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梦中，一切事物都由寒夜的意愿决定。而她喜欢的场景却很简单——明媚而不刺眼的阳光，一望无际的青青原野，以及一棵枝繁叶茂、能够充当遮阳伞的大树。
然而今天是个密谋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开放式的场景很难让人畅所欲言。所以她稍微花了点心思，构建了一个更有隐私感的地方。
她在原野中竖起了一座高塔，又在周围的视线可及之处布置了一些连绵起伏的山脉。山的样子参考了沃弗林王国北部边境的屋脊群山——半山腰以上的部分覆盖着白色的积雪，山尖则隐藏在云层之中。
然后她招来夜幕和星空，将一切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又从天空中降下纷乱的雪花。
令她欣慰的是，访客欣然接受了她精心准备的场景。
最先接受邀请入梦的是安娜斯塔希娅。她们围坐在生着火的壁炉旁，享用了一顿仅有嗅觉和味觉效果的晚餐。用餐期间，安娜始终没碰寒夜为她准备的葡萄酒——就连在梦中，她也严格遵守着刺客的职业习惯。
晚餐结束后，第二位访客还没现身，于是她们闲聊了起来。
“也许现在才问已经晚了。”女刺客盯着壁炉上方的油画，“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咱们接下来要见的那个人，他值得相信吗？”
“这正是咱们今晚要弄清楚的问题之一。”寒夜回答，“我和此人仅在魔网中交流过。他的魔法天赋很独特，这一点令人印象深刻。不过我承认，我对他的了解非常有限。”
“但你还是安排了这场会面。”安娜看了她一眼，“为什么？”
寒夜用食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因为他和组织的目标不谋而合，我认为这场会面或许能得到一个双赢的结果。”
女刺客沉默了片刻。她的视线扫过房间，最终落到了展示柜中的蓝荧蝴蝶标本上。蝴蝶的翅膀上有一片黑色的圆形，看上去就像类人生物的眼睛。
安娜喜欢蝴蝶。
“好吧，就当我愿意和他面谈吧。不管怎么说，在你的花园梦中，他看到的我并非现实中的我。”女刺客盯着蝴蝶的蓝色翅膀说，“但我必须提醒你，寒夜，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哪怕是用愉快而舒适的方式浪费。”
与绝大多数刺客一样，安娜是个务实的女人。像她这样的人通常不适合为组织效力，因为他们无法忍受漫长的准备和等待，也不相信任何未经验证的预言。所以当寒夜得知她就是斯提亚的枢机主祭时，别提有多惊讶了。
“我尽量不让你失望。”女巫浅浅一笑，“但这件事到底是一次机遇，还是在浪费时间，只有会面结束后才能定论。”
女刺客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没过多久，寒夜感觉到了他的到来。第二位访客是个男性，因为每当有男性进入花园梦时，她都需要耗费额外的精力稳定梦境的结构——男人是理性生物，他们的本能不愿相信梦境中的一切，而这种怀疑往往会导致花园梦的崩溃。
高塔微微晃动起来。寒夜闭上眼睛，开始将更多的细节编织进梦里。
很快，一切重归稳定。她松了口气，偷偷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女刺客。安娜依然盯着蝴蝶标本，刚刚的晃动没有影响到她。
“他来了。”寒夜说。
“总算来了。”安娜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耐烦。
访客走进房间时，寒夜立刻起身表示欢迎。“欢迎来到我的花园，托马斯·恩德先生。请坐吧。”她说着指了指壁炉旁边的空位子。那个位子正对着安娜斯塔希娅，是她特意安排的。因为女刺客喜欢和委托人面对面交谈。
访客点点头，随即落座。尽管外表毫无吸引力，但这个男人却有种独特的魅力。他举止优雅，学识渊博，语调总是和蔼可亲。如果他再年轻一些，说不定还会被错认成精灵呢。
“虽然我很愿意用美食和美酒招待你，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寒夜说，“所以我提议直奔主题。”
没人反对。
她点点头，继续说道：“如你所见，恩德先生，我向这位刺客女士转达了你的提议。她已经知晓了你所面临的困境，而且有能力替你解决它。至于你能否说服她接受你的委托，这就取决于你打算提供的回报了。”
恩德先生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刺客，随后露出微笑。
安娜斯塔希娅眯起眼睛。
“我必须承认，”他说，“这次会面的形式和地点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二位女士更是令我赞叹不已。在见到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神血会就像荆棘女神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但我显然错了。”
“这只能说明，我们的保密工作很成功。”安娜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荆棘团重组这件事，如今已经路人皆知了。事实上，就连斯提亚都听到了一些风声，甚至有人把它编成了歌谣。”
