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幼娘没有瞒着她,她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得不保护她,如果没有遗忘她早死在七岁那年飘着大雪的冬天了。
当年如果连林家的医术都救不回的人,只能说那人自己在求死。
苏锈之所以会自制一些息神丹,是因为她有时候会梦魇。
梦中常常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黑暗中永无止境的回荡着一个小女孩凄厉绝望如泣血般的嘶喊声。
“疼!好疼!”
“杀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直接杀了我吧,阿爹,阿娘,阿姐求求你们了,呜呜呜呜”
她被困在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割裂般的听着曾经自己求死的声音,那道声音明明还那么稚嫩。
不管她忘记的是什么,总之她记忆中还存在的那些东西,就足以让她永生永世的对苏府,对苏府的每一个人,甚至长在苏府门口的一根草都厌恶至极,憎恨至极,怨怒至极。
翌日。
暖阳高挂。
本是极好的天气,大理寺却接到了百姓报案。
宫城边一座被废弃的寺庙中再次出现被割去脸皮的女子尸体。
庙外,司南从怀中掏出一个袖珍的陶瓷小瓶,他将紫木制成的瓶盖取下后递给前方的袁叙。
“殿下,药。”
袁叙接过,垂眸倒出两颗圆润血色的药丸扔进了唇中。
静候几秒,他便款步走进那座废庙中,司南司北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废庙内堆着许多破碎的瓦罐和腐朽的木箱,地板上的青砖磨损塌陷,裂缝中长满了杂草,正中端坐着一座面带慈悯的千手观音,表面镀的金粉已经褪去,那些自她身后探出的手一半黑一半暗红稍显诡异。
曾经供奉神佛的供桌上积满了灰尘,蜘蛛网在角落里随风轻轻摇曳,屋内萦绕着一股血腥和灰尘混杂在一起的怪味。
尸体就躺在神像基座下面。
血迹成蛛网状从地板的缝隙中流出。
女尸的眼睛空洞无神,失去了眼睑的保护,只剩下两个血红的窟窿,鼻子和嘴巴的轮廓依稀可辨,但已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只剩下扭曲的血肉。
先一步进来的李是正在用探针在验尸。
“尸体年龄大概四十五岁,死亡时间为五个时辰前,尚未有中毒的迹象,死因是被人从身后割喉而死。”
“衣物被换过,也没有证明身份的信物,从手部看,这妇人身前家境应当很不错。”
“这脸皮创口太过诡异,难以辨别是用什么凶器割走的。”
上次西市的女尸因为过于腐烂,还能说无力辨别,没想到这次连血都没干透,他却根本无法辨别,让他实在苦恼至极。
自从嫉恶书院设立医仵部,出了几个厉害的医仵之后,特别是苏锈那姑娘,他总觉得自己的乌纱帽有点戴不稳。
周煜也想到了上次的女尸,停下手中的炭笔犹疑道:“这是要出现连环杀人魔了吗?”
袁叙从尸体身上收回视线,蹙眉用指骨揉了揉眉心,走出了废庙。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小孩,和朋友捉迷时躲到了这座庙里撞见了这具尸体,吓得哭着回家找爹娘这才被人发现报了案,问那被吓坏的孩子一些细节,也是一问三不知。
昨夜京城夜游会,万家灯火下鱼虾混杂,有人便趁乱躲在暗处杀人抛尸。
袁叙冷声吩咐候在一旁的差吏:“排查周围街道,看有没有目击者,再带人走访各官员家中,询问有没有近日来走失,或者出城的妇人,照常留意一下吏部那边的失踪案,有异常迅速来禀报。”
差吏神情肃穆领命离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具尸体将和西市那具一样,成为谜案,一阵阵的头痛袭来像被一根粗针暗刺,还一次比一次刺的深,袁叙拧着眉朝马车走去。
“去死牢。”
司南担忧道:“殿下,这药越来越没效果了,要不要传信给裴大人?”
他至今还记得殿下第一次发狂的样子,光是想想便不寒而栗。
袁叙冷声道:“不必。”随后翻身上了马车。
每次办案前袁叙都会服服下刚刚陶瓷瓶中的药,他从裴言白手中接下大理寺的案子,一是为了寻找当年的凶手,二便是为了压制心中那股可怖欲望,刚开始时非常有效,他像是完全好了一样,近来却开始慢慢失控。
极少次由他自身控制住都是苏锈在场之时,这件事袁叙心中也非常不解。
初次相逢时他本存了几分相认之意,但那欲望脱离他的控制后,每次见到苏锈他心中都极度不安,心中想要那张什么都不知道还朝着他笑的毫无戒备的脸离他这种怪物远一点。
而且看苏锈的意思,找到她师父后大概不会在城中久留,而他却无法离开京城。
袁叙闭上眼睛,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香囊,痛苦之色缓缓从他脸上显露出来。
与此同时。
苏锈再次翻墙跳出了书院。
碧桃堂内,白湘惋叹的对着严夫子解释:“昨夜游会观河灯时,她不小心被人推进了河中,染了风寒。”
苏锈拍了拍手中的尘灰,从袖中拿出那张宣纸,宣纸上零零散散眷抄着十来个人名,墨迹经过一夜已经干透。
“去年加今年来过飞升楼后又回到西市去的姑娘名字都在这了。”昨夜飞升楼前任加现任专门管理采买舞姬的管事妈妈是这么和她说的。
本来想去借辆马车,但讲学时,白湘她们的马车都被关在了书院中,防的就是苏锈这种逃学的人。
只能走过去了,苏锈抬头看了看高挂的暖阳,一个时辰走到玄武大街再租辆马车去西市,大概午时就能到了吧,她将宣纸收回袖中,又拿出一张地图边看边走。
走到一家文墨店铺外后,苏锈停下脚步认真的分析着前方那道岔路口该往哪边走,毫无察觉到旁边恰好停下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袍的少年,那少年身量极高,肩宽腰窄,颇有松柏之姿,肤色不似城中娇养的公子一般白皙,却生的五官深邃俊朗,剑眉斜飞入鬓,气度不凡。
那少年本欲朝着店内走去,注意到一旁站着一人,便偏眸随意的看了一眼,待看清那少女副面容后,他脚步停下,眼神竟忽地炽热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