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监牢房内,于谦正在挑灯看书。
都察院的官员很清楚于谦只是被暂时关押,所以也不会太为难他,连这间牢房都是这里最干净的一间。
不过再怎么照顾,牢里的环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即使被打扫的很干净,牢中依然有一股散之不去的难闻气味。
即使是深夜,牢中还有犯人在喊冤,其呼喊声音凄厉无比,让人听了只想挠心抓腮。
于谦自动过滤掉了这恶劣的环境,盯着那本书很入神。
就在此刻,一阵脚步声传来。
差役打着灯笼,来到了于谦牢门前。
“于少保。”见于谦没有什么反应,差役低头小声道。
于谦微微皱眉,此人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感到不适。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一下衣服,问道:“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差役看了看周围,大部分犯人已经睡了,即使有几个伸头看向此处的,也不太可能听得见他们之间的谈话。
不过为了谨慎,差役还是小声道:“陛下有请。”
这句话让于谦眼皮跳了跳,同样低声道:“陛下?可有凭证?你又是什么人?”
“于少保,您再好好瞧瞧我。”
差役此刻才缓缓抬起头。
于谦立马认出,这是朱祁钰身边的太监,兴安。
原来刚才感觉他的声音不适,是因为兴安在模仿正常人说话。
大部分太监很小就入宫了,从那时起就少个零件,成长过程中雄性激素不够,声音会比较纤细,用这个声音去模仿正常人说话,自然会十分怪异。
很明显,兴安不想别人认出他的身份,从头到脚进行了伪装,都穿上了差役的衣服。
他可以说是朱祁钰最信任的几个太监,为人也算得上厚道,对于谦十分敬重,没少在朱祁钰面前维护他。
这次于谦下狱,兴安也明里暗里说了不少好话。
于谦点点头,表明自己已经认出来了他。
兴安会意,拿出钥匙帮于谦打开了牢门。
“于少保,随我一起进宫见驾吧。”
于谦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抬脚准备离开牢房,却又俯下身来。
没等兴安发问,于谦轻轻一吹,将之前用来照明看书的蜡烛吹灭了。
他对兴安解释道:“夜间点着无人看护的明火,容易出事。”
兴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
于谦来到了朱祁钰的寝宫门口。
来皇宫的路上,于谦曾问过兴安陛下为何半夜召见他,但见对方避而不答,他也就没有继续询问下去。
等到了寝宫门口,于谦心中愈发不安。
虽然这是深夜,但即使是有什么急事,皇上也不会在寝宫里召见大臣。
除非是……
没等于谦想明白,兴安打开了门,低声道:“于少保请,陛下等候多时了。”
于谦缓步走入寝宫,在兴安的带领下来到了床前。
“参见陛下!”于谦行礼。
“于先生不用多礼……咳……咳……”
听着那十分虚弱的声音,于谦抬起头,看到躺在床上的朱祁钰,不由地大惊失色:“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床上的朱祁钰面色蜡黄,面容消瘦,总是伴随着一两声咳嗽。
朱祁钰咳出一口老痰,在兴安的服侍下,起身吐出,又喝了一口茶水,才开口道:“不知是不是入冬的原因,朕好像感染了些许风寒,这几日又因为立储之事,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于谦实在没想到,每日精神抖擞的皇帝,却突然变成了这样。
朱祁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怕先生笑话,朕现在每日上朝前,都要用胭脂水粉抹在脸上,才能不被其他人发现我现在的模样。”
虽然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盯着皇帝,但龙椅毕竟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若是涂抹的好,确实不太容易看出来。
“朕现在的情况,只有兴安他们几个,和几位太医知晓,先生是第一个知晓的臣子。”
于谦心中涌上愧意,说道:“臣实在不知陛下是如此情况,不然臣也不会……”
朱祁钰打断了他:“先生不必介怀,朕明白你是一片爱国爱民之心……王直虽然脾气火爆,说话难听,但朕也同样理解他。”
于谦不忍道:“既然陛下身体有恙,那立储一事先放在一边吧,等陛下身体好了再议不迟。”
朱祁钰摇头道:“先生误会了,朕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在先生面前扮可怜,而是要告诉先生,立沂王为太子一事,要尽快办。”
于谦闻言十分惊讶,他很清楚朱祁钰有多厌恶沂王。
朱祁钰突然发问道:“先生是否信命数?”
于谦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回道:“命数一事,上天注定,人也可为。”
朱祁钰说道:“朕从小读四书五经,学孔孟之道,议百家学说,不敢说比得上先生的学识,但也算得上明事理……但这几日,朕却明显感受到了命数。”
“或许人在接近死亡的时候,真的能感受到……虽然太医院诊断朕是风寒,朕却明显能感受到生机慢慢从体内流失,恐怕都难以撑到过年。”
于谦脸色再次一变,他想到了郭义生告诉过他,当今天子寿命不长了。
他劝道:“陛下,既然太医诊出是风寒,那算不上什么大病,那还请陛下好好治疗,大明江山还需要陛下。”
朱祁钰回道:“需要朕?朕反而觉得,大明江山更需要先生这样的臣子,需要勤勤恳恳的黎明百姓,需要保家卫国的边塞将士……而皇帝,可能是最不需要的那一个。”
见于谦还想说什么,朱祁钰虚弱地挥了挥手:“先生不必再劝什么了,朕自然会配合治疗,能治好自然是好事。”
“但若我命数到此,朕也要早为大明江山做打算。”
“天下,是需要一个太子了,不然在朕死后,那些包藏祸心之人会搅得世间大乱。”
于谦问道:“陛下是担心藩王作乱?”
“不,朕担心的是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