宋主管不用担心,退一万步讲,哪怕无法走路,只要我的这双手还能做糕饼,我也不会让荣祥斋倒下。”

程大树侧头看向邵青燕的手,有一瞬间想要握上去,可最终只是拿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

“它能历经百年风雨,眼前的难关也会挺过去。”邵青燕。

宋主管没再说话,低头看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三拨茶叶被程大树冲泡好,他从包里掏出一盒糕饼放到桌子上:“喝红茶最适合配咸口的酥皮点心。宋主管尝尝这个,荣祥斋的招牌之一十锦酥。”

邵青燕扶额小声问程大树:“你从哪拿出来的。”

程大树:“托朋友买的。早上刚出锅,买的时候还热乎。”

之前见客户和分销商时不是没带过产品给他们试吃,但这次见的是贷款行会的人,邵青燕心中多少有些担忧不能延迟还款,所以愣是没往这方面想。

“你想得还挺细。”邵青燕。

被夸奖的程大树“嘿嘿”一笑:“可惜现在凉了。”

“凉了也有凉了的口感。”邵青燕对自家糕饼很有信心。

“………”喝了一肚子红茶有点小饿的宋主管看着桌子上放的糕饼等着对方再谦让一下结果对面俩人突然聊起来。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 十锦的‘十’是‘什’字写错了。”程大树拿起一块十锦酥:“后来才知道里面是真的实打实有十种馅料。”

邵青燕:“你知道有哪十种?”

咬了一口十锦酥,程大树状似思索道:“唔……椒盐、白芝麻、花生碎、黑芝麻、糯米粉、猪油、南乳、蒜蓉、鸭蛋黄、白糖。”

邵青燕低笑:“你这是背了配料表吧,连顺序都一样。”

“嘿嘿,被你发现了。我这舌头可没那么刁。”程大树。

早在他背配料表时,宋主管跟着拿了一块十锦酥细细品尝,吃了两口他感慨道:“我父亲也很喜欢吃十锦酥,以前荣祥斋的店铺隔几条街就有一家。现在剩的那几家店离得太远,想吃只能让我儿子上网给他下单。不光荣祥斋,就咱们省里其他的一些老字号如今也举步维艰。实体难做啊,唉。”

邵青燕也跟着轻声叹气:“实体虽然难做,但既然现今是互联网时代,我们这些老字号也不能再固步自封了。”

“邵总有什么好方法?”宋主管。

“……”邵青燕刚想说借助现今大火的短视频平台,可又想到程大树让自己去直播这件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外乎四个字‘借势而上’。宋主管,我们先给省里其他老字号打个样。你等看吧,不用多久荣祥斋就会成为全国知名的糕饼大厂。”程大树将剩下半块十锦酥塞进嘴里。

宋主管沉思几秒:“邵总,荣祥斋还款这事儿,还按之前咱们商讨的办,修改合同我回去拟好后再联系你。”

邵青燕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谢谢宋主管了。”

程大树也露出笑,连忙将桌子上剩余的糕饼重新包好:“宋主管,带回去给老爷子吃。”

“这多不好意思。”宋主管。

第16章

宋主管拎着一盒糕饼回了办公室,还没等他屁股坐热,助手就推门而入:“主管,领导喊你去他屋”

宋主管:“嗯,知道了。”

“咦,你出去一趟回来怎么还买点心了?谁家的,好吃吗?”助手。

宋主管看了眼自家这毛毛躁躁的助手又想到邵青燕的助理,恨其不争道:“眼珠子里就只有吃的,也不知道像谁。去把荣祥斋的资料找出来,我一会儿要用。”

拿着茶缸,宋主管进了领导办公室:“领导,您找我有事儿?”

不等领导回话,他走到放茶叶的柜子边:“您这里的茶叶有金骏眉吗?”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金骏眉。”领导。

宋主管恍如没听见,捏了一点普洱放进自己茶缸。

“你今天去见了荣祥斋的人?”领导。

“嗯,见了。”宋主管。

“邵家的小孙子?”领导。

宋主管:“您这话说得像在骂人一样。”

“他身体怎么样了?”领导。

“唉,小邵总坐着轮椅呢。”宋主管喝了口茶:“但精神头看着还行。”

“嗯,他们不是想再贷一笔款吗?”领导:“给批了吧。”

“咳咳咳。”宋主管一口茶呛在嗓子里:“不是,领导之前不是您说不能因为熟人旧情就松口吗。我这边都给拒绝了,您那边又要给批下来。”

“拒绝了?”领导。

“也不算是拒绝吧,荣祥斋压根就没想要再贷款,就是资金周转不灵想延长一下还款时间。”宋主管将今天的谈话转述了一遍。

“那你这个没拒绝吧。”领导。

“没有,毕竟是省里的老字号,咱们也有扶持计划。再一个小邵总行事作风看着跟邵老先生挺像,都是实诚人。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让荣祥斋恢复往日风……”领导打断了他的话。

“你听说过新巢科技有限公司吗?”

“新巢?有点耳熟…”宋主管。

“巨树就是他们公司的产品。”领导。

“那个短视频社交软件?”宋主管。

“嗯。”领导。

“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宋主管。

“下午新巢老总秘书给我打了通电话。”

“???”宋主管一脸怀疑:“您确定不是接到了诈骗电话?”

“………”领导。

“我的意思是,咱们在H市,他们是G市。怎么会联系到您这里。”宋主管。

“新巢最近要推出一个‘’老字号复兴’计划,H市是他们的实验点。”领导。

宋主管一点就透,想到领导从自己一进来就围绕的话题:“荣祥斋?”

“没明确提,但十分钟的谈话,对方有七分钟在问荣祥斋的事情。”领导。

“这八竿子打不着啊。”宋主管。

“谁说打不着。”领导:“新巢的老总就是D省人。”

“您是说他们认识?”宋主管。

“去年在B市开会时我依稀听新巢的老总提过早年曾受过资助。”

“难道是邵老先生?”宋主管。

“这就不清楚了,但邵老先生一生都在做善事,如果真结下这机缘也不稀奇。”领导:“这项目搞不好最后会政企合作,荣祥斋那边要是有什么需求咱们这里尽量配合。”

“那必须的。”宋主管:“今天跟小邵总见面时,他怎么一点都不提这层关系,要是提了我也不至于跟他在那里磨半天。”

这个问题不光宋主管搞不明白,城隍内务府的几个人也在讨论。

副总管

——我一个南方人在北方冻成狗/大哭。

御戎

——哈哈哈,你不是挺想看我们北方的大雪吗,今天的雪大不大爽不爽?

