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赤大人要我带的。”望着那两个箱子,再望望四周,小四也很是无奈,“我也不懂带这些衣裳、首饰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什么,不过既然赤大人吩咐了,我自然就照办了。”
听到小四的话,她也就任他娶了,然后与小四低声讨论着美人关的近况。
“把衣衫换上。”
不一会儿,她们的身后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嗓音,而后,小四的手中蓦地多了两套衣衫。
“我带的还不够吗?要不然为什么还要特地穿上这……”听到赤天朔的话,小四有些纳闷地望着手中物,但还是依言将衣衫抖开,然后整整愣了半晌,才目瞪口呆地望向云荼,“二姑娘,这、这叫衣裳吗?这、这根本就是我们美人关装粮的粮袋吧!”
无怪小四这样惊愣,因为她手中拿的,根本是一件将人由颈到脚彻底包住,不仅完全没有身材线条,更连半点装饰都没有的亚麻色盖头,简直让穿上这长袍的人,全身上下除了眼眸,无半分暴露在空气中。
“你家赤大人说了,是衣衫。”用手指勾起属于自己的那块亚麻布,望着远处背对着她们骑在马上,耳力极好的赤天朔那有些不自然僵硬的下颏,云荼极力忍住心底那股想发笑的笑意,故意板着脸对小四说道:“有疑问吗?”
“这什么品味啊……”嫌恶地看向手中的亚麻布,半晌后,小四,才认命似的开始将那块布套到云荼身上,“好吧!至少布料不错,而且够宽。”
是的,够宽,宽得她们主仆两人只需除下披风,便可穿着原有装扮,将整个人套进那件长袍中。
“走吧!”
待确定云荼与小四换好衣衫,吃天朔终于策马奔来,在经过云荼身旁时,直接一把将她捞至怀中,像过往几天一般,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后,径自前行。
在小四好奇、暧昧又理解的窃笑跟随中,三人两马,就那样静静地转入了天禧草原西南方,走过一片又一片的野生桃花林,挤过一道又一道仅容一马通行的山石夹壁,绕过一处又一处的丛林沼泽,跳过一簇又一簇看似前行无路的矮树丛。
老实说,云荼从不知天禧草原上竟有这样的地方,而她相信,若非赤天朔带路,她恐怕一辈子都进不了这个与外边世界恍若两个天地的诡秘之境。
“到了。”
就那样不间断地走了一整天,在日落西山时,赤天朔终于在一个古朴的小村村口停下马。
到了?到什么地方了?
而又是什么样的地方,竟能让这样一个冲锋陷阵时连眉毛都不皱的顶天立地男子,嗓音中出现一抹紧绷与干涩?
被赤天朔抱下马的云荼,望着那个隐隐散发出一股紧绷气息的背影,忍不住将眼眸投向眼前那恍若无人,却其实处处充满诡谲气氛的村落,半晌后,脑际隐隐浮现出三个字——鬼隐族。
因为除了鬼隐族,这世间,大概不会再有一个村落可以存在得如此隐蔽,而村民的行动却又一个个那般迅捷及诡谲。
是的,迅捷及诡谲。
其实在赤天朔开口说话前,云荼就隐隐感觉到一股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盯梢与窥探,当他们走进鬼隐村村口的那一刻,原本无人的村前广场,突然出现两名白胡子老者,而后,广场旁的草间、树上、大石旁、甚至水池里,更是鬼魅地冒出了许多黑衣人。
怪的是,这么多人中,云荼只看到了男子——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但由眼角余光,她却察觉出,一群与她及小四穿着相同的人们,其实也悄悄地,在各个暗处无声无息地盯视着她。
唉!是了,她早该猜到了,除了这只存在草原人们口耳相传里,“自绝天地间,身出如神鬼”的鬼隐族,还有哪里能培养得出赤天朔这般诡秘高绝的伸手,以及那与现今世道格格不入的孤怪个性。
望着眼前的一切,云荼恍若跌入一个异世间般地恍惚虚空,但耳旁不断响起的议论嗡嗡声,却又让她感觉到一股荒谬无比的真实。
“怎么能跟女人骑同一匹马呢?实在太不象话了!”
“那两个女人是谁?这杂皮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带人到村里来?”
“还并肩走?上苍啊!才出去几年,他竟连村里的规矩都忘了,忘本,太忘本了!”
“你也不想想这杂皮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会养出这样的儿子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两个女人也是,虽说掩身遮面,但头会不会抬得太高了?还有,那两双大圆眼不停骨碌骨碌转,是想探听咱村里的秘密是不是……”
听着那些细碎耳语,云荼简直不敢相信如今传入耳中的那些荒言谬语,仅管传闻中的鬼隐族是个男尊女卑,观念极为刻板的民族,但今天一见,她才发现,那些传闻根本远远及不上真实的十分之一!
大开眼界了。
可大开眼界归大开眼界,那些耳语的内容,却令云荼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眉心更是不自觉地轻蹙。
“风长老、火长老。”无视鬼隐村村民身法怪妙且亦步亦趋的紧迫盯人,赤天朔大步向两名白胡子老者走去一抱拳。
怪的是,那两名背对背的老者却望也没望赤天朔一眼,只是各自冷哼一声,“回来做啥?”
