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啊。”沈瑜感觉自己眼睛里有点儿冒火,惊喜归惊喜吧,还有一点微妙的来气,“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很多,只不过打篮球刚好不是。”何渡笑笑,蚂蚱在边线把球扔了回来,何渡把球给到沈瑜手里,“换你了。” 沈瑜挺喜欢单挑,这种全凭个人实力的街头感让他觉得很酷。他以前打球很独,进了校队打控球之后,强逼着自己习惯分球,但单挑还是最让他热血贲张。 尤其还是何渡这么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打了几个回合,互有胜负,后面沈瑜已经忘了自己是在暑期学校的操场上,甚至忘了还有一圈小豆包在围观。 直到何渡说“休息一下”的时候沈瑜才发现,小豆包跟大妈们都散了,就剩下蚂蚱在哀怨地把装满篮球的沉重球筐推回办公室那边。 “……五点了?”沈瑜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看看放在场边的手机。 “是,放学了。”何渡笑了笑,场边有两瓶冰水,好像是蚂蚱买的,何渡拧开一瓶递给沈瑜,自己拧开另一瓶,一口气灌了一大半。 “这么喝水一会儿准胃疼。”沈瑜皱了下眉头。 “没事儿,我皮实。”何渡抹了下嘴。 “能这么说一看就不常打球。”沈瑜啧了一声。 “我本来也不常打啊。”何渡笑起来。 “接着编。”沈瑜瞪着何渡,“你这个叫不常打,财会学校校队那几个还是收拾收拾趁早退队算了。” “他们本来也应该退队,菜的抠脚。”何渡说,“但是我真不常打,好久没碰手都生了,要不第一个球不会打铁的。” “还好意思说。”沈瑜继续瞪着他,何渡缩了缩脖子,但脸上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反而笑吟吟的。 “你这水平怎么没去理工校队?打主力没问题的吧。”沈瑜又问,顺便赶紧回想了一下,这学期还跟理工校队打过,肯定没多出来何渡这么个人。 “我打不了。”何渡说,“我眼睛受过伤,不能参加这种对抗特别激烈的运动,可能会视网膜脱落。” 沈瑜愣了愣,脑袋嗡的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狠狠敲了一下锣。 震得头有点晕。 他傻了半天才说:“不能打篮球,能在胡同里一打五?” 何渡低头笑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什么叫就知道啊,这是事实。”沈瑜的声音不知不觉间高了半个调,“打架特光荣么,球都打不了去打架?哪天打着打着chua一下眼前一片黑暗你就满足了是吗?” 何渡没说话,还是一直看着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也不是主动去打架的。” “视网膜它要脱落还看你主动不主动么?”沈瑜问,感觉自己眼睛在冒火。 何渡还是没说话,沈瑜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担心当然是担心,生气却也没有太多立场去生气,最后叹了口气:“那不说别的,你以后尽量少打架行么?” “好。”何渡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抬头看着沈瑜笑了笑,“怎么让你说得跟我天天在街头寻/衅/滋/事似的。”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沈瑜又瞪了何渡一眼,他这么答应了,沈瑜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眼睛怎么伤的?”沈瑜又问,“打架打的么?” “不算是。”何渡顿了顿,“让人揍的,就上初中那时候。” 沈瑜又愣了,这一次他倒是明确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那种突然爆发在血管里,瞬间充斥了每一个神经元的心情,叫做愤怒。 “我就操了。”他咬着牙说。虽然说脏话不好,但是一时之间,他竟然说不出任何其他话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何渡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就当时初二那几个傻逼么?”沈瑜问,他无意识地攥着拳头,听到自己的指节被捏得咔嗒作响。 他还记得那天小光头蜷缩在地上的样子,更多的……他没见过,可现在似乎已经可以想象。 “不光是他们,那会儿看我不顺眼的人还挺多的。”