总管

——副总管很冷?

副总管

——冷!!排了半个小时队,脚趾头都快冻掉了。

御戎

——排队??荣祥斋不都快倒闭了吗,怎么还会排队。

御戎撤回了一条消息。

——干啥还要排队,荣祥斋有那么火吗?

副总管

——还好吧,都是些阿伯、阿婆在买,就我一个年轻人。

御戎

——哈哈哈,尴尬吗?

副总管

——不尴尬啊,我前面的几个阿婆排队时一直给我介绍对象。

总管

——????

副总管

——她们说像我这样能大清早来排队给家里老人买糕饼的孝顺年轻人不常见了。/害羞。

御戎

——靠,早知道应该我去。

御厨

——副总管小刘回酒店后泡泡脚,邵先生今天也出门了,晚上我给他煲老鸭姜汤给你也带一份。

副总管

——谢谢方嬷嬷。

御医

——邵先生今天也出门了?

副总管

——嗯。

御医

——城隍搞什么,明知道他的腿现在需要保暖,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让他出医院。

副总管

——因为邵先生要去贷款行会谈借贷的事。

御医

——为什么要让他去借贷,这种小事城隍自己不能解决?往日那威风劲儿哪去了。

御戎

——嘿,你今天挺冲啊。

没刀侍卫

——他暗恋邵先生。

御戎

——?????

副总管

——???????

御医

——别胡说,我就是不明白城隍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就算不想暴露身份,不给荣祥斋融资,那给贷款行会那边打个招呼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副总管

——不懂唉。

御医

——主管

御戎

——主管 人呢?

没刀侍卫

——副总管 那些阿婆给你介绍的对象你加vx了?

副总管

——没呀,我冻得直打哆嗦,手指头都不会动啦怎么加vx。

没刀侍卫

——总管 出来吧。

总管

——程总有让我联系贷款行会那边。

御医

——那为什么还让邵先生跑一趟?

总管

——“想让他一路走到最后回头看去,都是他自己的脚印。”“我只想做他的后盾,不想夺走他的成功。” 程总原话。

御医

——万一他谈失败了…

总管

——“没觉得他会失败。”程总原话。

副总管

——好感动。/大哭。

御戎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肉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吗?

没刀侍卫

——御医 你输了。

御医

——…………

——总管 知道答案说明他也提出过质疑,我们这种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另一种意义上的推杯换盏间将事情谈妥,邵青燕觉得喝茶比饮酒谈生意好太多。

想到程大树去结账时,宋主管半开玩笑的那句“邵总,你这个助理瞧着不简单啊。”邵青燕问身后的人:“你是故意把约谈地点定在茶楼?”

无论是喝容易饿肚子的红茶,还是配红茶的糕饼,看似随意的安排又好像多了点刻意。

程大树:“这附近除了茶楼也没别的地方能谈事了,总不能去那边的k记吧。说到k记,邵先生,你刚刚谈成了一桩大事,不打算请客?”

邵青燕明知他又在插科打诨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你想吃什么?”

“k记的麦辣鸡腿堡,两个。”程大树。

“……?”邵青燕没忍住回头看去,身后推着轮椅的人正好舔了舔嘴唇一副馋了的模样。

“你是认真的?”邵青燕。

“当然是认真的。”程大树:“除了荣祥斋的糕饼,在我心里只有值得庆祝的时候才能吃的麦辣鸡腿堡是最好吃的东西。”

——哥哥,你好。这次三模,我考了全校第一。老师说,如果中考能考到全县前两名,就能保送到省会的重点高中。

——哥哥,你好。我中考考了全县第一名,保送名额已经下来了,今天奖励自己吃了个麦辣鸡腿堡,等我去省会了能跟你见一面吗?

邵青燕脑海深处忽然闪过一些片段,然而没等他去回忆探寻,耳边又响起程大树呼唤自己的声音。

“邵先生,邵先生?”程大树。

邵青燕从恍惚中回神:“你说什么?”

“咱们去撮一顿k记吧,你请客。”程大树。

不知道程大树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想到他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荣祥斋、值得庆祝的时候才能舍得吃的麦辣鸡腿堡。邵青燕心中涌起不舍:“嗯,走吧,喝了一肚子红茶我也有点饿了。”

“你要忌口不能吃辣,只能吃原味的。”程大树。

k记这种地方,自己小时候常被邵青瑶拖进去。

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走进来,邵青燕自嘲地想,不对,是坐着轮椅进来。

不是饭点,k记里人不多。俩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程大树就急匆匆去点餐。

可能是因为靠近市医院,几个家长带着孩子也在排队,看着站在他们后面盯着菜单牌仔细研究的程大树,邵青燕嘴角微微翘起。

当一手拿着满满一托盘食物,另一手夹着两杯饮料,脸上带着灿烂笑容的人走回来时,邵青燕也跟着露出笑:“点了这么多?”

“哈哈哈,邵先生请客,我当然要狠狠宰一顿。”程大树将手中的饮料递给邵青燕:“橙汁没加冰,本来想给你点热饮但只有红茶和咖啡。”

邵青燕:“吃汉堡不喝可乐总觉得差点什么。”

“你也喜欢喝可乐?”程大树。

“我看着不像喜欢喝可乐?”邵青燕。

“不像,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喜欢喝茶的人。”程大树。

邵青燕摇摇头:“以前很少喝,但以后应该会喜欢。”

程大树闻言一喜:“我还会冲工夫茶,等给你露一手。”

“嗯,我很期待。”邵青燕。

程大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赞许和承诺,对上邵青燕一瞬不瞬的目光,他心口突然跳得厉害。就像喝完浓茶被茶多碱刺激了交感神经。兴奋、冲动、想开口说点什么…

“这些也是跟你之前的‘雇主’学的?”邵青燕凝视着程大树的眼睛:“你真的是护工?”

