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茵莱河畔的石板道路,虽然不算宽阔,但也足够古老,很多地方因为无数年来车轮的反复碾压,留下深深的车辙。
迎着午后的阳光,吉兰特将眼睛眯做一道缝,这条路他走过的次数实在数不清,他只是在努力追忆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要干什么,当时的路上所见所闻。
他想起来了,那只不过是距离现在十三年的冬天,当时路上积着薄雪,他和一帮贝莎商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大家都喝了点酒,在温暖的车厢内又唱又笑,也就是那时候,这条道路依旧繁忙,南来北往的车辆不时能见,而且治安良好,每隔数十公里便有一队护卫驻守。
那一年,阿基坦公爵身体状况也是良好,领地境内被管理的井井有条,来自布莱尼亚岛的年轻的公爵夫人刚刚为公爵生了一位女儿,作为老朋友,吉兰特专程前往祝贺,并祝愿公爵夫人来年再为公爵添一位男性继承人。
只是第二年,男性继承人没有迎到,公爵夫人却突发重病,不治而亡。自此悲痛而又孤独的阿基坦公爵,便开始过着骄奢糜烂的生活,直到将整个领地带向动乱、破碎的边缘。
吉兰特皱起眉头,忽然间升起强烈的自责之情,作为朋友,在这段时间内,他居然对于公爵的堕落几乎不闻不问,除了写过几封不痛不痒劝告的书信之外。
在香槟河谷,作为最大的领主,阿基坦公爵极尽奢华之能事,修建了一系列豪华的宫殿和坚固的堡垒,这些都一一转变为沉重的负担转嫁到整个阿基坦的平民身上,原本生活富足,令人无比羡慕的阿基坦人,为了躲避日益难以承受的税负开始四下逃亡,他们大多选择隔着幽暗森林,相对宽松自由的贝莎城市,还有很多人干脆做起了强盗和流民。路上的强盗多了,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商人宁愿走海路绕道和米特底安海沿岸开展贸易,而不愿意选择最为便捷但要经过阿基坦领地,既混乱还要征收高额税负的陆路。
当进入幽暗森林后的第三个午后,道路旁北方低洼泥泞的湿地逐渐消失,随着地势的缓缓增高,茵莱河已经处于峡谷的下方。极目眺望,山峦和丘陵一层接着一层,都被渲染成深秋的金黄,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出令人愉悦的光泽。
马车沿着山势绕了个弯,成片高大的黑松又将道路引入阴暗的世界,就在这个时候,几位穿着式样迥异的护甲,战士模样的家伙,从树林后方的昏瞑中走了出来,他们手中执着武器,挥舞着,示意马车停下。
吉兰特缓缓停下马车,艾米却第一个从车厢里跳了出来,“老师,他们是强盗吗?要我如何对付?”艾米早就将短剑拿在手中,兴奋地环顾四周。
老者弗特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他那柄因为年代过久,木质已经黑了发亮的六弦琴,用低沉的语调道,“我们不是商人,没有贵重的东西,要不我给大家演奏一曲?”
“一个孩子、一个吟游诗人再加上一个车夫,真是奇怪的组合!”为首的强盗将阔剑在手中拍得作响,脸上露出失望又疑惑的神态,“你们凭什么就敢走这条路?”
“凭什么不敢?”艾米将眼睛瞪得大的。
一路上,吉兰特费尽心机想让艾米明白出门在外,做事不能凭冲动,要多动脑,少莽撞,本以为已经收到些成效,没想到,艾米一上来就忘得干干净净。
“怎么样,看你得瑟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他们的头头,要不就来跟我比划比划,看看我们有没有走这条路的实力?”艾米呵呵冷笑,气焰比强盗还要嚣张。
匪首身强体壮,艾米充其量只到他的胸口,别说身上还穿着精钢打造的铠甲,就连手中亮到发蓝的精钢阔剑也足足有艾米黑黝黝短剑两倍长,听艾米这般目中无人,不由得怒极反笑道,“这个小毛孩不自量力,提着把玩具刀居然要跟我比划,你们俩也是这个意思吗?是不是想看着我如何把他劈成两瓣?”他的话,引起周围一片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老者弗特刚想说话,吉兰特已经淡淡道,“可以,我看你们表演!”