何渡说,“中考完我本来都不想接着念书了,感觉这么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岂止是没有什么意思,简直是煎熬吧。 “后来为什么又念下去了?”沈瑜问,他必须得转移个话题,因为现在他的人都快要被愤怒烧穿了。 “因为向往花花世界,不想皈依我佛。”何渡说。 “就这个德性的花花世界,根本不值得。”沈瑜嗤笑,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何渡还是说给自己。 何渡也笑了笑:“可是总有些值得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走上来,顺着沈瑜的后背撸了几把:“顺顺毛,没事儿了瑜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沈瑜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回头看何渡。何渡离得很近,眼睛里闪烁着泉水般清亮的光。光芒顺流而下,静静抚平他心头全部的躁动。 “好,没事儿了。”沈瑜叹了口气说,“记着你答应我的话了吗?” “记得了。”何渡笑着重复了一次,“以后尽量少打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暑假已经过半,省决赛开赛在即,海哥开始每天在群里嚷着准备返校练习。 暑期学校的兼职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最后一天沈瑜只有两节课,中午吃完饭何渡说:“瑜哥,下了课来音乐教室一趟吧?” “成啊。”沈瑜熟练地把何渡的西红柿鸡蛋扒到自己碗里,把自己的鱼香肉丝换给他,“你要干嘛?” “答应给你吹葫芦丝的,一直没练好。”何渡笑了笑,“但是既然最后一天了,还是吹给你听吧。” “好。”沈瑜若无其事地忽略了自己的心跳加速,这些日子以来,连心跳加速好像都成了习惯。 下课之后,彻底解放的沈瑜活蹦乱跳地冲到教学楼,音乐教室那边还没下课,应该是在最后的收尾阶段,沈瑜在门边听着何渡说,回去之后要多练习,接着门轰地一下开了小豆包们嗷嗷乱叫着涌出来。 沈瑜震惊地看着蜂拥而出的豆包大潮,等到他们跑光了,他再抬头,何渡站在音乐教室里,冲他笑了笑。像是在说,瑜哥你来啦。 噗通。 沈瑜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走进音乐教室,顺手带上了门。 何渡在沈瑜关门的时候,认真地握住了手里的葫芦丝,这个动作让他的手指显得很修长,像是件艺术品。 “来吧何老师。”沈瑜笑了笑在何渡对面坐下,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何渡身上。 何渡捏着葫芦丝,盯着沈瑜看了会儿,挑了下嘴角:“我忽然紧张了,怎么办?” “那你就当底下观众都是萝卜白菜。”沈瑜指了指自己鼻尖儿,“看我,心里美大萝卜。” 何渡一下笑出了声:“好的,一首《月光下的凤尾竹》,送给这颗萝卜。” 接着何渡按了一下手机,前奏声响起,沈瑜正想调侃一下他吹个曲子还带前奏,何渡已经闭上眼,指尖按动气孔,溪水般的乐声从竹管中流淌而出。 霎时间,沈瑜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月光,微风,还有摇曳的竹林。 何渡的水平怎么样沈瑜无从判断,应该不会有多好,沈瑜听到了几处滑音的瑕疵,但这不重要,就像月光从不是完美的月光,竹林也不会是无瑕的竹林。 在午后的琴房里,阳光流泻在地上,何渡长身而立,清雅而宁静。这一刻他整个人好像都在发着光,沈瑜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短短的三分多钟,何渡放下葫芦丝,手机播放器里的前奏也逐渐远去,琴房里安静了十几秒,沈瑜终于缓过神来。他先是长长吹了一声口哨,接着用力鼓起掌来,拍得手心都在发红。 “别鼓掌。”何渡短促地说,也许是沈瑜的反馈太热烈了,他脸上竟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很好听。”沈瑜由衷地说,想了想又很浮夸地加了几个形容词,“天籁之音,天衣无缝。” “天花乱坠。”何渡乐了,“我刚差点让口水呛着。” “没事儿,根本没听出来。”沈瑜说,这时他的目光飘到教室一角的那架钢琴上,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 即使知道可能会真正意义上的献丑,即使他从来没想过要为别人做这种事,但这一刻沈瑜觉得自己大概被什么勇气小精灵附体了,内心深处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还是对,但他就是觉得一定要做这件事,这是对何渡的一种报答。 