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雄踞断龙山脉的南门关,一度成为强大的天风军人心中一道永不可逾越的天堑。
然而今天,却有人将这个天风人十年来不敢攻其一次的神话一举打破。
杀戮场就是名利场。
南门关沦陷,浅水清一战功成!
此刻站在南门关的城头向外眺望,远处,是连绵一线的盘山。
在那山脚之下,就是与止水人对垒了十年之久的孤星城。
此时此刻,鸿北冥若是听了李规的汇报,只怕还在跳着脚的大发脾气吧?
不知道当他听到南门关已落入天风军手中的表情又会是如何呢?
当李规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想到这,浅水清有些开心地笑了。
两手放在南门关厚重的石墙上,轻轻抚摩这些巨大的石块,感受其中的那份粗砺,心中的豪情壮志也油然升起。
三重天!
这才仅仅拿下其中一重而已。
身后是方虎厚重的声音响起:“浅校,无双来了。”
出于对浅水清的敬重,方虎没再喊他浅哥儿。
身后,无双单薄的身影在山风中萧瑟凋零,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
浅水清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无双轻微挪步。
浅水清的眉头皱了起来:“走快点,怎么了?象个娘们一样。”
方虎嘿嘿一笑:“这小子知道对不起你,没脸见你。他说他要自杀谢罪呢。”
“扑”,浅水清的口中跳出欢快的声调:“自杀谢罪?那你怎么没死?”
无双的脸一红:“事情没做完,不能死。”
“哦?”浅水清的眉头扬起:“什么事情?”
无双这才说了出来。
赵二宝发出警告的那一刻,无双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错在忽视了一个濒死的人所能拥有的巨大能量。
尽管他在第一时间里杀了赵二宝,却依然无法阻止警钟的响起。
不过在那个时候,无双的脑中反而是一片清明。
当营地那边杀声震天响起时,他立刻意识到浅水清已经带着人杀了过去,自己也该做点什么来弥补过失。
南门关的警钟,是用来提醒南门关守城士兵的,但在三座警钟之外,还有一座烽火台,是用来向外界传讯的。无双意识到,警钟一响,很有可能会有士兵去点燃烽火,所以立刻向烽火台奔去。在接连射杀了三名士兵之后,终于成功的阻止了对方的求救。
此外南门关城头守军大约有三百多人,在喊杀声响起的一刻,也派出上百人回撤救援。
他们不敢全部撤离城头,担心有敌人从城外掩杀而至。
但就算如此,天风军若是被一百多名敌人从后面再来个掩杀,也会面临极大的被动局面。
因此无双竟然一人一弓,挡住了城头守军的回救步伐。
他躲在暗处不断的向敌人射冷箭,一百多名救援士兵竟然被他一个人硬生生的拖住了前进的脚步,待终于杀到营地时,所剩竟已不多,被对手轻易解决。
浅水清听得一呆,忍不住大笑起来:“怪不得我派方豹在身后做狙击,竟然没等到几个回援的敌人,而且来得还这么慢,原来是你干的好事。不过烽火台的事嘛,我到的确没想到。唔,还是有遗漏啊。如今距离南门关最近的是北门关,两地大约相距二十里地,快马半日可到。烽火台没有传讯……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南门关已经失陷。”
他想了一会,眉间凝结成一条直线,看到无双还在自己面前站着,笑道:“将功折罪吗?干得不错。”
无双立刻跪了下去:“功不抵罪,还请浅校责罚。”
“如果我说你的功甚至大过你的罪呢?”
