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三骑,已经在茂密的深林里穿梭了三天。
由于林高树密,阳光极难穿透,一天中绝大多数时候,连方向都难以辩识,艾米只是从席尔瓦和裁决骑士的对话中,大致得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黑森行省的首府黑湖城,那里是神圣教廷在比格尔斯山脉北方最重要的中心,也是席尔瓦这位红衣主神官的根据地,他平常就驻留在那里,掌管整个山北和贝莎海沿岸的教廷事务。
看得出,裁决骑士恩里诺斯在这种幽暗的地方自在非凡、如鱼得水,他穿着比墨还要黝黑的铠甲,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背上,坐骑也如其骑士本人,动作迅疾且悄无声息,若不是骑士颇为放松,时不时会和席尔瓦主神官说笑上几句,已经内敛到双目也不再放光的人和坐骑,简直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无从被发觉。
至于身材瘦小的席尔瓦主神官,他的坐骑是一匹又瘦又弱的小马,瘦弱到即便艾米看着也于心不忍,特别是这匹毛发洁白的小马,遇到任何人都扑闪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不过马儿虽小,行动倒也不慢,通常都是它载着主神官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在这支小队伍中,落在最后的是艾米,他的坐骑则是一匹普通的枣红马,不过,向来没有太多骑马习惯的艾米,总觉得骑在马背上反倒没有撒着脚丫走路来得自由自在。这几天来,他一直在反思,当初仓促间做出的决定是不是值得,当自己答应成为人质用来交换席尔瓦主神官倾力医治娜塔莉娅时,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犹豫。
席尔瓦主神官并未食言,他向世人展示出非凡的光明神术,在他施法的瞬间,艾米不仅能看到奇幻瑰丽的景象,一道道圣洁的光柱自天而降,环绕着娜塔莉娅旋转飞舞,少女的伤口在以飞快的速度痊愈。与此同时,艾米还能闻到满鼻子的馨香,听到满脑袋悠扬的歌声,整个人都被震撼到如痴如醉,就连娜塔莉娅缓缓坐起身,能笑能言时,艾米还和许多围观者一样,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接下来,米嘉丽悄悄索回那枚铜戒,克利弗兰少爷用充满刻骨仇恨的眼光久久凝视着艾米,又被一帮柯里斯骑士簇拥者离开现场。在裁决骑士的催促下,一脸英雄气概的艾米在两位少女的泪目下离开了学院,直到离开斯特金城,走进南方的森林,艾米还没有弄清楚为何这位红衣主神官一定要留自己为人质,“莫非是想拿自己要挟吉兰特老师,现在的阿基坦公爵?”想起无所不能的吉兰特老师,艾米顿时大为心安,也就无所顾忌。
裁决骑士搜走了艾米的钱袋,当然也没顺便收了冰无垢,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想赶走艾米也是不可能了。
只是出乎艾米意料的是,他们离开斯特金城不久,放着沿着奥特河谷好好的道路不走,非要钻进幽暗茂密的森林里摸黑赶路。
“他们哪里是光明教会,干脆改名叫暗黑教会得了!”艾米在心里嘀咕着,刚刚因为被光明魔法震撼所产生的好感,又开始一点一点消退。
“艾米,你一定不要冲撞他们,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来!”临别时,莉莉丝紧握着艾米的手,眼泪簌簌而下,彼时彼景,令艾米现在回忆起还颇为感动。但他随即又啐了一口,“说不定,他们早就将我忘了!”
三天来,这支小队始终没有停下来休息,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赶路的状态。
席尔瓦和裁决骑士都是实力非凡,他们精神力强大、耐力持久也属正常,裁决骑士的那匹黑马想来也非凡物,甚至那匹小白马,好像也始终精力充沛,这倒渐渐引起艾米的好奇。首先坚持不下去的是艾米的坐骑,枣红马从第二天开始便开始摇摇晃晃跟不上队伍,艾米于是跳下马背牵着马前行。
此刻,队伍发生了第一次争执。
裁决骑士提着剑杀气腾腾地靠了过来,艾米立即挡在枣红马前面。
“这马没什么价值了!”
“你要杀了它?”
“留它干什么?你都已经步行,难道后面还要驮着它?”
“我们修整一夜!它就能恢复!”
“修整一夜?”裁决骑士冷笑,“没那么多时间!”
“这么急着赶路,到底是为什么?”
“你没有必要知道!”
“好啊!既然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不走了!”艾米犯起了犟。
“是吗?”裁决骑士的目光立即冰冷起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只是瞬间功夫,艾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起来,在这股强大的近距离威压下,艾米连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更别说斗气能够顺畅运行。
再一次,艾米领教到双方实力上的绝对差距。
“恩里诺斯大人!”席尔瓦主神官及时出现在二人身旁,“女神一直告诫我们,要时时救治,而尽量避免屠杀!”