第17章

茶多碱带来的兴奋与冲动变成了心悸,程大树心跳得越来越快,蹿上来时鼓动自己坦白一切,可坠下时又提醒自己那年最后一次和邵青燕联系时,他的警告和远离。

“我……”程大树:“我做过护工,邵老先生对我有恩,我…见过你,我也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张总介绍我来的,我爸就是我照顾走的,我……”

“………”邵青燕。

有过一次识人不清,邵青燕不想再经历身边人背叛,本打算问清行事作风越发不像护工的程大树到底是做什么的。

然而对面的人全然没有了刚才在茶楼里和宋主管聊天时的坦然随性。虽然和自己对视的眼睛没有躲闪可眼底已经浮起心虚,语无伦次的话里也透露着“我有秘密”。

浓眉大眼诉说慌乱时反而让人有些心软,邵青燕没了再逼问的意图。

毕竟每个人都有无法说给别人听的隐衷,更何况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值得背叛的。

他拿起桌子上的另一杯饮料,贴了贴程大树攥紧的拳头:“好,我知道了。吃东西吧。”

冰冷的可乐将已经涌到嗓子眼的破釜沉舟顺回肚子,程大树咽下坦白松了口气:“谢谢。”

邵青燕:“谢我什么?”

被放过的程大树:“谢…谢谢你请客。”

邵青燕将橙汁举了起来:“那我也谢谢你陪我去见宋主管。”

程大树连忙用可乐跟他碰了碰。

在K记喝饮料时举杯相碰,这个举动做完,俩人同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

尴尬地推了推眼镜,邵青燕:“恩情这种小事儿不用总挂念,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疗养院,你给爷爷敬一杯茶就当还恩了。”

上一秒地狱下一秒天堂,程大树被可乐里的气呛了一下:“咳咳,我?我给爷爷敬茶?”

“嗯,爷爷爱喝茶,你的茶艺不错。”邵青燕。

脑海里将跟邵青燕一起跪着给邵老先生敬茶,自己洪亮的一声“爷爷”换来一封厚厚改口红包的场景过了一遍。

程大树的脸因臆想染上了一点羞意:“恩情不是小事儿,而且我也不光是为了报恩才给你做护工,我……”

察觉到程大树想说什么,邵青燕与之交汇的目光下意识挪开,程大树眼神一暗换了原本想说的话:“那个…我是因为,毕竟你给的护工费挺多的,哈哈…。”

这个台阶递的比自己刚才那个生硬多了,邵青燕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荣祥斋以外的事牵绊住,但仍没忍住逗问道:“比你前任雇主给的多?”

“嗯…多,多很多。”程大树低头将汉堡咬了一大半。如果没有邵青燕的资助,自己也不会走这么远爬这么高。

两三口将汉堡吃光,程大树:“也不知道是我长大了,还是K记的汉堡抽条了,怎么觉得变小了。不过味道还是跟以前一样。”

邵青燕也捏了一根薯条咬了一口。不是饭点,本就不是现炸的薯条已经变得有些疲软,除了盐和油味吃不出其他味儿。

“我时常在想,现在还喜欢荣祥斋的那些人究竟是喜欢它的味道还是因为情怀。”邵青燕将剩下半根薯条含在嘴里,仔细抿了抿才品出一点点土豆的香气。

“情怀也是建立在味道和品质之上,否则只会败坏口碑。”程大树:“荣祥斋是靠真材实料留住人心的。”

邵青燕笑了笑:“忘了你是荣祥斋的忠实粉丝。”

“我可不是无脑夸。”程大树。

邵青燕:“这还不算?”

程大树:“荣祥斋也有不足。”

“哦?”邵青燕来了兴趣,身子往前探了探:“什么不足?”

“信息差的年代荣祥斋可是D省闻名,现在却只能屈居H市。”程大树。

这话之前隔着房门听程大树和孙叔提过,但邵青燕知道荣祥斋落败跟宁矜恩并没有太大关系。毕竟爷爷年纪大,思想有些老旧,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差一些。

别说爷爷,就连自己接手荣祥斋之后也对网络营销方面一窍不通。

然而跟走廊里的谈话内容不同,这次程大树没有提起半句宁矜恩。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般,无论他是坏还是狠。

“……地大物博,酒好也怕巷子深。所以还是得靠你,邵先生。”程大树再次把可乐举了起来:“让这‘酒香’飘得更远一些吧。”

“………”看着坏笑时露出两个酒窝的程大树,邵青燕有些后悔刚才心软放过他了。

不得不说程大树的行动能力很快,第二天就已经安排准备好一切,邵青燕再次被裹得严严实实:“轮椅出行不太方便,医院离我那里有些远。”

“没关系,我有个朋友是开网约车的,可以来接送咱们。”程大树。

昨晚在询问可否把烤箱等设备搬进病房被护士长一口拒绝后,程大树跟邵青燕决定把直播地点改到邵青燕的烘焙室。

“那就有劳了。不过,方姨、庄医生还有网约车司机,你的朋友真是遍布各行各业。”邵青燕轻笑感慨。

然而当看到那辆停在医院门口侧开式后备箱门带自动探出式升降板的七座mpv时,他嘴角扯了扯:“这是网约车?”

程大树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推着轮椅从后面上了车:“嗯,方便吧。”

轮椅被直接固定在卡槽上,邵青燕:“方便是方便,但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网约车有这个功能吗?”

程大树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哎,大强你这车咋这么高端,还能固定轮椅。”

丁俊强正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邵青燕,突然被戳到他差点说出“这不是你安排的吗。”不过在开口的瞬间,瞥见邵青燕身边正给他系安全带的人,目光扫射“别给我乱说话”六个字飘了过来。

“咳咳,那什么…这车,对,咱俩不都是干护理的嘛,我这特意改造的福祉车,后排座椅撤掉三个换成轮椅固定装置。既宽敞又舒适。”丁俊强。

程大树:“确实不错。”

从‘开网约车的’变成‘干护理的’,邵青燕本觉得没串好口供的俩人一唱一和有些好笑,可笑意还没染上脸,侧头看向程大树的视线就被窗外疾驰而过的汽车引走。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猛地握紧轮椅扶手。

全然未觉的丁俊强还在做着自我介绍,想在邵青燕面前刷刷好感:“邵先生,我叫丁俊强,你叫我大强就行。我开车你就安心坐,不仅这车舒适,我车技也是一流。”

邵青燕喉结滚动,用力吞咽后才“嗯”了一声。

“邵先生,你没事吧?”一旁的程大树察觉出邵青燕的不对劲。

“没事。”邵青燕皱着眉摇头。

“你是哪里不舒服?”程大树伸手去摸邵青燕的腿。

“我…”邵青燕捏了捏眉心。

车祸过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坐车,刚才看到窗外交错的汽车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腿疼?眼睛疼?不会是脊椎疼吧?”程大树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从座位上探身询问。

“行车中,谁让你摘安全带的。”邵青燕。

重逢之后还是第一次听到邵青燕语气中带着严肃,程大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停车。”程大树扭头冲丁俊强命令。

