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徐汝汇全部皆都对答如流。
对这一表现,朱标算是满意了。
在差不多问了几句之后,便又主动问起了全国清丈的规划来。
现今拥有土地最多的大地主,诸如藩王勋戚士绅之类都已被朱允熥捆绑进了贸易公司中,而下面的庶民百姓又因徐汝汇洋洋洒洒的几篇文章认可了清丈之事。
剩下也只有那些中小型地主了。
他们不像下勋戚藩王士绅手中有那么多的特权,但手中土地又比一般的庶民百姓要多一些。
平日自己也会下田耕种,忙的啥时候也会雇人。
将来若出现阻力,也会应于这些人。
徐汝汇在衡山清丈期间,也就只有这些人配合的不太畅快。
只不过,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对意见的前提之下,也没有他再说不的机会。
但放眼全国利益所涉之人增多之后,他们是否还能静默不言那就不知道了。
对于这一问题徐汝汇也想到了,在与朱标的介绍中也着重提了这一点。
这些人的占比并不小,但相较于大地主和自耕农还是少了。
只要把大地主和自耕农安抚好,剩下那些大中小地主出现的问题随时都能处置。
“徐先生一路过来辛苦了,允熥你安置徐先生好好休息。”
当着外人的面朱允熥的礼节一向都不缺。
朱允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随后领着徐汝汇送出去,又让陈集带他安排了会馆。
徐汝汇一个七品芝麻小官,且干的还是清丈不讨人喜欢之事,朱允熥要是不亲自安排的话,他怕得留宿街头了。
“徐先生先安心歇息几日,等负责清丈的人手培训好了,也就是开始清丈的时候了。”
随后,朱允熥又对陈集,道:“给徐先生安排个好一点的住处,有什么需要从孤那儿给徐先生补上。”
徐汝汇他不过只是个七品官,既是走官面上的来往那就要守规矩。
更何况,真要给徐汝汇安排一品大员的待遇,还不等别人说什么,他自己就先不高兴了。
“是,卑下明白。”
陈集应了声,便带徐汝汇离开。
望着徐汝汇走出两步,陈集当即飞奔回去,跑到朱标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怎样,怎样?”
朱标慢悠悠拿起一奏章放下,抽了眼朱允熥笑呵呵地道:“你眼光还算可以的,徐汝汇将来能不能担起重任不知道,至少全国的清丈事宜可交给他了。”
有了这,说明朱标对徐汝汇是认可。
“那行,明天儿子带他去见见为清丈培养的那些人,让他给那些人实际再讲解一下,差不多也是时候全国铺开了。”
朱允熥激动地说着对将来的规划,朱标翻阅奏章的手稍稍停顿脸色也变了。
“你先看看这个吧。”
朱允熥上前一步接了奏章,先看了后面的内容。
是弹劾茹瑺的。
说那次朱楩去衡山找他的时候茹瑺连面都没露是藐视君上云云之类。
数百字的奏章文才斐然,把茹瑺批的体无完肤。
朱允熥往前翻了一眼,看清弹劾之人姓甚名谁。
“陈瑛?”
朱允熥努力回想了半天,终于和记忆中的人挂上了钩。
因为他穿越的蝴蝶效应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但该出现的人时机到了还是会出现。
就像这个陈瑛明明是历史上朱棣的肱骨重臣,在没有了靖难之役他还是进入了庙堂。
“是他啊?”
朱允熥自言自语感慨了一句,朱标随即抬头问道:“你知道他?”
朱允熥肯定不能说他在历史上听说过,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道:“儿子听闻他在北平为官的时候就常喜欢趋炎附势,四叔那儿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必然会去捧场的。”
现在的陈瑛如何他是不知道,但他可以结合历史来说啊,反正这也是他的惯用伎俩了。
在这些都说完后,朱允熥又不忘补充一句,道:“儿子也是听高炽提起来的。”
朱棣在倭国给他苦哈哈的卖力,他却派人无北平偷家,这可就太不地道了。
更何况,他根本没必要做这些。
为了将来能够迁都北平,他很少之前就在北平布防了。
但凡北平有个风吹草动,不用他专门打听都能传到他耳朵里的。
说着,朱允熥又道:“父亲,要不先看看内阁那儿还有弹劾茹瑺的奏章吗?”