“这恰恰就是我所希望的。”恩德先生慢条斯理地回答，“这么说吧，我为火印城准备了一场格外盛大的演出。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由一幕又一幕的叙事组成完整的故事，最终达到众望所归的高潮，并在高潮中落幕。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一些必要的铺垫是不可或缺的。不知道我解释清楚了没有？”
“很有诗意的解释，只可惜我并不关心你对那座城市的安排。”安娜冷冷地说，“这么说吧，我之所以愿意坐在这里和你交谈，只是因为你即将夺取的火印城，与女先知在预言中描述的地点相符。如果那座城市有机会成为预言应验之地，它对我就有价值。不知道我解释清楚了没有？”
“完全清楚了。”恩德先生礼貌地笑笑，“所以我打算提供的回报，就是允许神血会的祭司们进入火印城。到时候，不会有任何猎巫人打扰你们的工作。”
安娜看了寒夜一眼，女巫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女刺客说，“如果你的要求只是刺杀某个好奇过度、运气不佳的教授，交易恐怕已经谈妥了。只可惜，你的另一个要求恐怕没这么容易满足。”
“我们无法帮你对付护国贤者。”寒夜接续道，“即使我们三人联手，胜算依然很小。”
“我以为他很信任你。”恩德先生看着寒夜。
“他是信任我，而我也很信任他。不如说我很仰慕他，能够成为他的助手是我的荣幸——他是个年轻有为的高阶巫师，加入贤者议会是实至名归的。正因如此，我很清楚他的能力有多强。”
“但在我的计划中，他是必须出局的。”荆棘团的首领指出。
安娜的视线又落到了蝴蝶标本上。“也许，我们可以改变一下策略。”良久之后，她缓缓说道，“让巫师出局并不意味着杀死他——我们无需找到他的真名，也无需破除他的护身符。只要能暂时压制他，就可以把他送到圣地，接受女神的神启……如此一来，巫师本人就成了报酬的一部分。”
让护国贤者成为神血会的一员？
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神启不会摧毁他的心智，只会迫使他睁开双眼，看清真相。
而在事成之后，他们依然有机会在一起……
“我喜欢这个提议。”寒夜说，“但我们需要缜密的计划，外加天赐的良机。只有在巫师最虚弱的时候闯入他的私人空间，我们才有可能压制住他。这可一点也不容易。他的私人空间最多有两个入口，其中之一是传送法阵，上面的通行符文只有他自己知道；另一个入口虽然是普通的房门，但却由威力强大的魔法守护，任何陌生人和有魔法天赋的访客，都会被魔法挡在外面。”
“这个问题并非不可解决。”恩德先生笑着说，“我们可以在他身边安排一个间谍。只要间谍能进入他的私人空间，就有机会查明通行符文。然后——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我们就能从法阵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了？”
“理论上可行。”寒夜说，“但这位间谍必须是一个无天赋者，外表看上去没有威胁，而且不知道真正的计划。否则一旦泄密，我们的计划就完了。”
安娜皱起眉，“现在才开始培养能读懂符文的间谍，会不会有些晚了？”
恩德先生十指交叉，“我会在一周之内解决这个问题。”
女巫和女刺客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寒夜看向对面的恩德先生，“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失败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吧？”
“我完全清楚失败的后果，而且请相信，我比你们更渴望成功。”
安娜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等到下一次见面时，再决定是否接受你的委托。”
“那么，”恩德先生露出微笑，“我期待着下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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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的城堡内，躺在血泊中的西尔维娅·夏尔玛被剧痛唤醒。她呻吟着吐出一口血，费力地睁开眼睛。头发和衣服上占满了血，她试图抬起头，结果却扯下一小片头皮。
更加猛烈的疼痛袭来，她咳嗽不停，险些无法呼吸。
果然猜得没错，老板的假死药剂真的只适合他自己……他拥有快速自愈能力，可以在假死期间治疗他的伤势。
但她依然感到庆幸，因为在刚刚的绝境中，能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了。
调音师显然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她的匕首完美地刺穿了夏尔玛的心脏。如果不是药剂修复了致命的伤口，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夏尔玛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用手指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
很好，我还没有出局，她心想。
不过这一次，我要按自己的方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