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话,苏琬琬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开口就被张氏拉住了袖子,示意她不要说话。
苏琬琬将话吞了回去,等到两人走远了才问道:“伯母,怎么了?”
张氏道:“你与周将军认识?”
苏琬琬没有隐瞒,“算是认识。”
张氏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认识也说不得,这两个人,渊源瞧着太深,旁人插不上话的。”
苏琬琬扭头看着两人的背影,没说什么。
送了张氏回了院子,苏琬琬又带着团团回去。
团团已经困得不行,走路的时候越走越慢,步子上没有什么力气。
苏琬琬弯下腰,将小家伙垂着的脑袋抬起来,笑道:“竟然这么困了?”
团团的脸红红的,忍不住伸手撒娇,“娘亲,抱抱好不好。”
一时忘记了自己有点沉,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苏琬琬心中发软,伸手打算将人抱回去,身边却不知何时走来一个人。
他的嗓音有些发沉,“我来。”
苏琬琬余光瞥见那绣着锦绣祥云的衣摆,便知道身边之人是谁了。
苏琬琬不曾理会,顾自将团团抱了起来。
“你不回军营吗?”
齐君赫在她身侧,“军营暂且无事。”
两句过后,陷入沉默。
苏琬琬目光看着前路,没有一丝留在齐君赫身上。
只是刚走了两步,就突然觉得自己脚底离地,自己被人横抱起来,团团直接侧倒在她怀里。
苏琬琬慌忙抬眼去看近在咫尺的齐君赫,见他神色如常,像是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打仗许是也没花费他多少力气,抱起一对母女像是轻松得很。
苏琬琬无奈道:“齐君赫,放我下来。”
齐君赫动作不改,苏琬琬又道:“这像什么样子?”
齐君赫说话了,“让我把团团抱回去。”
团团被这么一折腾,清醒了不少。
苏琬琬看着团团,“你愿意吗?”
团团摇头,“不愿意。”
娘亲一看就还没原谅,她才不愿意。
齐君赫插话,“你娘很瘦,这么抱着你,她会很累。”
团团突然想起,自己长高后,娘亲抱着自己,总是会频繁地换手,原来是累了。
她改了口,“那我勉强愿意吧。”
团团都这么说了,如被齐君赫这样抱着,眼看对面就要走过来几个人,苏琬琬一咬牙,“好。”
齐君赫将人放下,又将团团抱起,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停下去看还在原地站着的苏琬琬,抬眉,“不走吗?”
苏琬琬只觉得六年过去,齐君赫的性子内敛了不少,脸皮也厚了不少。
苏琬琬抿了抿嘴,跟了上去。
在夜色中,在灯光映照不到的阴影里,齐君赫的嘴角微微上扬。
巷中传来男子的声音,“苏琬琬,你抿唇的习惯,六年了还是没改。”
等到了院子,团团已经在在齐君赫身上睡着了,好在之前已经洗漱过,苏琬琬给她擦了手脚,将人放在床上盖好薄毯。
齐君赫从袖中拿出两本书册,递给苏琬琬。
苏琬琬看了一眼却没接,低声问道:“是什么?”
齐君赫道:“话本。”
“如今战乱,城中不好找,勉强寻到两本还能看得过去。”
苏琬琬还是没接,转身去收拾房间的物件。
她没有什么理由去收齐君赫的东西。
齐君赫压下眼睑,将话本放在桌上,又从袖中寻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个是送给团团的。”
听到是送给团团的,苏琬琬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银球。
看那球的模样,约莫有成人拳头大小,上面的纹路条理,看着像是蹴鞠。
苏琬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团团是女孩子,不喜欢蹴鞠。”
“如今城中,难寻到哄人的物件。”
齐君赫顿了顿,“无论是哄大人的,还是哄小人的。”
苏琬琬觉着有些不对劲,齐君赫曾经也哄过自己,但都是霸道中带了点柔情,不容拒绝,从未像现在这样放低过身段。
熟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齐君赫霸道些她还能冷脸相对,这个模样,苏琬琬就有些难以应付。
她放弃收拾房间,走到床边,“我要休息了。”
齐君赫的目光一直在苏琬琬身上,见她像是有些不自在,回过味来。
他也走到了床边,眉眼透出一抹浅淡的喜色,“我今日就在这里休息。”
苏琬琬别过头,神情又恢复冷漠。
齐君赫果然还是齐君赫。
紧接着,苏琬琬拖外衣,齐君赫就脱外衣,一身黑色里衣勾出修长挺拔的身形。
苏琬琬上了床榻,他也跟着上去。
苏琬琬身上的冷气越来越重,却不曾说什么。
齐君赫自后拦着苏琬琬的腰,问道:“你为何不赶我走?”
