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回来了吧……姑姑不会那么大发善心再放我出来一次的。何况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琉璃闷闷地道,“就算有机会再回来,估计也是很久很久以后,一定是见不到你们了。”
“你回去的话,那个人呢?”慕容隽斟酌着用词。
“哪个?”琉璃微微一怔。
“你喜欢的那个人。我记得在神庙里看过他一眼,似乎是个鲛人。”慕容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八卦,“你难道不和他一起回去吗?”
“……”提起溯光,琉璃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摆弄着手里那一对耳坠——那一夜从帝都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作溯光的鲛人了。比翼鸟单独飞了回来,却不知道他去了何处。琉璃见过他的身手,知道在那个劫火之夜他曾经出现在云荒的心脏、伽蓝白塔顶上的神庙里。
这样的人,必然是一个非凡的人,他一定也平安离开了。
可是,再非凡,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这个世间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而他的心里,也一直藏着另一个死去的人。这是一场飞鸟和鱼的邂逅,一个是浮出水面无意地张望,一个是掠过天空不经意地回眸,即便是偶尔有过那么一瞬的交错,却又立刻各分东西。
天高海阔,永不相逢。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当然,如果就这样走了,心里难免还是有遗憾的,可就算遗憾又能怎样呢?难道要她跑去跟他说“我喜欢你,请你带我走或者让我跟你走吧!”这种白痴的话吗?就算说了,他肯吗?她连他到底想做什么、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啊……
琉璃漫无边际地想着,沉默了许久,才垂头丧气地低低说了一句:“算了吧!反正他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想和那个老女人一样,到死还那么可怜……”
慕容隽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老女人是谁,但看着这个明朗少女满脸忧愁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琉璃眼神一亮,却触电般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慕容隽被她吓了一跳,倒退了一步。
趁着他一时大意没有防备,琉璃终于成功地抓住了他的手,利落地一把撕开了上面的纱布——他右手上的那个伤口一度蔓延扩大到整个手掌,但在和十巫秘密达成协议后,情况得到了缓解,如今重新缩小成一个铜钱大,贴了纱布,看上去也不明显。
然而,琉璃却抓着他的手不放,端详着,嘴里道:“对,我一直想问你——这上面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哎呀!”
她叫了一声,忽然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
“你做什么?!”慕容隽吃了一惊,想把手抽回来,然而她抓得那么紧,怎么也不肯放,小猫似的用舌尖在上面轻巧地舔舐了一下,眉头蹙起。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努力,只道:“小伤而已,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啊!”琉璃却叫了起来,用舌尖细细辨别着,脸色都变了,“笨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不是伤口,是一种禁咒!而且是最恶毒的那一种!你……你的命如今都被捏在别人手里了!你知道吗?”
慕容隽脸色一变,这个丫头,居然能识破十巫加在自己身上的咒术?!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这是达成秘密协议时,冰族元老院设在我身上的咒术,也是我自己自愿作为交换代价而承受的。”
琉璃失声道:“你疯啦?这种事也干!”
“我没有疯。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以命相搏……”慕容隽苦笑,用力地把手抽了回来,“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看,现在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这局棋才下到一半,我还要留着这条命陪白墨宸玩下去呢!”
“云荒上的人类,都是这么不要命的吗?”琉璃看着他,明亮的大眼里忽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喃喃道,“可是……你如果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慕容隽心里一软,叹息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他安慰她,心里却也知道那是一个虚无的许诺——这个咒术极其恶毒,他的血被束缚在巫咸的法器里,性命也被他捏在掌心。虽然对方暂时还留着自己一条命,但将来迟早有一天,鸟尽弓藏,他也会成为冰族人的弃子。
“啊……虽然姑姑说过,我不能擅自动用那个东西。但既然知道了你的事,我可不能放着不管。你是我的朋友啊!”琉璃顿了顿,似下了什么决心,忽地抬起手解开了衣领——她颈上雕刻成翅膀形状的古玉此刻已经完全展开了,露出了原本隐藏在下面的那块水晶,水晶是镂空的,里面依稀透出绿莹莹的波光。
“伸出手。”她低声对他道。
“怎么?”慕容隽有些不解。
“让你伸手就伸手!”琉璃捏着那块水晶,顿时不耐烦起来,“别等我后悔啊!”
“……”他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来——刚刚伸出手,忽然间眼前便是一道光掠过,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在掌心。他一惊,下意识地想收回手,然而只是一瞬,那种冰凉便转化为灼热,直接沁入了肌肤和骨骼。
他捧着手,踉跄后退。
这……这是什么?那个小丫头,对他做了什么?