是啊!那么千辛万苦、披星戴月的赶回这个毫不留情地称他为“杂皮”的地方那个,结果还要被问一句“回来做啥”。
到底还回来做啥?连云荼都想问了。
就在场面彻底冷僵时,一个黑衣人倏地冒出,半蹲跪在赤天朔身旁。
“赤主,祭巫大人在等您了。”
“是。”
闻言,赤天朔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望向云荼。
未待云荼所有回应,四周耳语声又开始此起彼落——
“谁准她们去了?”
“就是,太放肆了!”
“一点规矩都没有。”
“你去吧!我跟小四没问题的。”望着赤天朔清明且执着的眼眸,云荼轻声说道。
可赤天朔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风中。
“赤主,祭巫大人在等您,以及您带来的客人。”而后,那名半蹲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又说。
“我们走吧!”
对云荼点了点头,赤天朔一等她与小四走至他身旁后,立即踏步向村内走去,直至走到一栋建型古怪的石屋前时,才吩咐小四在外守候,他则领着云荼进屋。
火炬高挂墙上的石屋内,气氛肃穆异常,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妪高坐在榻上,其余男子,不管老少,全跪坐在石板地上。
由老妪的服侍看来,云荼可以明白这群男子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如此尊敬她,必是因为她鬼隐族灵巫的身份。
不过,为何一名身份如此崇高之人,会称赤天朔为“主”,还特地召见他呢?
在云荼的不解与众人冷漠且诡异的目光中,赤天朔大步走至老妪身前,而后双膝跪地。
“太祖母。”
太祖母?
听到赤天朔的话后,云荼一愣。
“回来了?”赤姥姥缓缓睁开双眸应了一声,可眼眸望着的,是赤天朔身旁的云荼。
“是。”
“祸来了?”
“是。”
“这位是?”赤姥姥又问。
“她是……”
明知自己该回答的是什么,但赤天朔一时间竟有些语塞。
此时,他的身旁,响起了云荼柔柔的清清嗓音,“太祖母,您好,我是云荼,您的太孙媳妇。”
望着云荼,赤天朔彻底愣住了。
贵为女儿国二公主,打由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永远腰杆挺直,集傲气贵气于一身的云荼,如今竟与他一般缓缓双膝跪地,盈盈下拜!
是的,云荼行了跪拜礼,那样隆重而且谦卑,如同一个真正的太孙媳妇一样。
或许尚不明白为什么,但云荼可不傻,所以在进村后,她一下便明白当初赤天朔口中那句“以婚书上的身份随同他”的意含——
他必须在回到鬼隐村时,身旁有一个妻子!
在彻底明了自己出现在这里最主要的功能目的后,连云荼自己都很诧异,她竟不感到生气,还自动自发来了个“入境随俗”。
反正既然来都来了,所以她实在很想知道,十多年前独自出走部族,十多年后明知回来会遭白眼,却还是义无反顾、风尘仆仆赶回的赤天朔,究竟是为了什么?
更何况,她也不否认自己存在着一点坏心眼,坏心眼的想气气这群将赤天朔当半个外人来看待、欺负的古板族人们。
要知道,她可是穆尔特家族的人哪!穆尔特家族的人不愿意便罢,若有心为之,天下没有任何一个角色能难倒他们,区区一个乖顺小媳妇的形象算什么,她云荼根本是驾轻就熟。
“太孙媳妇?他怎么可以娶外族女人当媳妇?”
“这样一来,织娃怎么办?”
“娶都娶了,也没办法吧?”
“什么没办法,这是鬼隐族的传统啊!上村的,你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该不会是自己想将闺女儿嫁给他吧?”
“下村的,你说那什么屁话,要不是你们那出了个败家子,这事儿,会成这样吗?”
就在众人低声争吵成一片时,一个威严至极的嗓音在石屋中响起。
“静!”
彻底静了,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回来了就好,休息休息,三日后,族长即位大典时见。”
“是。”
听到赤天朔与赤姥姥的对话,纵使自恃见过各种大风大浪,但此刻云荼依然目瞪口呆。
族长即位大典?
这个口口声声被“杂皮”来“杂皮”去的赤天朔,竟是下一任鬼隐族族长?
这下有好戏看了……
静静跪坐在赤天朔身后,云荼虽看似低眉敛目,柔顺乖巧,但其实早满心好奇地望着那群与她同样穿着的女子们。
这是那场集肃穆与混乱的族长即位大典后,云荼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这么多女子同时出现,因为这是赤天朔与自小一起长大的上村友人的私人聚会。
“阿朔,好家伙,可回来了,哥几个以为你死外头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喂!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倒酒。”
“是。”一名女子乖乖爬跪至开口的男子身旁倒酒,倒完后,又无声无息地趴跪回原位,静静不动。
“还叫什么阿朔?该改口叫族长了。来,给我倒酒。”
“是。”
又一名女子,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不,应该说,整个厅里的女子都在为她们自己的夫君倒酒,只除了云荼。
自从入鬼隐村第一天,云荼爬跪着为赤天朔倒完第一杯酒后,他的酒杯,就再不曾空过。
傻瓜,快喝啊!没看到那几个长老的眉心都快皱成球了吗?
望着赤天朔动也不动的手,云荼在心底轻轻叹息。
其实她知道他不喝,不是不能喝,只是不愿喝,不愿她与所有鬼隐族的女子一般,没有任何自我的卑躬屈膝。
傻瓜!在她女儿国十多年的调教下,终于能有这样的觉悟是很好,但也要看场合啊!
还不快对她凶点,这样,那些长老才不会像捉着他什么把柄似的念东念西,看不顺眼他这,看不顺眼他那的啊!
“去、去、去、滚内屋里去,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这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