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三日了,江州有消息传回吗?”苏元氏元珍急切发问,江州若事成,一日往返即可,如今已经过去三天,就算不成,也该有个信儿吧。
下属道:“夫人,霍霆被擒,江州侯似乎不愿与夫人合作。”
“德顺二州呢?”元珍听后只微微叹了口气,她没有过多神伤,继续问其他地方。
下属道:“德州是元氏旧地,自然不会干涉;顺州侯最懂趋炎附势,他说,只要摄政王足够势大,他便助之,然后取上一杯羹。”
秦风一路游荡,刚巧撞见二人讲话,他走到门口那二人突然就沉默了下来;秦风没多想,告知道:“姑母,江州那边……赵煜借沈氏之手,似乎和殿下通上了信。”
元珍听得迷糊,微蹙眉,问道:“沈氏?齐延宠爱的那个侧妃?”
秦风点头道:“是她。”
元珍道:“风儿,你跟在齐延身边那么久,你觉得齐延会怎么做?”
“殿下如今能倚仗的,除了姑母,也就剩下他从冢门带回锦安的那三万亲兵,一半已归属凤鸣军,一半四处调配,我也不太清楚;哦!还有一万,驻守在允州附近。”秦风缓缓说着,把情况一一挪列才敢下定论,“我觉着,殿下拥有皇城近一半的兵力,应是有恃无恐,若得江州助力,便是如虎添翼。”
元珍突然一笑,轻慢道:“想必也是,沈氏嫁入王府,齐延不但不拉拢沈氏,还处处打压,先是宫里的懿妃,又是高高在上的丞相,有恃无恐到这般境地……”她的眉眼很凶,抬眼便是那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感觉,元珍就这么盯着何寅走进来,然后招呼道,“何寅,你来了。”
何寅抱礼道:“夫人,元四哥。”
元珍道:“霍霆被江州侯抓了,你以为?”
“江州不足为惧,苏大人负责黑水刺杀案,只要赵煜不交霍霆,他就会押霍霆入锦安,锦安和江州临近,却始终隔着一道江。”赵煜为黑水寨摆脱罪名的关键就是霍霆,霍霆再入江州行刺杀之举,明为谈判,实则是逼赵煜押送霍霆入锦安,唯有赵煜本人在场,才能押得了霍霆;何寅继续道,“赵煜一旦踏入锦安,便与瓮中鳖无异;就算他早早和摄政王达成协议,销毁名册后,他还是得和我们合作,先推翻皇帝。”
“好啊!锦安附近环五州,四州皆无患,独昌州作壁上观取最终渔利;而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元珍拍手叫好,她将野心暴露无遗。
锦安附近有昌、德、顺、允、江五州,允州效力于郑氏,自有齐延抵挡,德顺二州愿为元氏驱策,江州侯赵煜一旦入了锦安便是人质,已构不成威胁。
东风起,战欲燃,一场声势浩大的谋反即将拉开序幕。
“不,锦安城内还有虎威和狮醒二营,虎威将军陈秉不懂变通,会抵死相抗,狮醒营沈老将军更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待二营共定,才可起东风。”何寅比元珍想的更多,他毫不留情面地泼了元珍一盆冷水;谋反之事非同小可,若不能万全,唯恐被颠覆。
元珍皱眉道:“吴怀恩的三营奉字军还不够抵挡他二人吗?”
何寅定睛道:“吴怀恩是摄政王一手提拔,我有些信不过他。”
摄政王府瑞雪轩。
齐延被沈悠悠拽了一路,刚跑进院里她就捧着一束盛开的桃花冲着齐延喊道:“殿下你看,我院里的桃花开了。”
“嗯。”齐延闷声,心不在焉。
沈悠悠又两步跑回人跟前,不减笑容,问道:“在想什么呢?还在想苏澄儿要去皇宫干嘛吗?”
“我在想,我一年前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回到锦安,而今又身处何处?”齐延眉目深锁,道不出说不明,大理寺发生的事让他有些想不通;齐铭找了一位江湖术士,是女子,可活肉生肌,齐铭和楚云天是否有直接关联?若有,齐延算什么,他被齐铭摆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他是否是一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小白鼠?
