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回时正值深夜,小皇帝没敢吵醒谢让,独自出门听了回禀,叫人先行退下。他回到屋内,刚轻手轻脚爬上床,就听见身旁的人说话了:“是行宫来的消息?”宇文越动作一顿,低低应了声,问:“我吵醒你了?”“冷。”谢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翻了个身,凑近身边那暖烘烘的躯体,仍由对方将自己搂进怀里。舒舒服服躺好,才继续问:“禁军那边,不顺利吧?”宇文越:“你早预料到了?”“没有,猜的。”谢让道,“要是顺利,就不会大半夜跑来乾清宫了。”宇文越无声叹了口气,将方才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谢让。谢让还是没睁眼,叹息般轻声道:“真奇怪啊……”是挺奇怪的。帝师下令,名义上也不过是将那御医带回来配合调查,又没直接给人定罪。就算太后再是不情愿,也不该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几乎是要撕破脸了。为了个小小御医,至于吗?谢让越想越觉得奇怪:“奚太后这人设,不太对啊……”“人设是何意?”宇文越问。“……没事。”谢让道,“看样子,这趟行宫咱们是非去不可了。”宇文越想也不想:“我去就是,你不能去。”谢让:“为何?”“你……”宇文越犹豫片刻,含糊道,“你病还没好呢……”谢让:“……”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谢让轻声笑了笑:“让你自己去,你确定不会硬闯行宫,强行将人带走?”宛妃当年是遭人陷害,才会被贬入冷宫。对宇文越来说,先帝的每一位后妃都有嫌疑,奚太后亦然。也是因为这样,他对奚太后向来没什么好感。何况那人还暗中给他下毒。宇文越嘟囔:“我哪有这么冲动。”谢让抬起眼。两人相拥而眠,少年那张脸离得很近,他注视着谢让,双眸在黑暗中依旧明亮清晰。谢让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起来,话音放得很轻:“那你就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宫里?”去行宫单程就要大半日光景,就算中途不停歇,快马而行,也得好几个时辰。仅是来回至少就要花上一整天,何况还得应付奚太后。少年脸色瞬间变了:“那……那……”谢让计谋得逞,又闭上眼,安安稳稳躺了回去:“快睡,明天早起,去趟行宫。”.翌日,谢让神清气爽醒来,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早、早上好?”谢让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坐起身,犹豫着问,“……你晚上没睡觉?”宇文越按了按眉心,满脸疲惫:“……没睡着。”还是昨晚聊起那件事。去行宫路程遥远,还不知会不会发生冲突,谢让现在……情况特殊,他实在不放心这人跟着他一道前去。但是,要谢让独自在宫里等他,他更加不放心。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不是要他的命吗?当今圣上焦虑得整晚都没睡着,熬得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仿佛回到当初谢让头一次夜宿乾清宫的情形。这焦虑一直持续到二人用完早膳,宫人在宫门口备好车马,准备出发。谢让被小皇帝扶着下了御辇,看清宫门口的景象,眼前当即就是一黑:“你、你这是做什么?”宇文越与他对视,认真道:“有备无患。”好一个有备无患。大半个太医院随行,宫女太监也备了数十名,还有数支禁军候在一旁,粗略看去,多半有好几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圣上要去将行宫整个端了。谢让气得手抖:“给我把人撤了!”“可是……”“你是去探望奚太后,不是去示威。”谢让将“探望”那两字咬得极重,压低声音,“你这样,就算真把人带回来,你要天下人怎么想?”宇文越小声道:“我又不在乎那些……”谢让按了按眉心,对这恋爱脑绝望了。谢让坚决不肯上马车,宇文越别无他法,只能将人撤去,最终只留下了两名随行太医,太监宫女各三名,以及一队谢让的贴身侍卫。马车悠悠出了宫,谢让坐在车内裹着绒毯烤火,忽然问:“冯太医今日又没去太医院?”宇文越局促道:“应、应当去了吧。”“是么?”谢让眉梢微挑,“那就奇怪了……”自从那日给了他药之后,那老太医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原先听说对方告了病假,谢让还没怎么怀疑,可现在既然病已经好了,没道理还不来见他。