此话一出,完全出乎双方的意料,匪首再次看了眼安安稳稳坐在赶车位置上的吉兰特,鼻子里冷哼道,“行!你就给我好好看着!”话音刚落,身上已经爆发出两道战环。
一阵劲风吹过艾米脸面,令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连武器都没有的吉兰特老师,始终都不同意和他动手对练,因此,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只能独自比划,所以内心中极其强烈的战斗欲望,瞬间无法遏制地爆发出来,然而他这次偏偏挑上了一位全副武装还拥有高级斗气的战士,心中立即叫苦不迭。
老者弗特已经变了脸色,但他知道,同行的这位叫做吉兰特的北方游侠真实实力深不可测,见他依然安坐未动,不由得稍稍心定,闭起眼睛拨弄起琴弦来。
琴声如清风流水般洗涤艾米的心胸,艾米顿时感到全身上下,气脉通畅无比,大吼一声,一道银色光圈从身体周围一闪而过,艾米自己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忽然间便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速度和自信。
当即他一声不吭,双手抱着短剑埋头向着匪首冲去。
吉兰特自然能敏锐地捕捉到那条忽闪而逝的银色光环,目中立时流露出诧异之色。
匪首见艾米虽然没有战环,但来势依然凶猛,自然不敢轻敌,立即屏息凝神将斗气催发到极致,阔剑横于胸前准备倾力格挡艾米的这次进攻。
“哐……哐……哐……”艾米的速度之快,就连已经做好准备的匪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转眼间短剑就和阔剑碰撞在一起,引起一连串蓝色的火花,在昏暗的林荫中,宛若一条在半空中游走的灵蛇。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撞击,但匪首心里很明白,这是连续不下二十次的攻击,绵绵不绝、迅疾无比。那灵巧阴毒的短剑,每一次将自己的阔剑撞开后,就拼了命地想要顺势划向自己的腹部,自己就不得不接连后退,不断的利用空间变换来重新组织防御。
当匪首最终防住艾米的这次攻击,已经沿着道路后撤了二十余步,冷汗湿透了他铠甲下面的后背,当他再抬起手中阔剑,不经意地看到原本粗厚坚硬的精钢阔剑,此刻已经像长锯一般留有许多参差的缺口,不由得更是大惊失色。
“是……是我们该死……”匪首反应极快,“啪啪”两个巴掌就响亮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我们找错了人,我们该死,我们这就走……”他边道歉边观看艾米和吉兰特的反应。
艾米同样有点懵,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吉兰特依然面无表情地坐着,倒是弗特停止了弹奏,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
匪首见没人回应,试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溜烟地转进树林内,其他人自然也跟着逃得飞快。
见艾米还是久立在原地,吉兰特最后不耐烦地拍了拍扶手,“艾米!赶快上车,有什么问题上车后再慢慢想!”
艾米的确有很多问题,有很多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可是现在再去回味,已经完全找不到头绪,抓耳挠腮半天之后,他一脸无奈地向坐在对面的弗特道,“把你的琴,再给我弄几下!”
于是,车厢内又传来嘈杂刺耳的琴声,沿着山路一直在盘旋,吉兰特叹了口气,再次塞起了耳朵。
……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六百公里幽暗森林内仅存的驿站,这是由吕温克城市武装保护的驿站,所有的物资供给都是来自水路,所以这个木石混构的小型堡垒临近河边,或者说是坐落在通过一座小型吊桥沟通的林木繁茂的小岛上。
这里简直像是一座小型城市,对于突然间多出来的许多人以及热闹的气氛,艾米一时难以适应,这里无论住宿还是食物的价格都令人咋舌,如果按艾米的印象,这里啤酒一百个铜币一杯,简直是家乡别里杰的十倍。
好在,吉兰特老师从怀内摸出个什么银色的牌子,在客栈的老板面前晃了晃,客栈的老板立即笑容可掬地点头哈腰,不仅安排了房间,还提供了丰盛的晚餐,拉车的马匹也得到很好的照料,“请多加点豆粕和干草,好好洗刷,这一路就数它最是辛苦!”吉兰特对老板特别交待。
就是这么一处在塔楼和吊桥旁有着二十多位全副武装,身披帆船苍鹰披风的吕温克战士守护着的堡垒,艾米原本以为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半夜里,当他流着口水被从睡梦中叫醒时,窗外全是喧哗和熊熊的火光。
艾米下意识地一翻身,用短剑抵着同处一室,将他拍醒的老者弗特,继而揉着眼睛问,“外面是怎么回事?吉兰特老师呢?”
“有强盗团伙要围攻这里!游侠大人让我们呆在这里不要声张,他来搞定这一切!”
艾米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这是客栈二楼,他立即趴到吉兰特老师的床上,将窗户推开一道缝,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吊桥。
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弗特赶紧熄灭了室内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