苏琬琬没好气,“我赶得走吗?”
之前哪次不是拳打脚踢,用尽全身力气,齐君赫还不是都留了下来。
况且团团还睡着了。
身后半响眉没传来说话声。
苏琬琬只觉得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一松,变成浅浅搭着。
耳边是一声浅笑,“你就这般不愿。”
“六年里,你就没有一瞬是想过我的吗?”
苏琬琬不曾回话,她闭着眼回顾这六年。
怎么会没想过。
齐君赫用最暴力的手段,推翻了周杨两家,却也给自己留下了好大的烂摊子。
也难免会想起小时候的齐君赫,去猜他曾经生活在怎样的艰苦环境之下。
但她会想起京城的每一个人,而不是唯独齐君赫。
后颈抵上一阵温热。
“苏琬琬,日后与我商量,我会考虑的。”
半响,那双手从苏琬琬的腰上撤开,她感受到身后人起身离开了床榻,接着房中传来了穿衣的声音。
房门被打开,齐君赫离开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苏琬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杨子苓看着开门的苏琬琬,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紧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这六年你去了哪里?”
团团还睡着,苏琬琬带着杨子苓在院子里面坐下,一起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从皇宫离开后,我就去了修文县,后来遇到起义,逃到了定北。”
后面发生了什么苏琬琬不必说,杨子苓也能猜到,“你费尽心思离开,却还是碰到了齐君赫,他把你带到了府衙。”
苏琬琬点头。
杨子苓往椅背上一靠,:“那你猜猜,我是为什么到了定北?”
苏琬琬看着她那双依旧灵动的双眸,与六年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又觉得里面像是盛放了不少东西。
苏琬琬想起昨日看到的场面,试探道:“是来寻周南行的?”
“是,”杨子苓自嘲一笑,“但不是像几年前那样了。”
她话中有话,苏琬琬道:“杨小姐,你发生了什么?”
杨子苓摆手,“叫我杨子苓吧。”
她垂着眸,像是自言自语,“说来可笑,之前我嫌弃别人接近我是居心叵测,不愿与他们说起心事,才与你说起少女心事,如今这心中有些话,旁人不愿听了,也只能与你说了。”
苏琬琬知道杨家的事情,不好开口,只能叹谓一句,“子苓,你说吧。”
杨子苓抬眸开口,言简意赅,“苏琬琬,你想过死吗?”
苏琬琬道:“曾经我曾想与周冲同归于尽。”
杨子苓指尖一勾,“周崇与你家的恩怨,我后来知道了,他却是该死。”
“而杨家贪污银两百万两,以至于朝纲不振,地方百姓民不聊生,好像也确实该亡。”
苏琬琬神色变幻,若是以前的杨子苓,绝对说不出这种话。
她曾经是那么骄傲。
“子苓……”
杨子苓摆手,语气还算平静,像是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是杨家大小姐,我也该死的,可是却没有被砍头。我现在想死,却因害怕不敢自尽,这都是周南行害的,我要让他动手杀了我。”
所以她日日跟着他,骂他逼他,要折磨得他比自己更加痛苦才好。
苏琬琬想着昨日看到周南行,他的举止神情,明显是对杨子苓有意的。
杨家满门不得善终,杨子苓却好好活着,怕也是他将人保了下来。
苏琬琬道:“或许我不该劝你,却还是忍不住劝了,我希望你活着,若是不能留在京城,那就离开去远点的地方,好好生活。”
杨子苓摇头,“我没有活着的意义。”
她连指责齐君赫,都只能站在女儿的角度,义不在她这一边,指责都显得无力。
杨子苓话音刚落,遥远的南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大地好像都随之震动了一瞬。
苏琬琬心头一阵心悸,像是死亡近在咫尺一般让人后怕。
她有些惊恐地看向杨子苓,“或许,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团团被震醒了,她在房间里喊着娘亲,苏琬琬去房中将人抱出来,哄了两句。
杨子苓刚从那声巨响中缓过神来,她按了按心口,看着团团的模样,问道:“这是齐君赫的孩子?”