就连今日宇文越要召太医院随行,也没见那老太医的身影。这是故意在躲着他吧。谢让若有所思看向宇文越,后者与他对视,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近来天冷,太医院事务繁忙,冯太医恐怕是脱不开身。”刚才不还打算叫那么多太医跟着他们去行宫吗,现在知道人家事务繁忙了?谢让眸光敛下,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却没再多言。担心谢让身体不适,宇文越有意吩咐车队放慢行进速度,还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一番。一行人辰时出宫,临近黄昏时,才终于到了这远郊的行宫。行宫修建在一座深山之中,谢让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远处的宫殿巍峨气派,被积雪覆盖着,几乎与漫山遍野的茫茫白色融为一体。静谧森严,颇为寂寥。“总在这种地方待着,难怪奚太后不乐意。”谢让悠悠说了这么一句。这地方环境清幽,风景优美,乍一看或许会觉得不错。可再美的风景也总有看厌的一天,住上一年半载,那日夜不变美景便成了一种煎熬。马车停在了行宫外。当今圣上与帝师亲临,无人敢拦。二人带着随从侍卫直接进了行宫,往日侍奉奚太后的太监宫女低着头跟在后方,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佛堂的方向走去。这个时辰,奚太后正在佛堂诵经。佛堂内,女子一身素衣,背对众人跪在一尊金身观音佛像前。她手中的念珠缓缓转着,听见脚步声却没回头,只轻声道:“皇帝这么闯进来,不怕惊扰了菩萨?”宇文越脚步一顿。奚太后并非先帝原配,年纪也比先帝小了很多。她今年三十有几,依旧容姿丽,气质沉静,似乎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宇文越与谢让对视一眼,示意身后的众人退了出去。宇文越走上前,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一礼:“母后圣安。”奚太后阖着眼眸,口中念诵经文,并未理会。“朕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母后应当知晓。”宇文越直起身,直入正题,“您身旁那御医,或与先前朕遇刺之事有关,还望母后将人交出来。”奚太后道:“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宇文越话音冷了下来:“和他没有关系,难道和母后有关?”奚太后手中的念珠一顿。她睁开眼,缓慢站起身,先朝宇文越看了一眼,又偏过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谢让。“看来传言没有错,你们师生的关系果真缓和了不少。”奚太后注视着谢让,话音不辨喜怒,“昨日看见来的是禁卫军,真是把本宫吓了一跳。”世人皆知,禁卫军的兵符在帝师手上,就连当今圣上也不能轻易调动。谢让道:“陛下遇刺之事,是微臣在负责调查。今日,也是微臣恳请陛下同行,还望太后莫要让陛下为难。”“如果只想要个答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奚太后淡声道,“本宫从未想过要伤害皇帝,更无心卷入这权势纷争。这么说,谢大人信吗?”谢让不卑不亢:“微臣只信证据。”“……罢了。”她收回目光,又对宇文越道:“今日天色已晚,皇帝既然来了,今晚便在行宫歇下吧。你我母子许久未曾团聚,今天就好好吃个便饭,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如何?”宇文越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却很快压下:“都听母后的。”奚太后点点头,不再理会二人,转身走出了佛堂。女子很快出了庭院,谢让正想跟上,被少年从身后拉住:“你就别去了,先回去歇着吧,我让人给你备点吃的。”谢让一笑:“怎么,你担心有人会下毒?”宇文越不说话了。“她就算真要动手脚,也不会挑这种场合的。”谢让道,“她不要命,奚家那上上下下数百人,可还指望着她呢。”“而且……”谢让抬眼朝外看去,视线越过佛堂外的围墙,望见那女子被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奚太后这态度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