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手欠

“唉……”

沈契知道吴岁晚说的实话,他很细心,早就了解到吴六子和吴岁晚并不亲近。他想着,每个人性情不同,家庭氛围也不同,父女没啥感情也没什么奇怪的。

以沈契的多情心软,绝对想不到他的好兄弟,曾经生而不养,还会在背后虐待女儿。

“可惜啊!长戈不懂事,不知道好赖。”

“岁晚,下辈子做我的亲生女儿吧!父亲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贴心的。”

“父亲多希望你和长戈能够成就一段好姻缘,多想看着你们生儿育女,父亲这辈子还没抱过孙子孙女呢!”

补药安神,再想到夫妻离心,儿子混账,自身有疾,难免悲哀心伤。

沈契仰躺在榻上,盯着虚空一点,念叨着他的遗憾与盼望,越念越小声,很快睡熟了过去。

吴岁晚帮沈契换了一床稍薄些的被子,仔细掖好边角。天气渐暖,屋子朝阳,春季热着了会发火。

等她轻手轻脚收拾好碗碟,端着托盘一回身,却发现沈长戈立在门边,不知来了多久。

已是辰时末,向来事务繁忙的沈将军还没出门,真是稀奇呢!

吴岁晚与他不熟,只停顿了一刹那,便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沈契虚弱,有很多小厮婆子伺候,吴岁晚按时按点陪着吃饭喝药,更多的时候是在他清醒时,和他唠唠家常。

病人心情好,可以抵上很多名贵药材的滋养。

吴岁晚坚信这一点,所以,白日里她都是在沈契卧房的外间做绣活,随时关注着他的情绪,不让他一醒来就失望无助。

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妻子不在,儿子也不在,对重病的人来说,一定是极不好受的。

做绣活,照顾病人,每日都是忙忙碌碌,也简单自在。

像腌制酱菜的小水缸样的大箩筐装满了碎布头,吴岁晚挑拣花型布料,反复比量搭配,描画形状,仔细裁剪,争取不浪费材料,还能做出赏心悦目的成品。

只是当吴岁晚刚刚缝好一个老鼠头,桌案对面却是不声不响坐下一个人。

沈长戈淡漠着一张脸,随手拿起一块块碎布把玩,拼凑,就是不说话。

吴岁晚只是和不熟悉的人话不多,可不是憋了巴屈的性格。她几个转念,好像猜出了一点意思。

从前的日子,两人见面只当不认识,连相熟之人的简单寒暄都没有,男人突然的转变,应该是因为昨日有人拜访“将军夫人”的事情。

他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沉默?

是想教训她几句,警告她注意言行?还是以此为借口驱赶她出将军府?

有些话还是早早说明白的好!

“沈将军,你放心!”

吴岁晚收起针线,凝着沈长戈黑亮的双眼,认真说道:“我如今还留在这里,不是要赖着你,我在外也从来不会自称什么将军夫人。若是不小心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给将军造成不便,也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沈长戈面皮微紧,嗓音低沉:“我没有说你的不是!”

“我不是你的妻,你亦不是我的夫,我一直记着呢!”

吴岁晚深吸一口气,索性摊开讲条件。

“不知沈将军说过会在银钱上给予我补偿的话,可还当真?”

沈长戈的眸光一暗,扔了手里的碎布,无意识地捡起另一个缝好的兔子头,一点一点扯拽。

“当真!”

就在吴岁晚以为男人要反悔的时候,才听到低低的一声回答。

当真就好!她也没有必要扭捏放不开。

“沈将军,我随时都可以离开沈家,但我又不想回去吴家。所以……我需要一笔银子,至少能够让我有栖身之所的银子……”

沈长戈直直地望着吴岁晚,眸底暗潮涌动,似有怒气,也似怨气。

吴岁晚恐怕双方不能心平气和把话谈下去,立即安抚道:“沈将军不要担心,我不会狮子大开口,不要什么豪华府邸,两间市井小屋即可。”

沈长戈依旧不语,吴岁晚趁机侃侃而谈:“我前几日去街上转了转,荣城的中等房屋只需要一百五十两到二百二十两左右。这笔钱对沈将军来说,应该不难。至于更多,全凭沈将军的心意,岁晚不会强求。”

“我们分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互不相识,也互不打扰。”

“如果吴家找麻烦,将军以势压制,也惹不出乱子来。我只希望将军能够向吴家隐瞒我的下落。”

“最难的是父亲的心情,你我之间的小事,私下商量就好。何时分开,怎样分开,都不必告知父亲,免得惹他心忧,更不好与他争锋相对。让他余下的光阴觉得儿女省心,愿望能成,你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幸好父亲也不愿意在将军府内常住,天气暖了,寻到宅院,我们搬出去,我会继续以女儿的身份照管他的生活。”

“到那时,我不会每天都进城,更不会在将军府门出入,像昨日的误会自然不会再次发生,还请将军安心。”

吴岁晚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想说的,该说的,自认都说得明明白白。

只是对面的男人始终目不转睛盯着她,不吱声,也无甚表情,辨不出喜怒。唯有抿着的嘴唇似乎很用力,但是,不同意也不反对,他究竟想些什么呢?