无双一楞:“这不可能。若是我早点杀了赵二宝,咱们卫里根本就不用死那么多人,几乎可以无损夺关了。”
“这一点是没错,不过我要说的是,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而这个新的想法,恰恰就是建立在不能使用火攻的基础上的。所以,如果这个想法成立,那么你的功就可以抵罪了。”
挽住无双的胳膊,浅水清微一用力:“起来吧,小子。”
无双被这一搀,挺身立起。
拉着他走上城头,眺望远处山峦,浅水清剑指河山,豪气干云道:“身为一名战士,为国家建功立业,开辟疆土为我辈最大理想。战场杀敌,用敌人的生命换取我们肩上的勋章,是我们的本分。然而过多的杀戮,会导致人心沦丧,性格扭曲,最终可能会成为一个变态的疯子。我很高兴能看到我手下的士兵,还能保持一点基本的人性道德,虽然有些婆婆妈妈,却总比充满兽性要好得多。”
拍拍无双的肩膀,浅水清语重心长说:“赵二宝的事,我不想责怪你。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千万不要再犯那样的错误了。人可以跌倒,但永远不要跌倒在同一个地方。”
无双心中一阵感动。
赵二宝的事,令他几乎在卫里抬不起头来。
如果不是他的失误,大家也不用打得那么辛苦,并死去这许多兄弟。
然而浅水清却告诉他,他很高兴能看到自己的士兵还能保持一点清明的理智,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士兵在疯狂的杀戮中依然没有失去人的理性。
这令他实在感动莫名。
下一刻,他再次跪倒在浅水清的身前。
“浅校,无双犯了大错,责罚势在必行。倘若今天无双有错不罚,那么必定会降低浅校在士兵心目中的威信。这等于鼓励他们有令不遵,万不可行。不管无双立了多大的功,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可混为一谈。所以……请浅校责罚于我,以平军心。”
没有豪情壮志的效忠宣言,惟有一腔热血的考量思虑,浅水清微微一个怔神,突然意识到,这个原本桀骜不驯的少年,这一刻却是真正为自己所折服了。
他点了点头,叹息一声,终于还是向着方虎说道:“无双违抗军令,致使我军奇袭之计败露,付出巨大伤亡代价。按抗命论处,本应取其人头,以惩效尤,但念其狙敌有功,暂饶其不死。改施五十军鞭,以观后效!”
方虎抱拳而立:“遵命!”
走到方虎的身边,浅水清轻道:“吊起来打,让大家都能看见。但是出手别太重。”
方虎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便押着无双离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浅水清苦笑出声:“臭小子,也该成长了。”
一名士兵急急跑了过来:“浅校,伤亡人数已经清点出来。”
“报。”
“由于昨夜我军趁夜突袭,浅校指挥得力,敌人惊慌失措,根本没有组织起象样的反抗,所以仅战死一百三十二人,另有三十六人受伤,不过大都伤得不重。敌人被杀二千余众,被俘三千余人,我军以少敌多,大获全胜!浅校英明,领我们打了一场好仗!”
巨大的胜利面前,士兵的喜悦掩盖不住,连汇报时的话也多了起来。
浅水清看看那个士兵,突然走过去,狠狠地盯着他看。
那士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听浅水清缓缓道:“我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死一个我都心疼。下次你再汇报我方伤亡时,如果还敢用那个‘仅’字,我就打断你的腿。你听明白了吗?”
士兵吓了一跳,立正大喊:“是!!!”
“还有,以后汇报就是汇报,那些马屁都给我收起来,老子没兴趣听。”
“遵命!”士兵兴奋大叫。
此时,浅水清已经在军中建立起了无上权威,再没有人敢置疑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又有士兵跑过来向浅水清汇报:“报,已清点战俘人数,总计三千八百九十六人,余者皆已阵亡。由于南门关牢狱不足,因此已全部囚禁于操场之上。一些军官级人犯则关于牢中。不过我们在牢里还发现了一名奇怪的囚犯,看他的衣着,应该是原止水士兵。令人不解的是,那名士兵竟然是重兵押解,他身边足有二十名死士。我们冲进去的时候颇费了些功夫,结果战事结束前,有名死士想杀死那个囚犯,幸好被我们及时干掉。”
“哦?那名囚犯是谁?”
“名册上的名字叫易星寒。”
浅水清挑起了眉梢,竟然是他?……
虽然牢狱里已经关满了人,但是浅水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囚犯。
易星寒,那个草原上最后的战士。
他终于还是从那片茫茫草原中走了出来吗?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那个追击他和云霓,意气风发,武功高强的少年,如今已是浑身的伤痕。严刑拷打的痕迹在他的身上如密布的蛛网,狰狞恐怖,令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伤,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早就已死去,而易星寒,却依然活着。
他甚至能在看见浅水清的时候露出一线笑容,牵动嘴角的烙痕,显得分外的诡异。
快步走到易星寒的身边,浅水清皱眉问:“你犯了什么事?竟然被人这样折磨?”
“谤言君心,动摇国本。”
这八个字,就这样从易星寒的口中冰冷地跳出。
诧异在那刻浮满浅水清的心头:这可是灭九族的重罪啊。
“我还以为你是最忠心于止水的军人。”
易星寒傲然回答:“我始终都是。”
“那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
易星寒的眼中倾泻出如潮般的愤怒:“你休想知道。”
浅水清微微笑了起来。回首看向身后,那里,还有着数十名被关押的将官。浅水清扬声说道:“有谁能告诉我这名囚犯的情况,我就把他从牢里提出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这一招,他到是跟李规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