丁俊强连忙打右转向将车停到路边。

“算了,还是调头回去。”程大树后悔自己做出的安排,当时只考虑了让车舒适暖和却忘了最重要的事。

邵青燕摇了摇头:“不用。”

“你能行吗?”程大树担忧地看着因用力指关节发白的邵青燕。

“嗯,能行。”邵青燕。

程大树:“不如我们先在医院附近租一个烘焙室,步行的距离。”

邵青燕:“没那么多时间浪费,而且接下来办事都离不开坐车。”

程大树:“可…”

“你先把安全带系上。”邵青燕。

等程大树系好安全带,邵青燕才对驾驶位的丁俊强道:“大强,麻烦按原地址开车。”

丁俊强下意识看了程大树一眼,见他依旧盯着邵青燕不挪视线才重新开上主道。

程大树再次解开安全带,没等邵青燕开口快速将后排车窗的两个遮光网板拉上又将安全带系上。

伸手盖在邵青燕攥紧的拳头上,程大树:“窗户让我挡上了,安全带我也系好了。你别往前看。”

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他明明刚出车祸,最亲的人也是因为车祸丧生,没得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强了。

邵青燕反手握住程大树的手腕:“我真的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程大树:“我没紧张。”

“没紧张?”邵青燕改成抓住程大树汗津津的手掌。

手中的手掌厚重,手心掌纹凌乱。看着手背上几道肤色不同的细小疤痕,邵青燕:“没紧张为什么要抖。”

程大树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在抖,知道自己抖后 又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担心邵青燕而抖还是因为被邵青燕握住手才抖。

前几天剪指甲时就发现他的手看着硬但触碰下却很柔,特别是手指的指肚细腻到仿佛没有螺纹。

手背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蹭,程大树拇指回勾摩挲了一下邵青燕食指的指肚。

动作轻微却同时让俩人浑身一僵,程大树舌头发麻、脑子发热脱口而出:“你的手怎么这么软?”

刚刚不知怎么就想摸一摸程大树手背上的那几道疤,邵青燕正觉得自己有些僭越,然而还没等他松开手,指尖就被有些粗砺的拇指刮蹭了一下,紧接着是对方几乎从嗓子里咕噜出来的一句话。

“你的手怎么这么软。”

“咦,受不了…”丁俊强皱着鼻子打了个哆嗦。

第18章

猛地分开和程大树交握在一起的手,邵青燕不自然地咳了咳。

不用透过后视镜也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丁俊强忍住肉麻找借口道:“我是说前面的傻x司机真让人受不了,快速路入口还急刹。”

车里气氛没有因为这句蹩脚的解释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尴尬。

特别是程大树,他一边懊恼自己的胡言乱语,一边又气丁俊强不长眼色。

‘不长眼色’的丁俊强也知道自己惹毛了城隍。怕被赶回G市,他这辈子的心眼都用在了下一秒:“进快速路了,程哥,你和邵先生坐稳哈。”

程大树并没有理解丁俊强的暗示,板着脸郑重强调:“慢点开,安全第一。”

“我知道,可我怕前面那车又急刹,你还是扶着点邵先生吧。”透过后视镜,丁俊强冲程大树挤了挤眼睛就差直接喊出“你再跟他手拉手啊。”

“……”程大树愣了三秒才恍然领悟。咬咬牙,他再次朝邵青燕伸出手。

邵青燕垂眸一动不动看着即将碰到自己手腕的手。

“那个,我扶着…”然而程大树五指向下一拐,心虚地抓住轮椅扶手:“轮椅。”

“……”丁俊强紧紧抿住嘴才忍住没吐槽。

上车后紧张的情绪被程大树这一系列的举动化解,邵青燕呼吸顺畅了很多,想到刚才他说的“软”,开口道:“小时候爷爷说我的手‘骨硬筋韧、肉软皮紧,天生就适合做糕饼’。”

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我当时很得意,没事儿就伸手给家里人看。”

程大树脑海里浮现出小青燕显摆小肉手的模样,心中发痒。

“青瑶5,6岁的时候喜欢拿着玩具水枪到处跑,而我就喜欢坐在小凳子上揉面团。这一揉一烤就二十多年。”

“现在我得用这双手撑起荣祥斋。”邵青燕。

“我和你一起。”程大树这次没再犹豫,直接握住邵青燕被油和面养出来的手,十指相扣带动肘部先是向上又向下做了一个打气的动作:“加油,加油!”

“噗哈哈哈哈。”丁俊强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爆笑出声,紧接着他又苦着脸:“并道不打灯,会不会开车。”

“邵先生你笑了一路。”程大树。

“咳咳,抱歉。”邵青燕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这个动作让低头看着他的程大树神情有些恍惚。初见邵青燕那次,他也是这样想笑却又抵唇隐忍,那时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只记得站在人群里的自己跟着咧开嘴角,想跟他一起大笑出声。

这个心愿会实现吧,毕竟…

“到了,进来吧。”用指纹开了锁,邵青燕先一步进了家门。

“嗯。”程大树有些激动地跟着踏进邵青燕的家。

“这里本是个三室的公寓,一间用来住人,另外两间让我打通改成烘焙室。”邵青燕拿出一双新拖鞋拆掉了包装:“平时没客人…”

他低头看了眼程大树的鞋码:“你的脚看着跟我差不多,反正我现在用不上,你穿我的,大强穿这双新的。”

程大树视线落到鞋柜里,里面还放着两双款式相同的拖鞋,一双黑色一双灰色。

灰色的那双尺码看起来要小一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嘴角紧抿,登堂入室的喜悦被冲淡,程大树压下心中升起的酸意:“不用给大强准备,他马上就走。”

还没挤进门的丁俊强:“??”