“沈将军,你可有什么想法?”

吴岁晚想借此机会开诚布公,以便今后行事,只顾急切询问,没能注意到男人脸色不变,身形未移,但手上的小动作自始至终都没停过。

沈长戈把一个巴掌大的兔子头扯个七零八碎,又捡起了另一个老虎头,继续无意识地揪扯,拆线。

吴岁晚追问:“将军真的不提些条件吗?”

沈长戈木着脸,摇了摇头。

“什么想法和打算都没有?”

男人回答的干脆:“没有!”

吴岁晚了然:“哦……那就好!”

沈长戈的为人处事,磊落爽快,沈家老夫妻和兰溪没少念叨,应该不会有虚言。

再有沈长戈对待韩婵一事上的绝不妥协,吴岁晚相信,他应该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遂轻松一笑:“你我之间的牵扯本就简单,将军无多废话,我也渴望小事化了,算是两好加一好,对上了将军所说的不曾好合也可好散。”

沈长戈拆扯布料的动作粗鲁了一些,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只轻轻回了一声:“嗯!”

吴岁晚多望了男人片刻,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就算是互不相熟的客套,也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嗯啊,好啊,就把谈话结束了?

沈长戈无言,吴岁晚无奈,不说就不说吧!愿意呆着,你就呆着吧!

吴岁晚重新拿起绣活,一针一线认真缝补,心里还在纳闷儿,也没听兰溪和沈家老夫妻说过沈长戈不善言辞啊!

沈将军的嘴巴笨得像个没有嘴儿的茶壶,是怎么哄的大靖第一美人和他私奔的呢?

今日是个大晴天,光速凝结成团,争先恐后往窗子里挤。

窗下的两人各守桌子一角,各怀心事,各自沉默,唯有温暖的阳光,跳跃,围绕,或许也在偷偷笑。

只见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绸缎和棉布,女人不停的缝,男人不住的拆。

想把这一筐碎布和绣线,做成,做好,换来银子,恐怕是不容易的。

又过了半刻钟或者是一刻钟,谁知道呢?

时间的长短和人的心情是有关的,好的时候嫌它太快,坏的时候嫌它太慢。

沈长戈起身,吴岁晚听到动静也起身,一个点头告辞,一个微笑相送。

若没有从前的错过,也没有以后的伤害,两人必是能做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

然而,大多数的人生没有一帆风顺,注定要站到高处的人也要经历诸多磨难。

沈长戈用尽余生,想靠近吴岁晚,想与她心意相通,想与她并肩而行,想与她相携终老,想与她儿孙满堂。

他想啊!他盼啊!他努力呀!

后来,所有人都羡慕他,拥有了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荣耀之下是满目疮痍,那么丑,那么疼。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这一刻就很好。

然而,小婴儿会断奶学走路,成年人也要翻山越海拼前程。

自来美好留不住,需要不断地发现和创造,命运推着他们往前走,有躲不了的灾祸,就有推不开的幸福。

不由自主,步步坎坷,如果没的选择,只能无惧无畏。

沈长戈离开后,吴岁晚心情很好,她喜欢三言两语就能把话说透彻的敞亮人,盘桓在心头多日的愁事,有了解决之法,她的干劲儿更足。

吴岁晚缝好了五六个玩偶的头尾,抻了抻脖颈和腰身,想着歇口气,再看桌子上一片狼藉,一边慢悠悠收拾,一边想着四五月份就能搬出将军府,可真好。

也不知道宅子寻得怎么样啦?刚才忘记问沈长戈这件要紧事。

不知道他有没有放在心上,更不知道他办事能力如何,牢靠吗?

还有一个多月柳枝才能抽芽,不着急,明日再见他,想着问一嘴就行了。

只是吴岁晚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发现桌子上的碎布料。不但每块碎布上都有被扯断的线头,还有因为大力扯拽而形成的豁口。

不说她缝这些东西花费多少功夫,你拆了它都是千不该万不该。为什么脑子抽筋,还要扯烂它,布料都不能用了。

沈长戈有病!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偷别人家媳妇,气自己父母,抛弃原配发妻。

见第一面就赶她骂她,害她被吴六子暴力殴打。见第二面又不分青红皂白捏她的肩膀,害她疼了好几天。他就是纯纯的脑子有病。

这不!又犯病了,像没断奶似的,破坏别人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也真好意思。

吴岁晚对沈长戈的印象总结:固执,脸臭,嘴笨,手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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