“要是没有他的话,那就是陈瑛他自己因从早朝上国子监祭酒弹劾十一叔那儿找到了灵感,或者也是觉着父亲是袒护十一叔的缘故。”
“所以想借此机会进入父亲的视野,从而打开他在都察院的突破口。”
“他从北平佥事的任上升迁上来才是多久,他也迫切下想要借此机会崭露头角了。”
以陈瑛趋炎附势的秉性来看,他还真有可能这样做的。
只是,京师的水这么混,可不是他这个外官短时间能搞明白的。
茹瑺是清丈铁杆支持者的典型代表,要是能把茹瑺打趴下必会对清丈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那些文官为了让士绅能够加入贸易公司才不情不愿向朝廷妥协的,有了陈瑛带的这个头看到了阻碍清丈的希望又如何不会群起而仿之。
若真上纲上线茹瑺确实有些过错,他们弹劾的不过只是茹瑺的过错而已。
即便朝廷知道他们居心不良,可也没办法再抨击什么的。
陈瑛如此做还对他自身有什么好处?
要他真的只是为了攀附朱标而弄巧成拙造成这个危机,不知道又会做何感想了。
“嗯,你先去。”
对朱允熥的建议,朱标也并没反对。
“儿子马上去。”
朱允熥应了一声,随之转去文渊阁。
内阁自从成立那就是作为秘书存在的,这么多年不管是老朱还是朱标都未曾提拔过。
即便他们有些什么想法,在不被重视的打压之中也很难派上用场。
因而,内阁众人倒都一直安分守己,虽然赶着替皇帝批阅奏章如此重要之事仍然卑微如尘土,距六部尚书的位置相距甚远,和历史上风光无两的阁老更是比都没法比。
朱允熥进了内阁时,黄淮正与内阁成员批奏章。
当初他们被破格提拔进了内阁,本来以为批阅奏章能接触到第一手的朝政。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是率先接触了朝政,但更多更像是书吏干的那些事情了。
不管任何事情他们只有建议的权力,最后朱标是如何实行的还要看通政司的邸报。
看起来他们好像是朝廷的幕僚,更多时候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地位,根本没有幕僚该有的尊重。
如此之久一直不得升迁,有的人已经开始烦躁了。
“拜见太子殿下!”
朱允熥轻咳了一声,众人赶紧起身见礼。
“这儿都是批完的?”
朱允熥随便翻了几本,道:“可还再有弹劾茹瑺的?”
好几百本的奏章凭他字迹无论也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找到的。
黄淮看了看其他成员一眼,问道:“有吗?”
毕竟是替皇帝批奏章的自然不能马虎,凡阁员们批阅过的都必须得让黄淮过了眼才算完成。
黄淮若是不在这方面严格把关的,一旦出了问题他这首辅必将要担很大责任的。
明明都是过了眼的东西却还要再问其他人,这也是沉浸官场多年老油条的标注做法。
“没有吧?”
众人纷纷摇头,但没一人敢肯定。
这不都是他们刚批阅不久的,有没有的至于这么难说吗?
他那儿都快火烧眉毛了,哪有闲工夫等他们互相扯皮。
“到底有没有?”
朱允熥变了脸色询问,黄淮这才开口了道:“应该没有吧?”
对这些人态度就不能好了。
朱允熥懒得和他们多说,很快便道:“马上把还没批完的这些都检查一遍,一旦碰到有弹劾茹瑺的马上送到父亲那儿去。”
听朱允熥说的这么紧迫,众人也不敢再耽搁了。
他们身处内阁掌握着朝廷的第一手消息,听说全权负责清丈的徐汝汇已经到京师了。
很明显,朝廷是要扩大清丈面积了。
自衡山的清丈开始之后,朝廷就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意思,就连海贸公司都是为清丈顺利进行所准备的。
茹瑺作为支持清丈的第一批耆老,偏偏在这个时候弹劾他,想必也是冲着清丈去的吧?
这些人在内阁待了这么久,哪能连这点政治敏锐度都没有。
听朱允熥这样的安排之后也不敢再耽搁,立马便在剩下的那批奏章中开始核对了。
朱标习惯了忙碌,也已闲不下来了。
每日朱标若是有空闲的话就会从内阁拿些奏章自己直接批阅,陈瑛弹劾茹瑺的那道奏章恰好就在朱标拿走的那批当中。
因而,内阁这些人并不知道弹劾奏章的情况,对于之后的弹劾问题也无从说起。
朱允熥吩咐了这些后,便先回乾清宫等了。
不过再有没有弹劾的奏章,这也算给那些大地主提供了一个契机,这些人迟早都有可能借着这事儿再起波折的。
无论是否再有弹劾奏章,都得对此提前准备了。
“在衡山茹瑺没去见老十八?”