“殿下一定是有不得不回锦安的理由,为了完成某种使命!”沈悠悠看似随口一说,却有着她自己的道理,她的双眼噙着款款深情,她想探寻齐延的内心,“阿延,我看得出,你不想造反,在昌州泽陆就看出来了,阿延一直在帮陛下。”
“也许这就是宿命,推不掉。”齐延顺着她的话应答,有气馁之意。
沈悠悠拉着齐延的手,满目温柔,道:“和阿悠说说吧!说说先帝,说一说,为什么坑杀那么多南月兵?宁无缺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齐延无奈笑笑,抚了抚沈悠悠鬓角散落的发丝,缓缓道:“这些年来,齐氏皇族一直有被翻覆的风险,我的降生是他们结党营私的雏形,对此我肆无忌惮,而今归来依旧如此;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正主从来都不是我,却惹得他们纷纷投报,父皇一生筹谋算计,怎能不忌惮?他想除去我背后的势力,于是我被诬陷踏足边境,后来父皇逼我造反的心愈发强烈,四年前九州无援,那年我若杀入癸门关,郑氏就不可能有今天,虎威营会拦住南月,沈长英只做壁上观随机而动,那时的锦安早已为我布下天罗地网,一切肮脏的心思会在我回去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只可惜我倔着没回去,还活埋了南月数万人,为了宁无缺,也为了我自己。”沈悠悠给齐延带来了为数不多的心安,这也是齐延第一次向沈悠悠袒露心声,齐延说着说着到底难言,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父皇晾着我一年、两年、三年……终于等到南月卷土重来,他等着我回去,这次他是真的需要我,可他却等不到了;父皇一殁,还未完成的、还未开始的,他所谋划的一切,顷刻而溃。”
齐珩对齐延的宠爱不过是假象,齐延是钓出那些乱臣贼子的诱饵,囚齐延一人,杀齐延身后百人,有元氏、有苏氏、还有胆敢跟随齐延的人……无饵无鱼,撒饵鱼争,网鱼之时,便是鱼之死期!
沈悠悠难以置信,怆然而问:“听说先帝很宠爱殿下,怎是如此因果?”
齐延叹了口气,又抿了抿唇,释然后,道:“幼时是先帝亲自教导我,母后被软禁后,他依旧宠爱我,直到一个午后,我淡漠的模样将他吓得冷汗直流,后来,他找来食古不化的冯介当我的老师;冯介在朝中混迹多年,德高望重又孑然一身,即便孑然一身也不曾被欺辱,他随众醉却独醒,看似醒着又的的确确醉于俗世,他的精明蒙蔽了我的父皇,却将他的处世之道全部交给了我。”
“冯老先生是书法大家,落笔如云烟,流传的词句却平平无奇,竟是这等原因,实在让人叹惋。”沈悠悠似乎无法消化齐延隐藏了很久的情感,她试图转移话题,把气氛向轻快的方向引;她扯出一点笑容,道,“不过,是冯太傅教殿下学会了隐藏情绪,不然就没有锦安城春风得意的三皇子了。”
齐延闭目道:“那不是隐藏,是压抑。”
“……”沈悠悠瞪目,是……压抑!
“此后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身为臣子我敬重他,身为儿子,我是无法原谅他的,这便是面和心不和,他则认为,我的笑容之后,藏有逆反的恶鬼。”后来的齐延被一次又一次的构陷,他决然离去,带着偏执离去;齐延深吸一口气,额间青筋若隐若现,他也不愿再回忆他的父皇,待他眉目舒展,眼底尽是寒凉,似有彻悟之意,“直到刚刚你说出那番话,我才意识到冯介到底教了我什么……”
那日冯介重返朝堂,冯介对齐延说的话,每一句都值得齐延重新审视和考量。
“孤军深入乃大忌,其中四方不明,殿下所累积的势力不分敌我,如此便是后方不稳,殿下要看向前方又要防着身后,试问殿下如何成事?”
孤军深入,暗示着齐延已无退路。
“苏元氏逼殿下强娶苏澄儿时,殿下曾身中一箭,殿下不妨把这一箭视为私人恩怨。”
既往不咎,只是齐延以为的恩怨已消。
“忠君不实际,老臣的心已如死灰。”
齐延应是北渊未来的好君主,冯介的心如死灰是在为他叹息。
元氏的忠诚风吹即散,齐延的处境仍旧四方不明,一箭不足以解元氏恨,齐延既往不咎,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他冯介竟也是一环!
那时的齐延还在犹豫,冯介是推动齐延走这一步、使齐延下定决心的、最关键的人!
齐延重新走上了他父皇为他安排的路,这是齐延推不掉的宿命。
……
齐延双目无神,语气平淡,道:“我似乎败了,败在我父皇手里。”
沈悠悠一脑袋埋进齐延怀中,将他抱紧,像哄小孩一样哄着齐延:“阿延别怕,不管阿延是想当个胆小鬼现在就跑去躲起来,还是选择去面对、去反抗,我都陪着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