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瘴气里冲出来的,居然是三花。
那只又瘸又秃的老狗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前爪上血肉模糊,不顾一切地咬住了他的衣角,想把他往某个地方拖去,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溯光蹙了蹙眉,明白这只狗大概是想带着他去寻找祁连钺,当下便跟了过去。
三花用尽了全力,拖着他往前走,踉跄着穿过整个村庄。
那一刻,溯光发现了一件反常的事:这个荒村里没有一个活人,充满了飘浮的瘴气,然而,这只狗却能在其中穿行无碍!他蓦然记起自己曾经问过祁连钺,当年整个青木庄的人忽然消失后,村子里的牲畜有没有同时灭绝。
三花拉着他往前一直走,渐渐离开了村庄。
“要去哪里?”溯光不由得站住了,有些疑虑地看着那条狗,眼前是一个石雕的牌楼,青木庄地界到此为止,再过去已经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森林。三花见他不肯跟来,回头看着,用力摇着尾巴,嘴里发出低鸣,似在苦苦哀求,忽然间松开了嘴,扭过头,箭一般朝着一个地方冲了过去,一路狂吠。
溯光叹了口气,只能跟了过去。拨开了垂落的藤蔓和一人多高的长草,在林子里艰难前行。然而刚走了几步,忽然间他就停住了。
墓地!三花带他来的地方,居然是一片墓地!buwu.org 梦幻小说网
眼前是一片大约一里见方的平整土地,上面散落着无数的墓碑和坟冢,湮没在荒草藤蔓里。然而奇怪的是,这片墓地里没有一棵树,似在百年里不曾被森林侵蚀,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他随手拉下最近的一块碑上的藤,看了一眼日期,果然是一百零五年前本村人的墓,墓的主人是一个十五岁早夭的少女。看来,这里就是村外的墓地了,所有青木庄人死后的归宿。
一眼看去,非常空旷和阴森,除了林立的墓碑之外,并没有一个活人。
“祁连钺?”他试探着低呼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答。
奇怪,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不过短短片刻,人到底去了哪里?
“汪汪!”然而此刻,三花猛然狂叫了起来,冲到了一座坟茔前,拼命地用前爪刨着,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溯光注意到它的前爪上早已血肉模糊,而坟头的土也被刨开了一个大洞。
“怎么?”溯光蹙眉走上去。
那一刻,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座墓是坍塌已久的古墓,墓顶碎裂,爬满了藤蔓。然而此刻那些墓上缠绕的藤蔓却齐齐断裂,似乎有一把刀刚刚将其一切为二。他定睛再看,发现墓碑底下果然有一道裂缝,在裂缝里,赫然露出了一角葛布衣衫!
他认得,那正是祁连钺身上的衣服。
“祁连钺?!”他呼喊,然而墓里没有丝毫动静。看到他注意到了这边,三花叫得越发凄厉,不住地用身体去撞击那座墓,前爪上的血涂抹在墓碑上,显得触目惊心。
溯光手指微微一动,辟天剑“刷”的一声跃出,高悬在墓顶上。
“你退开一些。”溯光对狗侧了侧头,三花仿佛听得懂人话一般,立刻夹着尾巴退到了一边,呜呜低叫。溯光低喝一声,点足跃起,在半空中伸手握住了辟天剑,一剑斩落,便将脚下的墓居中剖为两半!
“噗”的一声轻响,一阵惨绿色的雾气从中喷出,将他兜头笼罩。
透过浓密的瘴气,溯光一眼瞥见了墓里的情况,不由得脱口低低叫了一声——是的,在这座墓里躺着的,果然是刚才忽然消失的祁连钺!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他仿佛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下,身上却缠绕着一双苍白的手臂。
怎么回事?难道他被那些地缚灵缠住了?
“祁连钺!”他试图将这个人唤醒,“快出来!”
