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残命

小年,岁晚还愿意给他做一桌佳肴。

大年,岁晚还愿意给他一个笑脸吗?

未轻煦没敢耽搁太久,整装洗漱,又是翩翩贵公子,疾步追随“未夫人”而去。

他不是害怕饭菜凉了,而是害怕错过与吴岁晚心无芥蒂在一起的每一刻。

未轻煦强迫自己微笑,笑得若无其事,宛如春风。他仔细品尝每一道菜肴,细嚼慢咽。让酸甜苦辣顺着舌尖食道,流转于肠胃。让幸福美满沿着经络血脉,萦绕于心扉。

“夫君,你也喜欢吃甜口的饭菜吗?”

吴岁晚端起樱桃肉的盘子,摆到未轻煦的手边,无视余夕真的筷子夹了一个空。

“夫君多吃点儿,大年夜的时候,我做十二菜一汤,再加两道甜味菜。”

“好啊!岁晚做的都好吃。”

未轻煦一口樱桃肉下肚,抬眸微笑,眼波粼粼。

吴岁晚与之相望,眸光沉溺,痴痴甜笑。

“哎哎哎……你们两个够了!”

余夕真的眼睛盯着那盘樱桃肉,将两根青菜塞入口中,用力咀嚼:“孤老婆子有多可怜,你们不知道吗?甜菜不让吃就算了,没眼力见儿的还要在我眼前儿瞎腻歪,真是两个没良心的。你们是害怕年节下,我这孤老婆子的心情太好吗?”

“母亲,不要食言哦!女儿可是数着数呢!您再夹一筷子,就是第四口甜菜啦!不行的!”

吴岁晚夹了一块鸡腿肉,越过未轻煦,放入余夕真碗里,规劝道:“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肥肉也要少吃,实在馋了,就炖一只鸡,一顿三五块,吃上十天八天的……”

“真是欺负人!”

余夕真撅着嘴,把鸡腿肉扔回了女儿碗里,赌气道:“不吃啦!”

“谢母亲疼爱,女儿不客气喽!”

吴岁晚嘿嘿一笑,随即将大块肉夹入自己口中,眯着双目,香香地嚼起来,像个调皮的孩子。

“你瞧瞧,你媳妇儿多气人,你给我收拾她……”

余夕真用胳膊肘撞未轻煦的手臂,摆出恶婆婆的臭脸,狠狠道:“乡下土语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你家这婆娘,就是没打出来,还敢虐待我这干娘加婆婆,真是无法无天了。快拿出你大丈夫的权威来,让她吃点苦头,让我老婆子舒个心。”

“啊……不好吧!”

未轻煦皱巴着脸,坐在两个女人中间,看着一块鸡肉飞来飞去,还真像个左右为难的受气包。

不过,当他转向自己媳妇儿时,又变了一副面孔,双目含情,语气宠溺:“岁晚,好吃吗?”

“好吃呀!夫君也吃!”

吴岁晚再夹一块鸡肉,直接喂到未轻煦嘴边。

“唔……的确好吃……”

未轻煦一边嚼着肉,一边抽出怀里的帕子,擦拭媳妇儿的嘴角。

“沾到油汁喽!”

“哦……”

吴岁晚乖乖,未轻煦柔柔,眼眸相对,如蜘蛛吐丝,勾勾缠缠。

两厢恩爱,气煞旁人。

余夕真深吸一口气,为自己盛了一碗汤。有情人可劲儿吃肉,旁观之人闹个水饱也是一样的。

“夫君……今日小年,春善堂无事可忙。午后,我去铺子里照个眼,便带着小水心去街上凑热闹……”

吴岁晚重新端起饭碗,满目期待:“夫君,可愿同往?”

未轻煦勾唇浅笑,只是笑意来不及舒展,便快速低垂眼睫,把筷子伸向最不爱吃的萝卜丝,喉结滚动,努力压下一个“好” 字,淡淡回道:“东元使节来访,太医院诸人不敢懈怠,我只请了半天假,吃完这餐饭,就要回到宫中待命,不能陪岁晚……”

“哦……那就没法子了,还是正事要紧……”

吴岁晚显露出几分失望,但还是表现出作为妻子的贴心,对夫君安慰了几句。

只是当她转头,刚刚蠕动嘴唇,想问母亲可愿一同出门闲逛,话还没说出口,未轻煦的声音已然响起:“真姨年岁大了,忙碌多日,也该歇歇了。天气也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真姨就留在府中,守着碳盆,看看账本得了。不要去街上来回折腾,好好将养身子才对!”

余夕真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未轻煦的神情,虽然心有疑惑,但面上如常,应声道:“是呀!我这两日也真是乏得狠,今早都没睡醒呢!一会儿吃完了午饭,我在院子里逛两圈就去睡个午觉。你们两个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不用惦记我老婆子。”

未轻煦有公务在身,余夕真的身子抱恙,吴岁晚没有过多思虑,吃完了饭便回房穿衣戴帽,准备出门。

“你打算什么小九九呢?”

余夕真见屋子里没了外人,立即皱眉逼问:“你小子可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说谎不敢瞧人,吃饭也不挑食,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不轨,快说,何事瞒着我?”

未轻煦给姨母斟了一杯茶,手势慢条斯理,语气带着点点仇怨:“真姨……沈长戈找来喽!”

余夕真先是一愣,而后惊呼道:“他来干什么?想把韩婵抢回去?还是想把我的宝贝女儿带走。”

未轻煦举着茶杯,目光稍许呆滞,嘴角的笑意却是满满的嘲讽:“我猜这一次,沈大将军是为了抢回岁晚。”

“那怎么能行呢?”

