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明月在上,流萤失光(三)
金靖齐领着兵马进入莫君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一趟很危险,可是他不能眼看着金靖夕被近二十万大军合围剿灭。在绝对的兵力优势对比面前,就算他再计谋过人也是徒劳。
他下令全军戒备,不许出声,不许点火把,缓慢在山脉中潜行。
圆月当空,稀薄的光芒映下来。
金靖齐蹲下身子,向前看了看,只要走过云崖索道就是下山的路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向后面一招手,飞快地率先从云崖索道上跑了过去,后面的人急忙跟上。
黑沉沉的悬崖上,只有一人通行的索道晃悠悠的通向另一方。
可是,当金靖齐跑到云崖索道中央的时候,前面却忽然亮了起来。这刺眼的光晕让金靖齐一怔,他立刻发觉不好,高声道:“退回去!”
金靖齐盯着前方,只见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四个银阙士兵正高举着大刀准备切断云崖索道。他眉头一皱,拔出腰间的长剑,快步向前冲了过去。
索道不能断!
他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可在他即将跑到的时候,索道的绳索已经被砍断了,他飞身跃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右手剑花一挽,将右侧两个砍断索道的士兵刺死,然后稳稳落在地上。
山崖的另一边,火光冲天,巨石滚落,乱箭齐发,他所率的三万兵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此时,青岩与子轩率领埋伏许久的骑兵突然出现,自高处直冲下来,发动奇袭。
金靖齐心中大怒,挑剑又杀了几人,就奔着居于中央的人刺去。火光的映射下,在他一剑刺出的一瞬,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他?
他微一停顿,剑势渐缓的一瞬,一箭破空而来,射在了他的肩胛上!
郎忆寒急忙举起右手,叫躲于暗处的独吉停手。
他一切算计妥当清楚,却惟独没有算清金靖齐能跳得过云崖索道,果然少年英雄,武功了得。
所有的兵力都被他安排埋伏在对面,这边仅有几人去砍断绳索。
金靖齐咬了咬牙,他看了郎忆寒一眼,知道暗处必然藏着高手,不肯再留,转身滚入黑暗的草丛深处。
郎忆寒往前走出几步,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于是举起左手向前一摆。,
一直潜伏于黑暗中的人影几个翻跃,从树上纵身跳了下来。
“要活捉。”郎忆寒轻声道。
独吉点头,寻着金靖齐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片密林在地图上甚至没有被标出名字来,因为这附近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居住,而且密林中沼泽密布,荆棘藤蔓丛生,没有人知道那些茂盛的枝叶后面隐藏着什么未知危险。
金靖齐已经逃了一天一夜,但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镇定,甚至没有时间懊恼为什么自己安排稳妥的路线会被对方猜到,究竟是身边有暗桩还是银阙那里真的有谋算如神的人物?他一路小心翼翼消除痕迹,想凭借陡峭的山势和层叠的林木掩饰自己的身影摆脱身后的追杀,却始终无法成功,他清醒地知道,身后的人一直死死地追着自己。他使尽浑身解数,可身后的人却始终与他保持着百丈左右的距离,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熟练猎手,不疾不徐地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金靖齐受了伤,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可是他不能停下,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松懈,就有可能永远也出不了这幽深的密林。
他背靠着一棵大树,用力喘息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伸手将绑在腰间的带子紧了紧,肩膀的伤口一动就会渗出血来,他要保证血不会滴下来留下痕迹。
突然,一枝弩箭毫无预兆地狠狠地钉在他背靠的那棵大树上,来势之凶猛,就连树上的叶子都被震落了几片。
可是金靖齐一动也没动,只是全神贯注地通过耳力分析射箭之人的位置。箭势虽强,但按照之前射来的箭的力量和射程来分析,他大约距此有一百五十丈左右,这一次他终于把距离拉得远了一些,而且对方应该是暂时失去了自己的行踪,所以才试探性地射了几箭,希望把他诱出来。
他屏息等待,等到他认为那个人因为没有什么发现已经换方向走远了,才迅速地从树后走出来,用最快的速度在几棵树之间布下了一个巧妙而简单的陷阱。
行进中的独吉突然停住了,抽了抽鼻子,他灵敏的嗅觉告诉他附近有不属于这片密林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散发着危险的味道。他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来,发现一根极细、几乎接近于透明的丝线正静静隐藏在地上几片看似寻常的落叶下。他沿着丝线的走向向上看,果然在旁边一棵树繁杂的枝叶间看到了一个精巧的机关,他相信只要有任何一点重量压在这根丝线上,那个机关都会无情地射出毒针或者射出毒液来。
一个平素生活骄奢淫逸的富贵皇子,怎么能在受伤的情况下,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独自一人在自己狠厉的追截下奔逃了一天一夜?甚至还能有时间设计精巧的机关来算计自己?独吉从容地绕过机关,继续沉默向前追。这个最擅长追踪和射箭的绝世高手,也不禁对这个频频令人意外的皇子产生了欣赏之意。
而此时,金靖齐,就在丝线后不足五丈的一处茂盛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地潜伏着!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在鸟鸣或风声响起时短促而谨慎地吐纳,这一次他赌的是追杀之人超凡的能力——那人一定会发现自己设下的机关,而没有时间去破坏机关的他必然会选择绕开陷阱继续前行,那么陷阱后的位置,反而成了最安全的所在!
