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明月在上,流萤失光(八)
乌云渐渐散去,明媚的阳光缓缓射入雾源雪峰的绝境崖下,暖暖地照在巨大的雪崖下的两个人身上。
金靖齐意识渐渐清晰过来,之前耳边的嘶吼叫声已经全部消失,四周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轻轻移动了一下胳膊,慢慢的撑起已经快要冻僵的身子。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刮开了几个口子,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因为天气严寒,伤口的血早被冻住,现在稍稍一动,口子立刻挣开,鲜血又缓缓流了出来。
金靖齐皱了皱眉,抬头向上看,高耸的悬崖峭壁仿佛直通天顶,光滑的石崖上结着厚厚的冰柱。
他慢慢找回之前的记忆。
他四下扫了一眼,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是死是活,只有白色的裘毛在寒风中瑟瑟抖动。
他咬着牙,撕下衣服的下摆,简单粗略地将腿上的伤口包扎好,然后拖着沉重的身子,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幸好这绝境崖下因阳光不易射到,所以积雪不融,这才阻了下坠的力量,否则现在只怕他早已死去了吧?
走到那个身影前,他才认出,竟是郎忆寒……
他闭着眼睛,不知死了没有,光洁的额头上有一条细细的伤痕。
金靖齐伸出脚踢了他两下,“喂,美人儿,死了没有?”
没有人应他。
金靖齐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可迈出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走近他的身子,吃力地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这人看似病怏怏的,命还真大。
金靖齐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个人虽然并不是一心为银阙,但是他似乎对金碧仇恨更深。他太聪明,也太危险。
如果,他在这谷底彻底消失,是否可以免除金碧以后的祸患?
他蹲在地上,慢慢地把双手伸了过去,接近郎忆寒那优美的脖颈……它是那样纤细脆弱,仿佛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折断。
他的手指渐渐合拢……用力……
金靖齐双手用力,把郎忆寒抱起来,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唉,为什么面对这个人如何也下不去手呢?甚至就连丢下他都做不到。金靖齐扶着悬崖峭壁,有些懊恼地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走去。
郎忆寒依旧紧紧闭着眼睛,刚才紧紧握拳的手却渐渐放松了,他手上的戒指能射出见血封侯的毒针。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金靖齐有伤在身,渐渐也没有体力了,累得气喘吁吁,自言自语地抱怨道:“你说遇见你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那你干吗还要救我?把我丢在原地不是更好?”郎忆寒轻声说。
金靖齐随口说道:“谁救你了……”但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他丢在雪地里,怒气冲冲地问道:“原来你早就醒了?”
“我又没说我昏倒了,是你自己愿意抱我的。”郎忆寒慢慢从雪地上坐起来,看了金靖齐一眼,又淡定地看了一眼四周,“我不会武功,总要防着有些武艺高强的人心怀不轨吧。”
“你是银阙国的长乐侯,智谋银阙第一,若你命丧于此,金碧取胜的机会会大大增加啊!”被说破了图谋的金靖齐毫不在意,抱着手臂说,“可惜我太善良,刚才一念之差放过了这个好机会。此一时彼一时,这可不是你们银阙的营帐,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玩什么花样!”
郎忆寒拍拍身上的雪花,站了起来,淡然地说:“有什么不同?你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深陷于此,独吉恐怕没有和我们落在一处,他一定会来寻我。你若对我不利,也一定没有好下场。”
金靖齐猛地拉过郎忆寒的手腕,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砧上鱼肉……还敢这么嚣张?我若把你的腿打断丢在这里,不用我出手,就会有些凶猛的野兽过来结果了你!”
天寒风冷,郎忆寒又在雪地里停留许久,四肢脸颊都一片冰凉,金靖齐的手掌温暖,对于郎忆寒来说像火一样滚烫。
他忍着像灼烧的感觉,不屑地笑着,“二殿下不用恐吓我。这种时节,绝境崖下根本没什么野兽。此刻除了你我和不知在哪里的独吉,这里怕是没有别的活物了。二殿下放心,我自有防着你的法子,你最好不要妄动,别逼我用出来。”
金靖齐哼了一声,放开了手,说道:“长乐侯是何等的人物,区区在下哪有恐吓您的本事,还指望您的人找到这儿救我们出去呢!还请长乐侯指教,咱们晚上不是要站在这过夜吧?”