“你不是还有事吗?”程大树从丁俊强手中接过背包:“东西给我,你先去忙,一会儿再联系。”

“………”丁俊强。

“不进来坐一坐?”邵青燕。

“不坐了,不坐了,我还有事,就先撤了。等我忙完再回来接你们。”丁俊强主动推上房门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那你穿这双吧。”邵青燕将新拖鞋递给程大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想了想还是将脚上的鞋脱了下来。

“谢谢。”程大树也换了鞋,不动声色打量着邵青燕的家。除了鞋柜里的拖鞋,客厅里的摆设倒看不出宁矜恩的生活痕迹。

刚才车子停到公寓楼下时,他还在想为什么烘焙室会在住宅楼里,谁曾想这里竟然是邵青燕住的地方。

看着邵青燕滑动轮椅去给文竹和多肉浇水,程大树跟在他身后试探着问:“这植物不是可以十来天不用浇水吗,你不用先问一问,万一刚浇过呢?”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邵青燕。

程大树心情瞬间好了一些。

“他不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来得时候也不会给它们浇水。”邵青燕。

“哦。”程大树。

邵青燕没察觉身后站着的人语气里带着低落。给自己养的盆栽浇完水,拐进吧台拿出瓶矿泉水递给程大树。

“谢谢。”程大树。

“先坐着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去烘焙室。”邵青燕。

“不休息了,夜晚风大,咱们尽量在天黑前回医院。”程大树。

邵青燕:“嗯。”

程大树:“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会选工厂。”

邵青燕:“工厂那边这时候去不太方便。而且我这里……”

如同男孩子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邵青燕拉开了烘焙室的钢化门:“也不差。”

在程大树的想象中,邵青燕的烘焙室应该跟厨房差不多,整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有条不紊摆放着烤箱打蛋器面板之类的工具。

然而眼前的烘焙室先不说面积能有五六十平,明明是打通的空间却因为摆设显得一分为二。

一边靠墙摆放着金属的现代化设备,另一边却是年代感十足的手作工具。

“怎么样?”邵青燕滑动轮椅先一步进入烘焙室:“酷不酷。”

看着将轮椅停在分界线,转过来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自己的人,程大树听到心中巨鼓轰鸣的声音。

“哇,这也太酷了吧。”程大树大声捧场又快步走到一排金属设备旁挨个打量,指着其中一个:“这是什么?”

“风炉烤箱。”邵青燕推动轮椅跟在他身边:“这台有些年头,从厂里淘汰下来,型号虽然旧了些但功能挺齐全不影响用。”

“有年头?”程大树看着擦拭锃亮的烤箱。

“它可是H市的第一台米未烤箱。” 邵青燕微弯着眼睛。

“看起来跟新的没区别,邵先生你肯定用了很多心思保养维护它吧。”程大树本想伸手摸一摸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大家伙,但又怕在能映出人影的金属面板留下指印。

“嗯,毕竟是我的老搭档。”邵青燕。

“邵先生很念旧。”看着邵青燕充满‘爱意’的眼神,程大树觉得自己嫉妒一个烤箱这件事似乎也不荒谬。

“其实也是因为它太贵了,额外买一台新的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肉痛。”邵青燕半开玩笑。

“这东西能多贵?”程大树。

“买它的时候五十多万。”邵青燕。

“多少??”程大树。

“那时候有信息差,托人辗转几手才买到,现在网上基本也就一半的价格。”邵青燕。

程大树咂舌:“比你那台车都贵。”

邵青燕侧头看向程大树:“你怎么知道我开什么车?”

“………”程大树:“啊…那什么…那个…”

邵青燕扬了扬眉毛似乎在等程大树怎么编。

“你之前车祸的视频被人发到网上。”程大树回想起那一幕,额头就冒出冷汗。

邵青燕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消散,俩人同时沉默下来。

制冷工作台定温运作发出的蜂鸣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邵青燕率先开口:“你是看到那个视频知道我出了事?”

程大树“嗯”了一声。

这个简单的‘嗯’似乎解释了很多。

比如他在推开病房门之前就知道雇主是自己,或者正是因为自己所以他才托张总推荐来当护工。

邵青燕仰头想再仔细分辨一下记忆里到底有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却一下对上程大树低头看过来的视线。

四目交汇,邵青燕被他眼睛里的后怕和庆幸烫了一下。

“你…”邵青燕愕然。

程大树连忙揉了揉眼睛,别开目光一口气喝了半瓶矿泉水,发哽的嗓子缓解一些才指着旁边的另一台金属大家伙:“这也是烤箱?”

“……不是。”邵青燕停顿几秒收回视线:“这是醒发箱,不过我这里使用的次数不多。”

“这是起酥机,也不常用。”

对视的那一幕似乎像是没发生,但俩人心中都有些戚戚。特别是邵青燕,刚才程大树转移话题时没能藏住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胸口发堵,邵青燕撑着轮椅扶手用力想站起来去安慰一下已经背对自己的人。

可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住,胳膊只离开轮椅一点就又跌坐了回去。

听到动静,程大树回头:“怎么了?”

邵青燕掩盖住脸上的泄气指着房间另一边:“你认识那个吗?”

程大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石磨?”

“对。”邵青燕。

程大树快步走到小石磨旁:“我都有十多年没见到这玩意儿了,这是真石磨?”

“这个还能有假的?”邵青燕收起情绪跟上前:“你也用过?”

“当然用过。”程大树在胸前比量了个大圆圈:“我家那个比这个大多了。小时候,我可是我们村同龄人里第一个能推动磨盘的人。”

“这么厉害。”邵青燕。

“那当然。”程大树:“邵先生你用它磨什么?”

“大米、玉米、花生…很多。”邵青燕拍了拍磨盘。

“这东西磨出的玉米面老香了。”程大树搓了搓手跃跃欲试。

“嗯,很香。”邵青燕。

烘焙室这一边虽然没有那些大的金属设备,但木制的桶桶盆盆方方块块也不少,石磨、箩筐、光大大小小的擀杖就有十几个,更别说挂了半面墙的压糕饼模具。

“这上面的印版有的比我爷爷还老。”邵青燕。

程大树凑上前仔细打量这些老物件,有的模具上面还能看清个‘荣’字,有的纹路已经模糊无法辨别。

“我觉得你这里不像烘焙室。”程大树回头。

“那像什么?”邵青燕。

“像是博物馆。”程大树视线在屋里一一掠过:“是荣祥斋百年来的历程,也是时代的缩影。”

再次紧紧握住扶手,邵青燕怔怔看着程大树,半晌才轻轻笑了笑:“又忘了你是荣祥斋的粉丝。”

“嘿嘿。”程大树捏了捏自己的后脖颈。

邵青燕垂下睫羽:“总被这么夸可真扛不住。”

程大树:“什么扛不住?”

