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齐诺一头撞上了沈府大门,血渐三尺,雪上染红,如殷梅绽放,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那时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块免死金牌上,谁也没想到,齐诺还有一块免死金牌,却依旧以命换命,换得了沈悠悠此生无垢。
“母亲!啊……”沈悠悠嘶哑叫喊,奔赴而去,她紧握着齐诺满是皱纹的手掌,拉扯着想让齐诺站起来;她失声痛哭,也就只能将她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仰天问天天奈何,低头思过过何为。
沈悠悠姓沈不姓齐,齐诺又一次护住了沈氏,若此事非要一个人来抵罪,风烛残年的她最适合不过;也是这个慈爱的老人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凭着自己多年来的经验以及直觉,指认了这场祸事的罪魁祸首。
孰不知这都是表象,他们背后还有更大的一双手在操控着他们,他们生在其中,一个都不可能幸免。
不过一日,齐延就从诏狱中被释放出来,出来那一刻,他感觉冬日清冷的光好像比夏日的烈阳还要刺眼,满眼雪白亮堂,不染污秽。
沈府白事高挂,齐诺灵前的沈悠悠眸子里蒙了一层灰,整整一日不曾吃喝,夜里她的手都凉透了。
沈均捧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粥,跪在沈悠悠旁边,道:“小姑姑,吃点吧。”
沈悠悠双目空洞,看着沈均,话语也是有气无力:“赃物是什么?”
沈均道:“万两黄金。”
“你守了一夜,当真没有异样,这黄金就原原本本的在里面吗?”沈悠悠想得到最后的安慰,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的,应该说事实就摆在她眼前,她还希望沈均说,不是。
沈均看着沈悠悠,皱了眸子,最后闭眼违心道:“是。”
可笑啊!天真的她,最开始还想拿着地契去证明齐延是清白的,而到最后,却是齐延逼得她不敢把证据交出。
“若我不爱慕摄政王,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沈悠悠双目突然泛了光泽,盈盈泪意,委屈至极。
沈均将热粥放在一旁,将沈悠悠抱入怀里,安慰道:“不,迟早会发生的,就算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也会有别的事情跌踵而至。”
“啊…唔……”沈悠悠接受了这样的温暖,又一次痛哭起来。
“沈氏本算不上冰壶秋月,也无需再假装高风亮节。”沈均自己的功名不也是皇家权势滔天的那两位给的吗?
就算世间把他传的神乎其神,没有互换质子,也没有和亲联姻,十万大军一朝一夕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迟早,那一纸不为人知的契约会要了他的命。
那他就拿这功德去拼一拼好了。
第二日,承明宫大殿。
齐延于座上道:“陛下,钦天监太史令钟宜因案下狱,后猝死狱中,监副年事已高,已卧病数月,钦天监无人主事,有少监许彦洲逾矩禀告,月前天象有异,加上昨日异象再现,恐有危害。”
齐铭疑道:“是什么天象,竟两次生异?”
齐延道:“臣不通天文,还烦请陛下让许少监上殿据实以告。”
“宣。”齐铭示意,支额伏案,已失帝王朝仪;苏焕见之双眼瞥向别处,视若无睹。
内侍宣报:“宣钦天监少监许彦洲觐见。”
许彦洲上殿,叩礼道:“臣许彦洲参见陛下。”
齐铭疑道:“许彦洲,许崇川之子?”
许彦洲起身道:“正是。”
“哪个洲?”齐铭不谈正事,对他的名字倒是很感兴趣,若是正如他心中所想是个“州”字,那这名字取得便是颇有讲究。
许彦洲道:“臣生于午正三刻,正是午后问斩之时,且正值夏日,烈阳高照,命中火属过盛,家父名川,‘川’添水为‘州’,为臣取名彦州,彦乃文采,州取九州天下之意,合起来便是继家父业,誉满九州;然,屋中熏香惊现火光,又是大凶之兆,对此,家父往‘州’上再添一水,以此化解臣命中火属之凶。”
讲究!比想象中还讲究。
“……”讲究到齐铭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应答,就这么眨着眼,直勾勾看着许彦洲,看了有一会儿。
许彦洲也是个耿直的孩子,也眨着眼回应。
齐延一个回首无奈,正了身子叹气,道:“说说天象之事。”
许彦洲作揖回应:“一月前,有壁水貐异轨袭月,壁水貐乃冬日出没,然,月前还是秋日并未入冬,此星显现已是大异,必遭大祸;昨日此星宿又呈冲月之象,月乃中宫,主中宫之事者,一是太后,二是皇后,不错的话,一月前皇后已陨宫别居,乱象已然应验,次此壁水貐再掀风浪,来势汹汹,陛下不得不防。”
齐铭道:“壁水貐可有所指?”