于是沈瑜站起身:“你送了我一首曲子,我也送你一首吧。” 何渡愣了下:“你是……要唱歌吗?” 沈瑜笑笑,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下,然后走到那架钢琴边。 翻起键盘盖的时候他想,希望这架琴平时有人弹有人调,要不就露大怯了。 “瑜哥。”何渡的声音在沈瑜背后响起,带着他从没听到过的惊诧还有期待,“你要给我弹钢琴?” “对,我会弹琴,没想到吧。”沈瑜在钢琴前坐下,弹了个音阶,又试了试踏板,运气还行,音挺准的,踏板也没卡住。 “太惊喜了。”何渡在他身后笑了笑说。 沈瑜拿手机搜了下谱子,缩放到勉强一屏幕能塞下的地步,一会儿要是有看不清楚弹错的,那就指望何渡听不出来吧。 心砰砰跳得很急,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想要在谁面前表现一点儿什么的感觉。 沈瑜没转头,他现在不敢去看何渡的脸,手指拂过琴键,带起一串清脆的滑音,恰到好处掩饰住他此刻突然加速的心跳。 “这首曲子叫《summer》,送给我们这个夏天。”第40章 一发不可收拾 轻快的旋律响起来时,何渡有短暂的失神。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沈瑜很了解了,沈瑜喜欢英雄联盟,他就开始打,沈瑜喜欢打篮球,他就跟着练……可沈瑜竟然还会弹钢琴,他从来没见过,什么时候学的?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瑜说的话。 这是送给他的曲子,送给他们这个夏天。 何渡稍稍低了下头,把脸藏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即使他知道这个时候沈瑜不会回头,但他还是不敢让沈瑜看到自己脸上完全无法掩饰的惊喜。 因为沈瑜看到一定会慌了神。 何渡坐在第一排靠近门的那边,这个视角来看,沈瑜端正地坐在钢琴前,角度是45度,刚好能看到沈瑜温润如玉的侧脸。 天鹅绒的帘子半掩,午后的阳光从音乐教室的落地窗洒进来,一半阴影,一半灿烂,沈瑜的人沐浴在阳光里,木地板上映出一条光路,沈瑜的影子在上面拉得很长。空气中仿佛能看到细碎的尘埃漂浮着,像是阳光下跳跃的音符。 何渡在阴影里,看着沈瑜,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铁牢牢吸住,一刻也不能离开。 沈瑜的身体微微前倾,后背弯出一道细微的弧度,今天他穿了件质地很柔软的白衬衫,显得整个人格外干净,纤尘不染。 沈瑜的手指细长,有时候何渡会觉得它们太过瘦弱了,但此刻跳跃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之间,他就觉得刚刚好。 summer是一首很有名的曲子,何渡也不是第一次听,但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轻快的音符像在空气中跳跃,落在何渡的肩上手上,拉着他一起沉入名为沈瑜的河流。 沈瑜弹琴时表情很专注,他垂眸看着谱子,微微偏着头,白净的脸庞透着晶莹水光,鼻梁窄挺,眼睫浓密,清秀温润的眉眼在轻快的旋律下仿佛变得更加柔和。 沈瑜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很浅,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 这么多年来何渡都以一个佛修的身份要求自己保持冷静与克制,即使是对沈瑜的喜欢,对何渡情绪的影响也基本把握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如果不是这样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暗恋的七年。 但这一刻何渡毫无防备地跌进了沈瑜的琴键之间,跌进这个突如其来的夏天里。 他的克制被沈瑜指尖轻盈跳动的旋律冲撞得一塌糊涂,心中横冲直撞的爱意随着阳光和音符融化,如同金色的河水在教室里肆意奔流,一发不可收拾。 何渡情不自禁地抬手,在空气中细细描摹沈瑜的轮廓,从精巧的脸庞到修长的脖颈再到纤白的手指,像要这幅画面长久镌刻在心头,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忘记这个午后,不会忘记沈瑜此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