然而邵青燕已经转过身:“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第19章

“邵先生你先等会儿,我简单布置一下。”程大树将身上背着的大包放到地上。

“这些是?”邵青燕滑动轮椅上前看着程大树从包里掏出支架。

“灯和灯箱。”程大树。

之前去过一次梦想传媒的直播间,在那里见过各式各样的专业设备,邵青燕低头看着地上孤零零的几盏灯:“如果需要购买直播设备,你列出一个单子让小雪去买吧。”

“目前用不上。”程大树:“一个手机,几个补光灯就行。”

不是自己领域对这些了解不深,邵青燕点点头不再多言。

看着程大树熟练将灯一一组装好又在屋里走来走去布置调试,邵青燕略微思索:“大树,你该不会……”

程大树手上的动作一顿。

“也是个主播吧?”

柔光灯打在程大树的脸上,他嘴角抽搐的动作被邵青燕看在眼里。

“猜错了吗?”邵青燕。

“我…”程大树脖子被灯烤得发烫,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做过一个月。”

“什么?”邵青燕有些没听清。

“一个月的主播。”程大树继续调试着灯的角度:“中专毕业我就去了G省,那个时候直播正火,什么‘底薪加提成月入过万’的广告到处都是。想挣钱嘛,我就去应聘主播了,结果做了一个月发现自己实在是做不来,就不做了。”

“中专毕业?你没念过大学?”邵青燕。

“嗯。”程大树连忙解释:“不过我有自考本科证,我是大学文凭。”

“你别误会,我不在意你是什么文凭。”邵青燕。

听到邵青燕说“不在意”,程大树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我只是好奇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念大学。”邵青燕。

“你觉得我聪明?”程大树。

“当然。”邵青燕。

程大树嘴角咧了起来:“哈哈,也没多聪明,也就考了全县…咳咳…校第一。”

邵青燕没听出他话里的拐弯儿,疑惑问:“那你怎么没上高中?”

“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嘛,我爸病了,就在我中考之后,我要照顾他没能去考上的志愿学校报到,而且也不能离家太远,就找了个家附近的中专。”程大树:“其实中专也挺好的,教会我不少实践知识。”

他依旧嘿嘿笑着,邵青燕有些想不通这人是怎么做到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说出让人憋闷的话。

“能找到月薪过万的工作确实也挺好。”邵青燕安慰道。

“1100。”程大树干咳一声:“那个月我只挣了1100。1000是试用期底薪,100是提成。”

“……”邵青燕张了张嘴:“第一个月就能卖出东西赚到提成,你挺厉害的。”

“……”程大树。

“……”邵青燕。

这有点违心的夸赞让空气再次变得尴尬,程大树脸越来越红:“时候不早了,邵先生,你准备好了吗?咱们还是先开始吧。”

“我可能真的做不来这个。”邵青燕推了推眼镜。

刚刚听到程大树说的直播一个月提成一百,本就有些紧张的心起了退缩之意,可又觉得临阵脱逃对不起忙乎一场的这个人。

“我不善于表达,要不我从公司里叫个英俊上镜又能说会道的业务员过来。”邵青燕提议。

“英俊的业务员?”程大树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邵青燕:“邵先生公司里还有英俊的业务员?”

“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酸意,邵青燕点点头。

“有多英俊啊,跟我比呢?”程大树撇了撇嘴角。

看出程大树不忿的神情,邵青燕忍笑道:“之前听刘雪她们几个闲聊,说公司里有个‘长得不错的弟弟’,正好我没见过也可能是见过没印象,不如叫来和你比比看谁更英俊?”

说完他佯装举起手机。

“别…别叫来,我就是随口问问。”程大树恨不得去夺掉他的手机。一个宁矜恩还没断干净,这又冒出一个什么英俊的弟弟。

“真是随口问问吗?”邵青燕。

“嗯。”程大树。

“可你的嘴撅得能挂油瓶。”邵青燕。

程大树连忙伸手按住自己的嘴角。

“呵呵。”邵青燕笑出声。

“……”程大树:“邵先生你是在逗我吗?”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邵青燕微微一怔随之赧然:“我…刚刚有点紧张,想缓解一下才逗了逗你。”

程大树脸瞬间红了起来。

邵青燕:“…抱歉。”

程大树:“那你再逗逗我吧。”

俩人同时开口,话打在了一起。程大树的语气让热意爬上邵青燕的耳尖。

程大树:“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还紧张就再逗…逗逗。”

自己只是耳朵发热,但对面的人整张脸都是红的。邵青燕按住有一丝慌乱的心:“不紧张了,咳咳,我现在该做什么?”

程大树还没从那句“逗逗你”缓过劲,

先是揉了揉发痒的胸口又挠了挠后脑勺。

“大树?”邵青燕。

“啊?”程大树。

邵青燕:“想想主播这个职业挺厉害,能游刃有余对着屏幕侃侃而谈。”

“嗯,是。”程大树。

“要不你来直播?毕竟你有经验而且长得挺英俊。”邵青燕端详着程大树,忽地觉得他和冯忻脸型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五官更立体刚正一些。

得到夸赞的程大树内心虽窃喜到想挥拳高呼,但还是把调节邵青燕的情绪放在前:“邵先生,你为了不想直播竟然违心夸我英俊。”

“没有。”邵青燕连忙解释:“虽然是不想直播,但不是违…你是在逗我?”

“哈哈哈哈。”程大树。

“呵…”看着露出一口白牙的程大树,邵青燕又跟着笑出来。

程大树:“现在还紧张吗?”

邵青燕摇了摇头:“你第一次直播卖东西也像我这样吗?”

“我…咳咳,我那时候不一样。”脑海里闪过自己的黑历史,程大树打了个哈哈跳过话题:“要不今天咱们先不直播,我录个你做糕饼的视频吸吸粉吧。”

“只是录个视频?”邵青燕。

“嗯。”程大树。

邵青燕松了口气。

程大树:“你就当这个手机不存在。平时怎么做糕饼就怎么来,准备好了告诉我。”

邵青燕将衣袖挽到手肘:“那就现在吧,你可以录了。”

“好。”程大树抬头看了眼身子不再紧绷的邵青燕,将手机稳定器对准他的手偷偷点开始直播键。

烘焙室里的洗手台对坐在轮椅上的邵青燕来说有点高,他微抬胳膊仔仔细细净完手后烘干:“你最喜欢荣祥斋哪款糕饼?”