然而,就在他弯下腰去拉墓中的人,略微分心时,只听刷刷无数声轻响,从周围的密林里忽然射出了一道道雪亮的光芒!
那是箭风,凌厉逼人,一箭箭交织成网。
溯光骤然遇到伏击,来不及回剑格挡,“噗”的一声背心便中了一箭。那一箭的力量和角度令他身形一顿,跌落在了地上——箭从各个不同方位射来,天上地下,笼罩了全身的空门,然而奇怪的是箭头都已经被折去了,虽然射中了人,却也不致毙命。
他侧身在箭网中躲闪,然而,却快不过那些箭。
那些箭,甚至有些并不是瞄准了他射来的,相互之间有着微妙的呼应。溯光可以看到那些箭在空中交织出奇妙的图形,以精妙绝伦的角度相互撞击,然后两支箭在一个转折后重新转向,双双激射而来,迅捷而诡异,令人叹为观止。
那真是天下无双的箭术,即便他走遍了天涯海角也从未见识过。
密林遇伏,在他掉落在地上的刹那间,身上已经密密地中了十三四支箭。虽然那些箭都折去了箭头,却接连击中了他身上各处大穴,令落在地上的人瞬间四肢无力,再也无法行动。
三花发出了哀叫,扑过来围在他身侧嗅着,呜呜叫着抬起了头,眼神又是畏惧又是愤怒,看着头顶的浓密树林。
只听簌簌一声轻响,四周树梢上的枝叶忽地分开了,露出了几张脸,静静地俯瞰着脚下的墓地,眼神冷静,表情凝重,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制作精巧的弓,肩后背着一壶箭。他们一共有十二个人,停在十二棵树上,箭的射程覆盖了整个墓园。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青铜的面具。
这些出现在森林深处的人并不是片刻前村子里看到的那些地缚灵,他们悄然而来,蛰伏良久,然后闪电般地出击,将这个闯入者一举制伏。
伏击得手,那些人在树梢上停了片刻,却并没有立刻下地查看。
“方才敲响灵鼓的就是这个人吗?”半晌,居中的一个人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和其他人不同,那个人脸上戴着银质的面具,精美华丽。她低头审视着地上的旅人,语气里有略微的惊诧,“怎么会是一个鲛人?”
溯光侧身匍匐在墓上,虽然脸部被竖起的衣领挡住,然而那一头水蓝色的长发还是从风帽里散了出来,柔亮如深海之波,令所有人注目。
“鲛人?就是碧落海里的那些鱼人吗?”她身边有人忍不住低呼了起来,声音清脆,“天啊……他、他的头发果然是蓝色的!太神奇了!”
“别吵。”戴银面具的首领不由得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这个活泼的下属,忽然又张开了弓,刷地对地上的人补了一箭——那支箭精确地射中了地上人的后心,发出可怖的钝响,地上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应该是所有穴道都被封锁了吧?
“小翎,下去看看。”终于,领头的人开口,眼神却是凝重的,叮嘱道,“一个鲛人会出现在南迦密林,实在是一件反常的事情——最近黯月大祭已经临近,族长有不祥的预感,要我们分外警惕。”
“是。”身侧那棵树上的人应了一声,站起身收好弓箭,足尖一点,居然直接从树梢轻捷地跃了下去!她在快跌落到地上时,才轻松地伸出手搭了一下垂落的枝条,身体轻轻飘起,便如同一片羽毛般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首领在树上叮嘱:“小心一些,他身上的那把剑不同寻常。”
“是这把黑色的剑吗?”那个叫小翎的人已经走到了溯光的身侧,看到了他手里颓然垂落的剑,不由得道,“看上去果然不是普通东西……上面还镶嵌着一颗紫色的夜明珠呢!不过,我听说鲛人都长得很美啊,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她拿起了那把剑,手指却有点蠢蠢欲动,试图拉下旅人口鼻处遮盖的衣领。
“小翎!”树上的首领有些哭笑不得,“别犯花痴,快把剑拿上来!”