茹瑺是乡里的耆老,且又是退休致仕的官员,朱楩即便只是路过衡山的,他也非常有必要去拜会的。
“没有!”
“但茹瑺事后也和儿子说过了,说十八叔既然只是以叔侄身份来找儿子的,所以也就没再专门来打扰了。”
这理由倒也能解释的通。
若是茹瑺去拜会的话,不仅是像他这样的耆老,就连湖广的官员都必须露面了。
而事实是,朱楩的确就是以叔叔身份见个侄子的,刚处理了周妃丧事的朱楩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那些迎来送往的事情。
正好满足朱楩需求的理由,朱允熥也就没说什么。
哪知,却被陈瑛那厮翻了出来。
不过一个很小的问题,至于这么抓着不放吗?
“嗯,先看看奏章的情况。”
说着,朱标把锦衣卫的奏报推了过去。
奏报是关于陈瑛的,记录的特别的详细。
从没入仕时便开始便开始记录了,到后来在北平当佥事又到现在调入京中进入都察院。
每日言行举止都有记录倒是没有,至少这期间都接触过谁都有详细记录。
朱允熥对锦衣卫也有足够的知情权,就锦衣卫的这种手段他也是知道的。
锦衣卫发展到今日已经非常成熟了,他们的情报系统到底有多强大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陈瑛跳的还挺欢的啊。”
在北平就不仅多次去燕王府拜会,还与那些地方官经常聚集在一块喝酒,在上官生日等宴席上一日不差的送出厚礼。
到了京中之后,更是一日最多给七家东递过帖子,只要下值就没正常待在过家的。
官场本身就是这样,很多人为了往上爬都是削尖脑袋往上钻,但像陈瑛这样的还真比较少见。
“这样频繁和同僚接触是有可能受了某些人的暗示,但不管是受了暗示,还是没人和他提过这方面之事都可见他这样频繁递交拜帖没什么用处。”
“这明显就是让他枪打出头鸟嘛。”
即便真的因为他合格弹劾朝廷停止了清丈,陈瑛作阻断清丈大业的罪魁祸首还想升官可不可能了。
没用多久,黄淮进门。
在行了礼后,汇报道:“陛下,臣查遍了所有奏章再没有一封弹劾茹庶老的了。”
朱标眼皮都没抬,抬手挥退了黄淮。
作为一个上位之人,自己的心思不能随便外露。
黄淮连朱标到底是何意思的边都没摸着,也只能拱手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作为天子的秘书,只有摸准了天子的心思,才能把奏章批到天子的心坎上。
若是他们拟定的每道奏章都需要天子重新批阅的话,又要他们这内阁有什么用处。
在黄淮走了之后,朱允熥道:“有可能是有人先让陈瑛试试水,也有可能是陈瑛独占功劳没告诉别人这事儿。”
“那现在怎么办?”
这次,朱标也没再考校朱允熥。
“把陈瑛的奏章收了,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的意思很奇妙,他既表示皇帝不反对你说的,但就是不打算按照你说的来办。
还有一个意思是,你说的太离谱了没办法按照伱说的那个来办,你还是自己好自为之吧。
朱标留中不发的意思很明显是第二种了。
“那就这样。”
“陈瑛是个聪明人,要真是他自己做的这,应该会想到留中不发的意思。”
陈瑛虽说是个趋炎附势之徒,但官场之中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只要他能认清形势将来也不是不能用的。
另一边。
通政司通政使才刚一下值便找了翟善,最后翟善聚集起剩下的众尚书之后,又把翰林院都察院等清流言官们都喊到了一起。
这些人聚在酒楼的一处包房当中,又在外面留了两个心腹防止有外人来打扰。
他们一起喝酒之事是瞒不住了,但至少谈话的内容是不能被人所知的。
他们各家都有谁是锦衣卫的人,就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明白。
很多被抄家的人直到被带走的时候才知道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妈子竟然是锦衣卫的探子,而且其本身还有非常厉害的身手。
既然已经没法查了,只能避免在家里说大事了。
“我们通政司今日收到了有关都察院陈瑛的一份奏章,下面人知道事情的紧迫性还专门把内容誊抄了一份。”
通政使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抄纸,随后递给了旁边最近的翟善。
翟善只是瞥了眼上面的内容,随后瞥向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现在的左都御史是景清。
景清在翟善诧异的眼神中接过奏章,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个陈瑛表面上恭敬,有了功劳倒是积极的很。”
听罢,翟善微微一笑。
“看来这事儿景都御史不知道了?”