刹那间,他心里掠过无数猜测、惊怒和悔意。然而当视线重新清晰的时候,他吃惊地看到自己手上那个因为咒术而留下的可怖伤口在急剧收缩。那一刻,他只觉得心神一清,那种附骨之蛆一样的黑暗压迫感顿时消失了。
短短片刻,仿佛幻觉一般,那个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居然完全消失了!
“哈,看到了吧?”琉璃得意万分,“果然管用!”
“这……”他愕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这是冰族元老院首座巫咸设下的禁咒,以血为限,能控制人的身体的腐烂或者完好程度,号称是天下最阴毒的咒术之一,无人可解。而这个丫头,居然在一瞬间就解除了他身上的这种大咒!
“你……是怎么做到的?”慕容隽震惊地看着她。
“嗨,和你说过,我很厉害的呀!”琉璃耸了耸肩。然而看到手里的那块水晶,脸上的得意神色忽地收敛了,“不过……我在云荒动用了这个东西,这下回去一定会被姑姑骂了!”
慕容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注意到那块水晶里的绿色液体果然少了一些——也不知道那些液体是怎样穿透整块水晶滴出来的。
“这究竟是什么?”他愕然。
“这是圣水,很宝贵的,要留到祭典上才能用。”她赶紧把那块水晶重新藏回了古玉项圈下,妥帖地随身放好,“如果少了一丁点儿,我就要挨骂了。哎,希望这次姑姑不要发现才好……”
“……”慕容隽说不出话来,似是看着陌生人。
一直以来,他也知道这个少女身世神秘,其母据说是来自于南迦密林的隐族人,美丽绝伦,有着妖异的魅力,一出现在云荒,就引起了卡洛蒙家族的两个王子兄弟反目,差点被作为巫女烧死在火里——而白墨宸在震怒之下差点诛灭慕容氏的那一夜,无数人看到了这个丫头沐火重生,展开双翅,飞上了夜空!
那一刻,她仿佛破茧而出的蝶,震动了天与地。
她,或许和她那个来自隐族的母亲一样,有着来自云浮的神秘血统吧?然而,他却从未想过这个丫头身上居然掌握着如此神秘的力量,竟然连十巫的诅咒都可轻易破解!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愕然。
“嘿,这世上,未必只有‘人’那么一种东西呀!”然而不等慕容隽再问什么,琉璃在晨曦中仰起头来,眯缝着眼看着天空,忽然道,“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慕容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抬头却被清晨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喏,那里有一个黑点。”琉璃抬起手指,认真地指给他看。然而慕容隽依旧什么也看不见,耳边只听她道,“当它移动到月之心的时候,便是我们最神圣的祭典日子了——在那之前,我必须回去。”
“回去做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是圣女啊!祭典上没有圣女怎么成?”琉璃叹了口气,却不愿意再说下去,只是转头看着他,“喏,现在你没事了。我走了以后,可要好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悄然穿过了这片墓园,从山脚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走下去,曲折几个拐弯,回到了城池里。晨曦方露,外面露浓霜滑,依旧是人迹稀少。慕容隽携着她到了一处小巷转角,方才停住了脚。
已经是黎明,十一月的空气寒冷而静谧。慕容隽在冷僻的街巷里最后一次回过头,看了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女一眼,低声道:“好自珍重,我不能再送你了。”
琉璃片刻才回过神来,追上去问了一声:“你……你打算去哪里啊?”
慕容隽回头看着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九公主马上就要离开云荒了,何必再管人世间之事?”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小巷深处的某个角落——琉璃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去,眼角有人影一动,是一队藏在暗角的人马。
“谁?”她警惕起来。
“没事,是来接我的人。”慕容隽笑了笑,“我的确该走了。”
“你到底要去哪里啊?”她越发不安,又追上了几步。
然而他没有再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追来,便朝着那里匆匆而去。藏在暗角的人迎了出来,看了一眼琉璃,眼神不善地低低说了几句什么,慕容隽脸色一沉,回答了一句什么,掀起帘子坐上了一辆马车。
那个人略为迟疑,看了看远处呆呆望着的少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跳上了马车——慕容隽坐在马车里,最后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子。马车立刻辚辚而去,消失在充满了霜气的清晨,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痕迹。
琉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发呆。
刚才……刚才来接走慕容的那个人,虽然戴着面具,但是掩藏不住那冰蓝色的肃杀眼眸,以及露出的一缕暗金色头发。那是军人的眼神,而那发色……
“是冰夷?!”她怔了片刻,失声低呼起来。是的!接走慕容隽的那一行人,居然……是冰族的军人!他、他为什么会和冰夷在一起,他到底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这个云荒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不过,放心,我不会轻易地死去……我和白墨宸之间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呢!”
他的话语在耳边隐隐回荡,他站在墓园林立的残碑之间,在冰冷的霜气里吐出的那些话和他眼里那种宁静深远的表情,内敛而克制,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平静中藏着深不可测的恐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