年岁和模样,都让她没办法得到第二个可能的猜测。
杨子苓的话几乎是肯定,苏琬琬也没必要瞒着,点了点头,“没瞒住,他已经知道了。”
杨子苓没来由叹了一口气,苏琬琬也是个可怜人,如今怕是更逃不了了。
她看着团团的模样,刚睡着被吓醒,眼角还有一丝泪痕。
杨子苓笑了笑,“虽然是他的孩子,奈何眉眼有几分像你,倒也没这么面目可憎了。”
巨响并没有就此停歇,后面总会断断续续地传来声响。
苏琬琬有些忧心,抬头看着南边的方向。
很快,苏琬琬就知道了巨响的来源。
许是伤员太多,有一些伤情严重的伤员甚至被送到了府衙。
苏琬琬得到消息后,让团团呆在房中不要出去,又拍了丫头守着,这才去了前院,看到院子里面十几名正在□□的士兵。
他们身上的衣袍都破裂开了,伤口狰狞而恐怖,一眼望去,简直触目惊心。
学过一点医术的苏琬琬,急忙拿起棉布,走到一名大腿血流不止的伤员面前,将伤口按住。
“你伤口太大了,需要止血。”
清理了伤口,抹上药缠上绷带后,苏琬琬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而在嘈杂的谩骂声中,苏琬琬知道了让他们受伤至此的原因,敌方使用了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大炮。
苏琬琬无法想象大炮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器,她从未见过,但是听见这两个字时,她脑海中都是之前听到的巨响,震得她心口发颤。
苏琬琬抬头,看向北方。
面对这样的武器,定北还能够坚持多久。
杨子苓站在苏琬琬身后,将方才苏琬琬的动作都尽收眼底,“你竟然还会医术?”
苏琬琬收回视线,脸上的后怕之情还未褪,“只会一点。”
毕竟她当时跟在女医身边时,并不是真的一心要求医,而是为了更好的杀人。
杨子苓感受到苏琬琬的害怕,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她瞥过脸,“周南行还没杀了我,他可别被大炮轰死了。”
身边的伤员还有些力气,回道:“将军没事。”
周南行当时的站位靠后,大炮来袭是也躲闪迅速,这才没有伤到。
杨子苓张口要说些什么,看他浑身是血的模样,闭了嘴。
这士兵的眼睛都被血垢糊住,却仍强撑着向苏琬琬求助,“姑娘,北城门后面,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伤员,甚至更严重,你既然会些医术,可否请你,跟着大夫一起,去帮帮他们?”
正巧两名大夫处理好了院子里面的伤员,要离开府衙赶往前线,听见这伤员的话,就大声问道:“姑娘,跟我们一块去吧,会医术的人,太少了。”
苏琬琬很快应下,要走时,她看向杨子苓,“子苓,不是寻不到活着的意义吗,不如跟我走一趟吧。”
她看着杨子苓,目光柔和,没有强求,只是等着她的选择。
杨子苓皱了皱眉,走到苏琬琬身侧,“周南行不让我出府,旁人若是拦着我,你总得有法子吧。”
苏琬琬笑了笑,拉过杨子苓的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