“就是说嘛,景都御史要打算上这样的奏章,至少会个我等说上一声的。”
“你们也都看看,陈瑛这奏章上的正是时候。”
没看见他们奏章之人看到翟善等人有惊奇又有惊喜的样子,也都有了好奇之心。
在众人的传阅之中,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众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五味杂陈。
陈瑛算是外调进京比较活跃的了,尽管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没见陈瑛,但却也都收到过陈瑛的拜帖。
陈瑛就是就是那种有枣没枣打三竿子之人,凡是官职高于他之人别管是否用得上先把交情攀了再说。
如此一个趋炎附势之徒,竟在此事上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
不说茹瑺不过只是没拜会朱楩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个真能称得上错误的一个大事该睁只眼闭只眼就不能随便说话。
处置了茹瑺这种清丈的支持者,那全国清丈如何再继续往下。
他们都知道这,但却没人敢率先出头。
一旦惹急了朝廷,茹瑺还没怎么着,他们却要先提前玩完了。
而陈瑛这样率先弹劾正好起了带头作用,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了。
之后,他们就能够顺着陈瑛的弹劾往下了,陈瑛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我觉得这个很不错时机,我们是否抓住这次机会再争取一下?”
“田地是很多耆老士绅好几代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商贾之道有很多的不确定之处这可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以贸易公司转移矛盾这多少有些空中楼阁的做法,即便真要清丈也不能用此方法来解决的。”
这些文官明明是不愿意自己手中的土地被查出来,从而使得他们藏匿起来的田产也得交税,每次全偏偏还要冠冕堂皇说一大堆是为了朝廷好的大道理。
他们自己是否听腻了不知道,反正这话要再冲朱允熥说一遍他可就得吐了。
“你们看呢?”
这次聚集是通政司弄出来的,但接下来的行动却不是他们所能办的了。
通政司只管收发奏章,还从来没有上过奏章。
最稳妥的办法,只能是其他人去操持了。
翟善想了想,道:“徐行全已经到了京中了,听说也就是职大培养的那些负责清丈之人还没有成行,不然全国的清丈早就已经开始了。”
“陈瑛的这一奏章给我们带了很大机会,不然成与不成我们总该试一试,这样也算是问心不愧了。”
“你们说呢?”
贸易公司不过只是个给他们这一阵营争取到了股份,又不是所有在朝为官之人都能加入的。
拢共没多少个名额,早就被像顾家那种有能耐的大世家给抢走了,一般人家根本不足以去竞争,要是碰上个寒门更是连根毛都没抓到。
但土地就不一样了了,很多人家里都有田。
他们支持了贸易公司或许能从士绅团体中赚取些利益,但保住了自己手中的田那得到的利益才会更多。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是抱得最紧之人。
翟善这话一出,很快得到了众人附和。
“陈瑛的那一奏章很有可能会被留中不发的,他一时间或许没想明白问题的关键,一旦想明白便很难再上第二道催促的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碰上那些执拗之人,一旦奏章被留中,不管是赞成没办法支持,还是压根就不赞成,他都会不遗余力再接着继续的。
“是不能再等陈瑛了。”
“他那种人就不是个能被委以重任之人,更何况他巴结的可并不是我们,绝对不会为我们所用的,则这事儿还得我们自己来想办法了。”
这事儿可以去做,但又不能惹急朝廷。
要是朝廷反悔因此踢出士绅们的话,那他们将来的日子肯定会不好过的。
“毕竟就是冲着陈瑛这奏章试试,我们找几件茹瑺的小辫子完善一下陈瑛的弹劾,成与不成的也不用那么强求。”
众人一人一句很快总结出了很多。
当初茹瑺也是和他们同朝为过官的,随便找茹瑺几个毛病并不是很难。
“那就先想想。”
“看看朝廷到底要怎么处理陈瑛的奏章,万一朝廷为保证公正还会训诫茹瑺呢。”
“等后日我们再商议如何行动吧。”
陈瑛下了值又去拜访了几个同僚。
以前拜帖送进去好一会儿才有消息,今日没多久便收到了他们的回馈,一连去了好几家都是这样的情况。
直到他走了好几家准备回去的时候,才看见这些人坐着轿子返了回去。
陈瑛为了自己的仕途经营的方式更多了,自然不会想到这些人一下子同时都不在家是因为他那奏章。
还以为这些人是在商量什么别的事情,还在心里隐隐的发誓将来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难完成,但做官走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