郎忆寒放目远望,指着远处一个方向说道:“那里应该有个山洞或是避风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金靖齐撇了撇嘴。
郎忆寒低声道:“你看那里地上的积雪,东厚西薄,而我们脚下的积雪东西一样,几乎分不出厚薄来,也就是说,那里一定有风口,将雪吹响东面。有风口的地方一定有缺陷,有缺陷的地方自然就有避风的地方了。”
“你也不用说的这么明白,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吗?”金靖齐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往前走,猛地回头问道,“你自己能走吧?”
“反正不劳您费心。”郎忆寒晶亮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你别以为我真怕了你的什么法子,也不是舍不得杀你。只是这绝境崖下面此刻就我们俩,我这人最怕寂寞了,若是你死了,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这人说话虽然不中听,总还可以解解闷。”金靖齐耸了耸肩膀,大步流星向前方走去。他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冷风吹的麻痹,没有半点感觉。
郎忆寒缓缓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很快走到前面去,惊喜地吼道:“这里真有个山洞!”声音微顿,立刻加了句,“不过洞有点小,就麻烦长乐侯您在洞口歇息一夜吧!”
温暖的篝火燃得正旺,本已僵硬的身体慢慢复原。
幸好金靖齐身上的包袱还在,里面有些野外应急之物。金靖齐面无表情地往火堆中丢着柴火,一动不动,宛若雕像。
只有篝火刺啦刺啦和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交替着。
山洞外,凄寒的夜风卷动硕大的雪片来回盘旋呼啸,宛若漆黑的深渊,泛着让人心寒的恐怖。郎忆寒倔强地蜷缩在洞口,脸被冻得不健康的红,不住地咳嗽。
“咳嗽个没完让人怎么睡觉?你要病了我还得照顾你!进去进去,算我倒霉,挤点就挤点吧。”金靖齐忍了半天,终于还是起身恶狠狠地把他拽了进去、
郎忆寒在火边暖着手,温暖的火光映照得他的脸庞更加温润如玉。
金靖齐脱衣查看自己迸开的伤口,绷带已经被血染烫透了。
骨碌骨碌。
一个小瓶子滚到了金靖齐的脚边,他狐疑地向郎忆寒这边看过来,捡起来握在手里,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你原来用的药我没带出来,这个只能止血镇痛。”郎忆寒的声音宛若从天外传来,空洞悠远,“你若是担心我下毒害你,就直接丢到火堆中烧了,别留下来,就让你的伤口烂下去!”
金靖齐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轻声道:“为什么回来救我?我们不是敌人吗?你不是恨金碧入骨吗?”
郎忆寒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半敞的衣露出一半锁骨,发丝凌乱,却不一点不损清丽无双的气质,听到金靖齐的问话,他微微侧了侧头,嘴角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曾经,不是也想救过我吗?”郎忆寒淡淡地说道。
“我救过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是很小的时候吧……在我还是……宇文瑾的时候……
“在万骨窟旁的无名小湖,你在岸上,我在水下!”过了半晌,郎忆寒轻声道。
“是我多管闲事,你从来都不用人救。”金靖齐他缓缓低下头,不自觉地哼笑了一声,说罢扔了块干粮过来,“你本来是算定我一天就回营吗?就给我拿了一天的干粮!明天我们都要喝西北风去。”
郎忆寒笑笑,捡起干粮,也不和他客气,小口小口地吃。
金靖齐丢了几块柴火,火势更旺,“你究竟是什么人?”
郎忆寒缓缓睁开眼,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灿若星逝的眸子中闪着淡淡的光泽。
许久等不到回答,金靖齐又问:“你是银阙人?”