“都喜欢,但最喜欢的还是咸酥饼。”程大树。

“那今天就给你做咸酥饼。”邵青燕。

“做给我的?”程大树。

“嗯。”邵青燕:“奖励一下荣祥斋的忠实粉丝。”

冬日里一个很平常的下午,躺在床上摸鱼的大学生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看短视频。

连刷了几个视频后按照软件机制推送了一个直播间的预览,大学生照例手指上滑切到下一个视频,可刷了几个之后又被推送到刚才那个直播间。

大学生“啧”了一声再次划走,然而不到一秒又划回刚才的界面。

看着直播间里被水流浇湿的手,她毫不犹豫点了进去,这一看就着了迷。

程大树也着魔般透过手机镜头盯着邵青燕的手:“人的喜好一旦定下了,这辈子就不会变。”

虽然不明白程大树为什么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邵青燕还是接茬道:“那吃的东西你口味也一直不变吗?”

“嗯。”程大树:“我小时候就喜欢吃花生,生的吃起来甜滋滋的,炒熟的又脆又香。”

邵青燕闻言捏开花生壳挤出里面的花生仁。挑了一个胖的,手指轻捻,搓掉花生衣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眼巴巴看着的程大树:“伸手。”

“别说,用沙子炒出来的就是香。”程大树将手心的花生倒进嘴里:“我们那时候炒花生都是用河边的细沙。”

“河沙吗,我之前也是用河沙但后来买的几次品质参差不齐,就换成这种石英砂。”邵青燕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跟程大树随意闲聊,全然不知程大树手机直播间弹幕已经飞起。

——刚进来五秒,谁能告诉我这是在直播什么。/疑问

——刚进来十秒,我是被主播的手吸引进来的。

——+1

——进来大半个小时了,只看到一双手先是炒花生,接着又在剥花生,好无聊。/狗头

——无聊你还看了大半个小时,你也够无聊。/挖鼻

——谁叫我是手控。/害羞

——第一个进直播间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主播在播啥,但就是不想出去。

——刚才点进主页里看了眼,竟然是没有视频没有介绍的新号。/流汗

——???新号直播间里有1000多人??

——还真是新号,买流量了吗。

——难道主播是卖花生的?/疑问

………

………

“不过…”程大树瞥了眼直播间里的各种猜测加重咬字:“荣祥斋咸酥饼,里面的花生还需要自己炒制吗?”

“嗯。”邵青燕:“自己炒制能控制火候。花生炒得太焦会发苦,太生水分没蒸发干净容易返潮影响馅料口感,而且炒制和剥壳过程中还可以筛选掉劣质的坏果。”

说完他挑出干瘪的花生仁扔进废篓里,将其他剥掉花生衣的拢在一起,回身去拿擀杖。随着他的动作,一直被桌子挡住的轮椅露了出来。

——主播说的啥,荣香斋?

——是我看错了吗,主播坐在轮椅上???

——啊…这?

——是的,主播在炒花生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坐轮椅了。

——主播为什么坐轮椅/疑问。

——主播怎么不互动啊。

………

………

“这擀面杖是用来做什么?”程大树。

“碾磨花生。”邵青燕

“花生碎也要自己碾磨???”程大树。

邵青燕:“食品厂那边大批生产时会用研磨机,省时省力、机器研磨的颗粒大小更均匀。”

“但在一些直营门店,师傅们都是自己手工碾磨的,就像我这样。”

将剥好的花生装进袋里平铺在桌子上,邵青燕双手缓缓推动比手腕还粗的擀杖。

因用了暗力,手背上的筋骨浅浅凸起。

同样是被油养出来的,暖白的肌肤和乌黑油亮的擀杖形成强烈对比,斜上方打下来的柔光给滚动擀杖的这个寻常动作添了一丝暧昧。

“………”程大树。

第20章

几乎是慌乱地将视线从邵青燕的手背挪到手机上,可高清镜头使手部的动作细节更加清晰。

已经入冬,公寓早就供了地暖,一股热气直冲脑顶让程大树口干舌燥。

——啊啊啊,手控表示有些受不了。

——谁能受得了。/鼻血

——学护理觉得这手背看着就想扎。

——主播为什么坐在轮椅上?/疑问

——我隐约听到拿手机的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哈哈哈,我也听到了,好大声。

“我那是馋花生了。”稳定器自带的收声效果太好,程大树下意识解释被听去的吞咽声。

正在垂眸碾花生碎的邵青燕弯了弯嘴角:“小时候看爷爷做饼,我哥就站在一边嘴馋流口水,花生、核桃仁、红枣,做馅料的食材没少被他抓去吃。”

说完他抓了几颗没剥壳的花生递过去:“喏,自己剥着吃吧。”

“我不馋。”程大树。

邵青燕抬头对上程大树的眼睛:“你刚才不是说你馋花生了。”

“我…”程大树。

“嗯?”邵青燕。

“是馋花生了。”程大树。

——哈哈哈哈??

——原来主播能看见弹幕啊。

——笑发财了,还不如不解释。

——所以说到底在馋什么?

——鉴于我的号从没让我失望过,所以我觉得是馋…

——碾花生的主播声音好温柔,镜头能不能往上挪一挪?

……………

……………

“录完这个视频你是不是得剪辑处理一下再上传?”邵青燕。

“不用剪辑。”程大树。

“不剪辑?那不是看过视频的人都知道你嘴馋花生。”邵青燕。

“我没有嘴馋。”程大树。

“没有吗?”邵青燕递又过去几颗。

“……”程大树连忙伸手:“有。”

——这么好吃的手,不是,这么好看的花生谁不嘴馋。

——哈哈哈哈,为什么我觉得他俩对话有些好笑。

——等等,手好看的小哥哥怎么说录视频?他不知道这是在直播?

——你好像发现了华点。

“开玩笑的,其实我是怕自己太啰唆,到时候会影响视频的效果。”邵青燕将花生放进程大树手心。

“不啰唆,一点都不啰唆。”程大树:“他们喜欢听你说话。”

——嗯嗯,喜欢这种不紧不慢沉声静气的调调。

——让主播一起互动啊,把我们说的话转达给他。

——可以问问主播为什么坐轮椅吗?/疑问

“他们?”邵青燕。

“我是说之后看视频的人。”程大树。

——………??

——小哥哥,嘴馋花生的这个人骗你,他不是在录视频,他是在直播!!

——哈哈哈哈。

——怎么不告诉主播在直播啊。

——主播是在做什么吃的吗,为什么要擀花生碎?

——之前说是要做荣香斋的咸酥饼。

——荣祥斋吧?我们H市的一个糕饼店叫这个名字。

——我也是H市的,荣祥斋的糕饼好吃。/馋嘴。

——主播是H市人?

——小哥哥,嘴馋花生的这个人骗你,他不是在录视频,他是在直播!!

