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有“瞽虎”之称的微生玺,在宴会上,虽然看起来昏昏沉沉的,但始终把握着宴会的走向,旁敲侧击不断,给苏玄琰,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若涉冰渊。
但这肯定不是微生玺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打听消息那么简单,好歹也是与太祖皇帝苏希羿同一时期的人,当初靠一手毒计,驱虎吞狼,各个击破,间接沾染上了不少人命。
虽说微生玺无心政治,主动辞去了雍州牧一职,放眼西北,他还是享有很大的话语权,甚至战争的决定权。
说句不太好听的,“西北铁三角”就真的是“西北三流氓”,互为表里,相互烘衬,是一个庞大的利益结合体,就拿半月前的那场变乱来说,如果真的有人入京勤王,微生恪的十万私军,实际上是真的不够看,不过如果是精于地理的人,就会发现三家中兵力最为强大的、占据并州的独孤家,其实所在位置,离云京仅数郡之隔。
相信微生恪若将伏诛,微生玺肯定不会不管不顾,必倾西北之师,直接杀入云京。
按道理来说,如此庞大的军事威胁,当初的云帝苏希羿应该有所防备才对,结果却正好相反。
当初在西北起事的时候,三家捐献了一半的军队和军资,大获苏希羿的信任,而且安安分分的,十分听话,几乎指哪打哪,忠心耿耿。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再加上互有姻亲,也不好意思对老丈人动手,而且微生妍在生下苏洛冷难产将去时,又在病榻上托付苏希羿善待微生家,彻底从根本上泯灭这个念头。
同时,西北是个不太安分的地方,外族势力环伺,只有这三家才能妥善处理。
另外也是为了制衡当初大封的藩王,拱卫云京的目的。
另外三家各出了一位皇后,三家的主事人又很“长寿”,生熬死了两位云帝,再加上刚被废的那一位,不知不觉中摇身一变,成为了四朝元老。
不过,苏玄琰还是没想到,微生玺根本不指望在人多眼杂的宴会上套出他的话,微生家经略雍州近百年,连凉州与并州的主事人所在的家族都是被微生家重新从没落的旧贵族中扶持的,原本这三家早该在唐朝关陇世家的陨落中窒息的,甚至微生家就不该存在。
微生玺的“瞽虎”之名,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深知云帝苏洛浥派苏玄琰来颁旨的用意,可怜自己操心大半辈子了,结果又要被迫掺和进儿孙们的争斗里了。
暮色苍苍,月光皎皎,星辉黯黯,玉阶寒寒。
一巡,点到为止;二巡,渐入佳境;三巡,意犹未尽。
苏玄琰看着斟满的琉璃杯,鲜红的酒液温润馨香,淡淡的葡萄果实香气如少女玉手拂面而过,微微泛红的鼻翼随着酒的晃动如鱼儿的嘴唇般翕动,渐渐有了几分醉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仍不见有所意指。
“扶风王殿下,手下人说,外面集会未毕,车马难行,不如请殿下纡尊降贵,于陋室下榻,让您的随从先会驿馆,明日城门会合。”
微生玺停杯投箸,一脸和融地看着苏玄琰,充满了长辈对后辈的关爱语气。
“这……”
苏玄琰看着态度暧昧的微生玺,犹豫不决,看着衣衫上的蟒纹,食指关节叩着琉璃杯,蟒的四爪明灭曳动。
“殿下,可是瞧不起老夫的陋室?”
微生玺眯缝着眼睛,笑意更浓,微微红肿的眼周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小。
“那,晚辈便叨扰凉国公了。”
苏玄琰看着态度和善的微生玺,总感觉话里有话,于是决定就先答应了。
“殿下,可是……”
一旁侍奉的小舒似有疑虑,脸色微变。
“无妨。”
苏玄琰摆摆手,目光如炬,若有所思。
小舒见劝说无果,便顺从的退下了。
苏玄琰这个时候也眯起了眼睛,故意支开别人,将他留下,微生家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单独对他说,想来微生家也不会为难他。
尽管说他身上并没有流着微生家的血,那位身上流淌着微生家血液的云帝,不,中山王苏玄玦,已经被同样流着微生家血液的微生恪亲手废黜了。
说来也奇怪,微生恪的废立之举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伊霍之事”,终究是风险极大。《史记》中伊尹放逐太甲,使其改过自新,引为美谈,而在《竹书纪年》中,却颠覆了伊尹的圣人形象,说伊尹篡位,太甲杀之,但是终商一代,伊尹祭祀不绝,商王多有姻亲于伊尹后裔;霍光废黜无道的海昏侯,拥立汉宣帝,子孙狂狷,终夷全族。
虽说中山王所行所是,耸人听闻,但微生恪真的没有一点心思吗?如若为权,位极人臣,欲登大宝,微生恪为什么不拥立苏玄玦尚在襁褓之中的独子苏曙呢?如果碍于“国赖有长君”,完全可以找一个懦弱的宗族子弟,为什么要选自己素有贤名、通晓礼义、以宽内近民闻达于诸侯的父亲呢?
话说,微生恪被太子所率暗卫擒获莫名有点草率,微生家的玄鸟银卫是休假了吗,还是微生恪真的、单纯的心大和高傲呢?
疑点太多了,细细想来,如果把整个事件的参与者换掉一个,简直是漏洞百出,可偏偏挨上微生恪,却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变得极为合理,或者说,强行变得极为合理,无从置喙。
父亲、微生恪,这两个人指定有猫腻。
微生恪,“癯蛟”与“常败将军”,真是有意思,这会不会只是伪装了?
很快,宴会事毕,宾客皆归,苏玄琰在待女的接引下,沐浴更衣,怃然入枕。
尽管已经睡下,苏玄琰的眼睛始终闭不上,果然,他听到了异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啄击门窗,发出顿猝的咔哒咔哒的声音。
苏玄琰整衣起身,穿上靴子,打开了门,是一只红色的鸟,并不是之前的那只朱雀,可能是同一类,当然,羽毛上布满了杏黄色的斑点,仿佛灼热着的火炭上的被淡黄色焰苗点燃的灰烬,琥珀色的喙,深黑色的脚。
看见苏玄琰逐渐靠近,那只红鸟,缓缓扇动翅膀,朝着一个地方飞去,苏玄琰紧跟其后,这只鸟看起来飞得不快,但恰好能飞在苏玄琰十步左右的距离前,突然消失了光影,紧接着,苏玄琰也在走了几步后,倏忽落空,跌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