“不是!”
“是玉宇人?”
“不是……”
“你是……”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来自哪里……我没有过去,没有未来……”郎忆寒轻轻道,“所以,也没有你要的答案!”
“你那天去万骨窟做什么?”金靖齐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
“喂……”金靖齐叫了一声,抬头却见郎忆寒已经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天色渐渐转亮,本来烧得正旺的火堆也慢慢熄灭。
郎忆寒慢慢睁开眼,看到身上盖着自己金靖齐的外衫,忍不住一呆,深黑色的衣服上,还有那个人淡淡的味道,他慢慢地坐正身子,却发现山洞里已没了人。
他……走了吗?郎忆寒自嘲地一笑,自己毕竟身体孱弱,会拖累他。
篝火旁,精致的小瓷瓶空空如,他有好好地上药吧?
那就好,如果带着伤远去,怕是很难走出风雪漫天的雾源雪峰。
有声音远远的传过来……
难道……是追兵吗?已经下来搜寻了?
还是……
山洞的门口,站正了一个身影,金靖齐捧着几个冻果子走了进来,“本来想打点野味的,可如你所说,这季节根本没有什么活物,我在一棵野果树下找到了几个冻果子,我已经吃过了,现在还没死,应该是没毒的,你要不要吃?”
郎忆寒仰头看着他,洞外的阳光太过刺眼,他看不清金靖齐的表情,在绚烂的光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牵着他的手送他平安出宫。眼睛不自觉的就有些湿润了,他微微侧头,笑了一下。
“而且还有意外收获,我寻到一条路,我猜是通向崖顶或者雾源雪峰的另一个山峰,我们要不要试一下?”金靖齐低声问道,但话一问完,自己就后悔了,“我不是问你的意见,你若是不想走,大可留在这里!”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就不如试一下!”郎忆寒不理他的口气,轻声说道。
于是在雾源雪峰的崖下,在难得的不下雪的日子,两个人的身影穿梭在林中,走得虽然缓慢,却宛若浓墨重彩的两笔,点染在雪白天青的水墨画中。
胸口阵痛猛地传来,郎忆寒猛地停住步子,幽冥雪魄似乎又要发作了,昨日的颠簸,一夜的受寒,果然引发了幽冥雪魄的蔓延。
他看着前面金靖齐的身影,刚想踏出一步,身子一晃,就摔在雪地中。
走在前面的金靖齐听到声音,马上折返到他身前,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怎么这么麻烦,笨得像个娘们!”
郎忆寒只是喘着粗气,也不理他。
金靖齐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前一步,想要拉他起来。
“别碰我!”郎忆寒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丝毫没有半点感动。
金靖齐哼了一声,“稀罕!”猛地抽回手,继续大步向前走去。郎忆寒捂住胸口,强吸了几口气,止住渐渐由心口蔓延的疼痛才缓缓站起。又强撑着走了几步,他抬头西望,空白的天空中,只有流云,线一样地向西划去。
他眉头微蹙,轻声道:“山里又要下大雪了,我们要在下雪前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否则非冻死在山里不可!”
金靖齐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云成流线,不是大雨,就是有大雪了!”郎忆寒转头看向他,淡淡说道。
金靖齐虽然不会见云识天气,但见他说得笃定,也不怀疑,迷惘地四顾,“这山里哪有避风的地方?”
郎忆寒低头思索了一下,“雾源雪峰绵延百里,山中奇珍走兽不绝,肯定会有猎人,这山中定有他们临时搭建的木屋!”
“我们已经走出崖底了吗?四面还都是白色的啊!”金靖齐伸展了一下四肢。
“崖下面的风因为吹不出,所以是盘旋的,这里的风由北向南,应该是四周没有隔挡之物,我们应该是走出崖底了。”郎忆寒仔细分析道。
金靖齐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牙齿比雪还要洁白耀眼,摆了摆手说:“那就继续走吧!啰里啰嗦一大堆。”
郎忆寒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