“是。”小翎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一眼溯光的脸,拿过那把剑,转身离开。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眼前一花,忽然间天翻地覆,她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一下子便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翎!”树上的人发出了惊呼,枝叶簌簌地响,拨开枝叶忍不住就要纵身跃下去解救同伴。
“不要下去!”首领低沉喝止,“小心!”
那一刻,那个陌生旅人从地上站起了身,一翻手就制伏了小翎,将那个惊叫的人锁在臂弯里,只是一用力,小翎就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方才中了十几箭,这个人,居然还没有被封住穴道?!他是故意设下陷阱,好让他们中计的吗?
那一刻,树上的首领忽然动了。
她的身影忽然化成了看不清楚的一道光,迅速在墓地上空的树梢上掠过——没有人看清楚她的动作,她依次从每一个同伴所在的位置掠过,移形换位,每过一处就射出一支箭。只见到半空中有十一支箭呼啸而落,呈圆心射向居中的闯入者。
在十一支箭落地的一瞬,首领又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似从未离开。
那些箭依次落地,然而,却没有射中那个旅人,而是在他脚边钉出了一个奇特的形状。每一支箭落地后都闪出奇异的光,相互之间连成了线,交织成了光网,将那个人困在了中间。三花似乎也知道事情不妙,前爪抓着地,龇牙发出低沉的吼声,想要一跃而起。
“小心。”溯光却一伸手抓住了三花的后颈,将那条老狗提了回来,扔回那座墓旁边,低声,“这东西厉害得很,你可别去送死。”一边说,他一边伸出脚尖踢出一块石子。只听“嗤”的一声,那颗石子在越过光网的时候忽然凭空碎裂,顿时化成了一撮粉末,随风飘散。
天罗阵?溯光不由得有些吃惊。天罗阵是极其高深的法术,据说九百年前那一场大战后便已经从云荒失传,只怕如今连空桑一族的大神官都无法掌握。而这个林中出现的神秘人居然以一人之力,就在瞬间布好了这个大阵!
“你们究竟是谁?”他抬起头,问树梢上的那些神秘跟踪者,眼神开始严肃,“那只混沌也是被你们指使的吧?从沼泽开始就一路设陷阱,想要困住我们,到底有什么意图?”
他刚一开口,树梢上的人不由得齐齐一惊——这个人的声音平静而流畅,完全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方才那十几支箭,不但没有封住他的穴道,而且丝毫没有伤到他!怎么可能……从来没有一个云荒人可以逃过方才那一轮疾风密雨之箭!
他们日夜防备的敌人,难道终于出现了?
“立刻去通知护法大人,有劲敌入侵!”首领的眼神也变了一变,悄然屈起了一根手指,对着剩下的十个同伴摇了一摇,“顺便把‘那些’都放出来,或可拖一拖时间。”
“是。”仿佛心领神会,那些人迅速地重新藏入了浓密的枝叶背后,簌簌几声再也不见,在丛林中来去自如仿佛一只飞鸟,动作迅捷令人叹为观止。
“陌生人,你闯入这片森林,又有什么意图?”首领一个人留在了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墓地上的陌生人,冷冷开口,“这是一片禁地,百年前已经被封锁。我已经数次警告,你却还要执意深入,那么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探过手,从左肩后的另一个箭囊里抽出了箭。不同于方才第一轮所射的折去了箭头的箭,这一次,她手里的箭锋利无比,寒光凛冽。
“呵,”听得那样的口气,溯光不由得笑了,“我不过是一个旅人,这片森林不属于任何人,你们没有权力阻拦。更何况一上来就下如此杀手,实在是——”
他说到这里,话语忽地中断。
只听短促轻微的一声,脚下的荒草无声无息分开,似乎有无数东西在贴地迅速靠近。三花猛然咆哮起来,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拦在他面前,对着面前狂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