余夕真突然站起身,激动道:“岁晚现在过得挺好,他又来搅和什么?还有你,明知他埋伏在周围,还放岁晚一个人出门。你就不害怕你的好媳妇儿想起沈长戈,再恨上你吗?”

“怕!怎么会不怕呢?”

未轻煦将杯子底的茶水一饮而尽,从舌尖到肠胃凉了个透。

“我是有本事,把岁晚藏起来,替她做选择,杀了沈长戈和韩婵,把不堪的过往一笔勾销。甚至可以熬一副药,让岁晚彻底坏了脑子,永远留在我的身边,认我做夫君。可是,我不甘心也不忍心。”

“岁晚见了韩婵数面也没能想起来什么,倒不如更大胆一点,把从前的恩怨摊开来,让沈长戈出现一次。”

“我想赌一把,不管岁晚能否恢复记忆,只要她不愿意跟着沈长戈离开,她就是真正的未夫人!”

“未轻煦这一条残命就是吴岁晚的。”

“咔哒”一声,茶杯落于桌上,未轻煦起身离去。

余夕真缓缓坐回椅子里,一脸凝重,一言不发。

一刻钟后,夫妻两人在未府门前分别。

“夫君,今晚几时能归,可要我等你?”

吴岁晚捋着未轻煦的斗篷领口,仰脸相问,模样娇俏,惹得男人心尖微颤,忍不住捧过女人的脸,轻吻她的唇瓣。

“岁晚,不用刻意等着,夫君时刻想着你,得空就会去寻你的。”

未轻煦也替吴岁晚掩好围帽,抵御严寒,同时也藏好自己眼底深处的不舍与胆怯,拍着女人的肩膀,催促道:“去吧!”

“哦……”

吴岁晚转身远去,却是脚步迟缓,一步三回头,碎语交代:“夫君,我先走了,你在路上也要小心,正事要紧,用心当差,回来的时辰晚些,也没关系的……”

等她坐上马车,走出百米远,再撩开车窗帘子向后望,未轻煦依然立在原地,冲她摆手微笑。

这样的夫君,很多女人都会喜欢吧?外祖母说得对,岁晚还是很有福气的。

小年节下,大街上车水马龙,就是日子紧巴的人家,也得硬着头皮来凑热闹,不能大手大脚淘年货,也要称上二斤肉,回家包顿饺子,免得别人看笑话。

和其他人潮涌动的商铺相比,春善堂的生意略显冷清,半个下午,收治了不到十个病人,还都是急症重症。

但凡是挺得住的,不痛不痒的小毛病,谁也不愿年节下来瞧病抓药,尤其大夫的臭脸,是真难看,影响过年的心情。

吴岁晚收好账本,对贺大掌柜的一张黑色驴脸,展开笑容:“贺叔,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贺老大夫,何许人也?

余夕真不在,他就是说一不二的东家老爷。不仅在春善堂当了一辈子家,又把贺家的济世堂发扬光大,人家的手腕厉害着呢!气场牛逼着呢!

犯得着对一个小女娃客客气气嘛?小真妹子不在跟前,她认得女儿就啥也不是,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吴岁晚立在贺老大夫桌前,等了两个呼吸,他老人家捧书细读,抿茶细品,仿佛屋子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贺叔,没什么事,我先回去,您老也别太累了,事务不是一天处理完的,婶婶和哥哥们都等着您过节呢,阖家团圆才是正经。”

吴岁晚的面上没有一丝恼意,温言知趣,行了一礼,才带着小水心出门来。

“什么玩意儿?倚老卖老,为老不尊,老不要脸,老不死的……”

离了后厅,步入前堂,小水心在嗓子眼里咕哝着脏话,把贺大掌柜当成一条狗来骂。

吴岁晚捏小姑娘的手,低声教训道:“别人不好,是别人的事儿,你生气就是你傻,你骂人就是不给自个积德,何苦来呢?把心态放平,姐姐带你买两件新衣裳去。”

小水心喜笑颜开:“好啊!夫人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

“臭丫头,你学过唱戏吧?变脸的功夫练得真好。”

主仆两人手牵手,说笑着迈过门槛,与两个男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啊……肚子疼啊,肚子疼啊,疼死我了,快来人呐!”

一个身着皮毛大氅的青年人,捂着肚子,弓着腰,嗷嗷喊叫:“疼啊疼啊,咋突然这么疼啊?大夫快来救命啊!”

另一个青年搀着病人的胳膊,胖乎乎的大饼脸上尽是焦急:“快来大夫啊,我家公子突发腹痛,疼得要人命……找你们堂里最好的大夫来,我们不差银子,快点给我家公子止痛。”

吴岁晚哪里还有心思去逛大街,赶忙跟过来,给坐堂的胡大夫打下手。

“这儿疼吗?这儿呢?”

胡大夫在病人的肚腹上按压,又问都是怎么个疼法。

青年哎呦哎呦地叫唤不停:“肚脐周围疼,胃下边也有点疼,再往下去也有点疼,左边不咋疼吧?右边好像针扎似的,唉……这一会儿又不疼了,唉……不行,肚脐上面又疼了……哎呦呦……转移啦!好像有条虫子在我肚子里穿来穿去,咬我的肠子呢!”

胡大夫给病人把脉,皱眉念叨着:“奇怪了,这脉象沉稳有力,哪里像是生病啦?难道是吃坏了东西?可也不是这么个疼法啊!老夫才疏学浅,行医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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