“可是,我们要尽快赶回黑湖城,这片蛮族森林,不宜久留!”
“话虽是这么说,难道你要和这孩子同乘一骑?”
恩里诺斯没吭声,艾米先大声提出抗议,“我绝对不会和他同骑一匹马?”
“为什么?”席尔瓦的问话中带着几分鼓励意味。
“因为我受不了……”艾米犹豫了一下,“他身上那股难闻的臭味!”
“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恩里诺斯立即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
席尔瓦抬起闪烁着微微白光的法杖,拦在骑士面前,用一股压抑着笑意的声音道,“艾米,这就是你的信口开河了。一位合格的裁决骑士,向来要能做到无声无息,譬如说,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某人身后,在他反应过来前,便已经用短刀抹去他的脑袋。所以,你是无法嗅出他的气味,除非你的斗气级别要高过他。”
艾米撇了撇嘴,心里默念,“哪怕你身上没有气味,这冷冰冰的气息也能被我早早发觉。”
“好了,大家甭纠结了!”主神官席尔瓦说话间发出一阵低声吟诵,几团银白色的光球便飞舞着窜进枣红马体内,“我再激发出它的几分能力,大家继续赶路!艾米你也不要在地上走,这片森林里,有着你意想不到的危险!”最后两句话,听在艾米耳朵里阴森森的,艾米禁不住四下张望,似乎有什么怪物正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裁决骑士于是又冷冷地嘿笑几声,当先拨转马头出发。
说来也怪,枣红马经过主神官这么一施法,立即变得生龙活虎,接下来的两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依旧精神抖擞。
艾米粗略估算,这么一来,他们如果是一直南下,距离斯特金城恐怕早已超过一千公里,而所谓的黑湖城,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艾米还在盘算着,娜塔莉娅和莉莉丝即便有心要救自己,也跟不上这个速度,同时又揣测,这两位神圣教廷的重要人物,为何要费劲周折将自己带往黑湖城。
前方,林木似乎不再那么茂密,偶尔有几缕阳光穿透进来,既让人头晕目眩,又让人心怀期待,艾米的目光却始终离不开和插在黑甲骑士背部的冰无垢,接连几天没有握剑在手,艾米心中愤懑不已。
一阵失神,艾米在马背上晃了晃,终于从马背上一头载倒在地,地上积满了松软的落叶,艾米折腾了数下,终于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此刻,不远处的裁决骑士和红衣主神官回过头来,相视而笑。
“殿下,您并未看错,这犟小子的精神力远异于常人,在他的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秘密!居然能跟着我么拼了三天三夜!”
“在他的身上,我看到非凡的潜力!”席尔瓦点了点头,很快又叹息道,“只可惜,他是北方游侠吉兰特的弟子,而比尔凯诺大人,早已和吉兰特撕破了脸!”
“殿下,您把这臭小子带到黑湖城,准备如何处置他,难道真的要盛情款待他吗?但我还是觉得,我们不要总是以凯尔比诺马首是瞻,毕竟您和他都位居枢机团,而且排名上也是并驾齐驱,近来他们圣殿骑士团想独自吞并富饶的阿基坦,但按照传统上以比格尔斯山划分界限,那里也应该属于殿下您的地盘。”
这个时候,枣红马也发生了异常,忽然间发出一阵悲鸣,鲜血从口中持续喷出,只是一刻功夫,便已经形销骨立,干枯的毛发簌簌下落,紧接着瘫倒在地抽搐着蜷缩成一团,然后便失去任何动静。
主神官席尔瓦身下的小白马看了眼不远处的马尸,发出厌恶的嘶叫,忽然间肋下生出双翼,载着席尔瓦飞出一段距离,缓缓落下后,双翼又倏然消失。
“恩里诺斯大人,我和凯尔比诺大人之间的关系,您应该知晓。四十年前,我和他一起前往精灵王都神木城,从万兽乐园带回来一对星光独角兽,又分别签约成为各自的坐骑,这对星光独角兽是同胞兄弟,我和凯尔比诺大人之间也可谓作情同手足。”仔细看去,小白马的前额正中的确有一支螺旋长角,近乎透明,此时正在慢慢回缩消失,而端坐在独角兽背上的席尔瓦一脸严肃。
“是,殿下!”裁决骑士低垂着头,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那就好,你把他带着,我们一起进黑湖城吧!”
峰峦如聚,松涛如怒,前方不远处,一座大湖突兀出现在眼前,在黑漆如墨的水面旁,一座银白色高大堡垒矗立在森林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