许彦洲道:“壁是北方七宿的最后一个星宿,是玄武之尾……”
“嗤,又是玄武乱象。”齐铭嗤之以鼻,他对玄武乱象颇为忌讳。
许彦洲面露尬色,继续道:“北渊镇北,其中宫是以北斗七星为序而排列,北斗七星之尾,便是摇光。”
摇光宫主位,是懿妃,是沈昙。这又是冲着沈氏来的。
还没等沈献庆反驳,沈均立刻站了出来,作揖道:“玄武之尾与北斗七星之尾有何干系?”
“北方玄武于八卦为坎,于五行主水,象征四象中的老阴,四季中的冬季,同时也是天之北陆;北渊是天之北陆,其中壁水貐冲月,月是中宫所在,中宫布局是为北斗七星,北斗七星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玄武频频摆尾,必是帝车之尾微弱。”许彦洲花里胡哨地说了一堆,天文学是被皇室所垄断的学问,在场之人无人不蒙。
沈献庆怒斥:“这是诡辩!”
齐延道:“此星宿已祸害了一宫之主,丞相想让它再祸害太后不成?”
一月前壁水貐在不合时宜时显现,刘娥姬发疯落魄别居已是铁证,壁水貐再次作乱,不得不妨。
“陛下!这就是无稽之谈、无根无据!”沈献庆毫无措辞,一口咬定这天象卜卦一说毫无根据。
齐延驳道:“陛下乃十八年前天师许崇川所言祥瑞之子,丞相莫不是在质疑陛下。”
“臣不敢。”沈献庆一愣,只能言退作罢。
齐铭听着他们争吵,冷道:“许卿可有应对之策。”
许彦洲道:“壁水貐有建造房屋以防寒之意,只需让里面的宫妃别居,修葺摇光宫,再静观天象之变。”
这话一出,沈献庆和沈均瞬间松了口气,二人脸上都写着:“早说嘛!怪吓人的。”
“……”若沈氏二人是虚惊一场,那齐铭差不多又懵了一回,叹道,“这修葺宫殿,可有讲究。”
朝臣心情起起落落,许彦洲一脸无辜,道:“臣可以亲自督导修葺。”
齐铭道:“那便这样吧。”
齐延道:“陛下,许彦洲承家学渊源,如今因天象生异天冒死觐见,为陛下排忧解难,钦天监不可无主事之人,他即是天师后人,亦可担任太史令一职。”
齐铭道:“便按照摄政王所说,许彦洲听旨。”
许彦洲道:“臣在。”
“今日起你就是太史令了。”齐铭刚刚还挺官方的,这突然随便起来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许彦洲叩谢:“谢陛下,臣定不辱使命。”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不丢好,如何上任?
齐延朝后驾临沈府,他为齐诺上香祭奠,最为难得的是,齐延作为皇室里位高权重的人,竟磕了三个头。
沈悠悠麻衣跪在一旁看着,待人礼毕,她柔声喊道:“殿下。”
齐延单膝蹲下,与她相隔咫尺,左手自然的搭在膝上,看着她,言:“阿悠,不要伤心了好吗?”不像安慰,更像是问句。
沈悠悠道:“这是殿下的预谋,对不对?”
齐延道:“唯一没想到的是,这比本王预期的要快。”
沈悠悠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咬着唇有些迟疑,最后她对上了齐延凉薄的目光。
齐延又道:“还嫁吗?丧期一年,一年后,本王也不知道身处何处,那时你便自由了。”
“嫁,阿悠不仅要嫁,还要风风光光的嫁。”沈悠悠笑着说道,她两只可爱的虎牙又漏了出来;这种情况这种笑,是能给人一种不怀好意、势必要为母报仇的笑;她又怅惘道,“好不容易闯进了殿下的心房,才刚刚体会到殿下的一丝孤独,触碰到你寒凉的背脊,阿悠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齐延蹙眉,他在不觉间警惕了这样的笑,言:“那你可要记住,本王要的是知己、是爱人,不是沈氏女。”
“沈悠悠姓沈不错,可阿悠也不会在殿下的心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沈悠悠回话的目的性极强,她是沈氏女,也是齐延的阿悠,这两不冲突,她又道,“进进出出,殿下会难过的。”
现在的沈悠悠和以前的沈悠悠有何不同,不还是那个沈悠悠吗?从小对一个传闻中的人爱慕的死去活来,说不爱就不爱那是假的,可齐诺为了她成了代替她的牺牲品,说不恨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