程大树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这擀杖看着也有些年岁了吧。”

“嗯,不比你小。”邵青燕。

“不会吧,我多大它多大?”程大树。

——《不比你小》《我多大它多大》

——加上双引号有些看不懂楼上是什么意思了。

——这小车开的…

——主播说的是岁数,你在想什么呢。

——我说的也是岁数。/狗头

毕竟是5G上网,瞥到弹幕的程大树先是一愣随即刚冷静下来的脸再次红了起来:“别胡说。”

“我没胡说。”邵青燕停下动作辨别了一下手中的擀杖:“这根少说30多年了。平时就是用来碾花生芝麻之类的,不算太老。”

“我不是说你胡说。”程大树的这句解释没被邵青燕放在心上,他指了指身后:“那根,一百多年了。”

——我的妈,一百多年???

——我胡说啥了,我说的是年龄。

——主播竟然秒懂/狗头

——真的假的,我家的擀面杖用一年就扔了,这么久不发霉吗?

——主播说说我胡说啥了。

“这么久不会发霉吗?”程大树无视那些不正经的弹幕。

“这些擀杖经过防腐防虫处理。”邵青燕:“只需要定期养护就不会发霉。”

“还要养护?怎么养护?”程大树。

碾碎的花生和椒盐、猪油搅拌好放进冷藏室里静置,邵青燕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椰子油:“上油。”

当沾有淡淡乳白色椰子油的手握住黝黑油亮的擀杖缓缓地上下涂抹时,程大树浑身一震猛地将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

——我污了。

——心脏看什么都脏,我在说我自己。

——我就说我的号不会让我失望。

——满朝文武今天都下场说话了?那我也说…

——一进来就看到这么劲爆的一幕,这是擦边直播间吗?

——不是,这是正经做花生的直播间。

——纠正,做糕饼的直播间。

——主播正不正经我不知道,我不正经。

——??????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谁要看桌面啊!!

——镜头能抬起来吗!!!我可以给刷跑车。

被手机扣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打断了动作,邵青燕抬头看向整只手按在屏幕上的程大树:“怎么不录了?”

虽然两眼直勾勾盯着邵青燕,但程大树的脑子里白光炸成一片,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失明了。

“大树?”邵青燕。

“大树,你不舒服?要不今天先到这里?”邵青燕。

“不不不…没不舒服,我没事。”程大树抓着手机快步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弯腰低头猛地灌了一口冷水。

——水花溅了我一脸。

——镜头晃得好晕。/呕吐

——大叔?主播年龄很大吗?

——没擀面杖大,我是说年龄。

——………哈哈哈哈这个梗过不去了。

——大叔,快点继续拍小哥哥。/抓狂

——看出来大叔很不冷静了。/狗头

——不懂,只不过是养护擀杖,大叔为什么会不冷静。/狗头

——看破不说破。

——想学学怎么给擀面杖做养护。/害羞

——你最好是真的想学。

……………

……………

擦掉故意浇到脸上的水,程大树尬笑一声:“我就是有些渴了,这屋地暖烧得太热。”

——又来了又来了。

——这解释我不信。

——信他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冰箱里有矿泉水。”邵青燕看了眼自己的手:“我手上有油,你自己去拿吧。”

——小哥哥信了……

——小哥哥他在骗你啊,他一直在直播!!

“不渴了。”程大树心虚地瞥了眼邵青燕握着擀杖的手又看了看那一排粗细颜色各异的擀面杖:“你要挨个给它们涂油吗?”

“就这根,它今天擀了硬物怕有暗伤。”邵青燕说完仔仔细细将擀杖从头到尾涂上一层油:“枣木最好是用植物油来养护。我比较喜欢椰子油的气味,但怕接触食物会影响其本身的味道,平时只涂在隔袋使用的擀杖上。”

“其他像是擀面杖、压花模具养护时一般都是用橄榄油。”

——可以把镜头抬起来了吗??

——我爸盘手串也是用橄榄油。

——所以说啊!!小哥哥只是在盘擀面杖,为什么不能看?

——小哥哥明明在认真科普,但大叔却在胡思乱想,他太污了。/狗头

…………

…………

淡淡的椰子香随着邵青燕的话散在空气中。

程大树胸腔振动用力嗅了嗅,清新淡雅间是邵青燕呵护工具时专注又认真的模样。

进屋后,他就脱了外套,身上穿的是程大树让小刘给买的深灰色高领毛衣。

粗线织的麻花纹被邵青燕戴的围裙遮了大半,此时此刻他就那样端正坐在灯光下。

让人面红耳赤的臆想退散,只剩下无限爱慕,程大树不想打断这气氛却还记得自己的‘任务’。

“你喜欢椰子香,那荣祥斋的椰蓉酥卷是你的最爱?”

“如果我说荣祥斋的每一款糕饼我都爱。”邵青燕扯过一块白布将擀杖上多余的油擦掉:“是不是显得我太不专一。”

“不会,荣祥斋的糕饼值得。”程大树。

——真是在说荣祥斋。

——五分钟了,什么时候能看小哥哥。/大哭

——糊涂了,这个直播间这么多人都在看啥?乌漆麻黑的。

——我超级喜欢荣祥斋的椰蓉酥卷。

——没听过的牌子,好吃吗?

——荣祥斋还开着吗?我以为早就黄了。

——镜头能不能抬起来!

直到邵青燕收了擀杖,程大树才重新将手机对准他的手。

——主播的手涂了油之后更好看了。

——想问问主播椰子油能取代护手霜吗?

——不是在给擀杖按摩吗,怎么没了…

——哭了…

——等等,主播这是在玩…盘蛋?

程大树蹙眉,因为邵青燕刚才的举动直播间的画风有些偏离,哪怕此时他这个只是拿了两枚咸鸭蛋打算剥皮取蛋黄的正经动作,都被那些弹幕往别处引。

今天让人安排了定域和按年龄段加强推送,是要借邵青燕的‘手’和H市人的‘口’让传播能力广、爱互动的人记住‘荣祥斋’这几个字。但也做好了这场直播没有互动、内容不明确导致粉丝留存率不高的心理准备。

可看了眼屏幕上一条接一条的弹幕和时不时收到的关注消息,饶是见过平台上多如过江之鲫般主播的程大树也暗叹邵青燕的‘吸粉’能力。

但随即他又有些生气,明明邵青燕是在展示荣祥斋糕饼的制作方法,可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只盯着邵青燕的手。

视线再次落在那双打满泡沫洗掉椰子油的手上,程大树有种想让技术给它打上马赛克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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