金靖齐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肩上的剧痛,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看到独吉远远的身影化作一个黑点,却不敢休息,立刻沿着另一个方向夺命狂奔。至少跑了百余丈,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极粗的树干上,大口喘着气。空气快速地从他的喉咙灌入肺部,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无比畅快却也无比煎熬,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会带动伤口的疼痛,刚才的狂奔肯定让那伤口更加撕裂了。
但是金靖齐却根本没有在意那伤口,他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按照脑中记忆的地图,只要下了这个山坡,就可以走出这片诡异的密林了,然后再想办法绕过云崖索道,返回自己的大营。
可是就在这时,金靖齐听到了“笃”的一声轻响,声音虽轻,身后的大树却微微随之颤抖了一下。
金靖齐的心瞬间一凉,他知道,那是箭射在树上的声音。
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又是“笃笃”两声,这一次居然有一支箭穿过了厚实的树干,在金靖齐的脸旁露出一截黑色的箭头来。快速地判断出了机关的秘密,然后返回继续追击,在如此短的时间又逼近到金靖齐百丈之内,这种卓绝的判断能力,这种恐怖的行动力实在令人震惊。
然而金靖齐没有时间赞扬,因为第三波箭又来了。这一次力量更大,金靖齐直接被箭气震得向前扑倒在一片深草灌木中,嘴里一片腥咸,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上手上也不知被划了多少道细小的伤口。
可是他连嘴角的鲜血都来不及擦,就开始了又一次的逃遁,求生的和不甘的心情支撑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向着山坡脚下放足狂奔。
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识破自己的计谋的,总之他现在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似乎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会被追上。而金靖齐此刻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一条蛇,盘踞在金靖齐的面前。显然,它不停吐出的鲜红蛇信和不断扭动的斑斓身体都说明了这是一条因为睡眠被打扰而十分恼怒的,毒蛇。
“啊——”
独吉听到自己的前方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叫声,微皱了一下眉头,加速了前进的脚步。
两天一夜的追逐终于要结束了,现在金靖齐就在他的眼前,只是他已经被蛇咬伤,面容发黑,闭目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独吉没有上前查看,因为那条毒蛇依旧盘踞在那里,挑衅地摇摆着身体。
冷笑了一声,独吉迅速取出自己的连珠弩,上弦瞄准发射,一系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下一瞬,冷冰地箭枝贯穿了温软的,带出一串血花。
蛇头被狠狠地钉在地上。
可是!独吉的胸口竟然也钉着一根秀气的小箭!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缓缓倒了下去。
金靖齐的眼睛犀利地盯着独吉。他终于有机会用出自己最后的底牌:雀翎箭,只能发射一次的袖箭,射程十丈,箭上有毒。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当那条蛇出现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所以他不惜让毒蛇咬伤自己,以身做饵,诱独吉到近前,在他射蛇的瞬间出手。
有伤但还不至于不能行走,中了毒但好在不是立时毙命的毒,只要逃出林子,总有办法解毒疗伤。
?金靖齐此刻终于彻底的解脱了,他无力地躺在地上,仰面朝天,毫无顾忌地大口呼吸着,带动着伤口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强忍着才能不叫出声来。
可是他喜欢这疼痛,这代表他还活着,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好的事了。
他以前从没有发现,原来湛蓝的天空中那些漂浮的云朵是那么飘渺而美丽。山风拂过,带来淡淡的野花香。如果就这样死了,便再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景色,那该多么遗憾。
林中草木香淡淡传来,他闭上眼睛,放纵地享受着。
一片阴影遮住了有些刺目的阳光,他舒服地轻吟一声。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不过毒还是应该解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一双云白色的织锦靴子,纤尘不染,出现在他的头旁边。
“果然是你。”
金靖齐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喃喃说道。
万骨窟无名小湖的相遇太过震撼,这个水中曾令他惊艳到窒息的天人少年,他又怎么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