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钱宝丫坦白自学了读书看报的本事后,钱六最近几天的精气神就特别好,出去拉车时笑的更灿烂,掏力也掏的更欢了,倒是因此而多得了几笔赏钱,可谓是喜上加喜了。
嫁女儿一事虽说暂时被打消了念头,但是钱六暗戳戳地瞧着,想看看王贵子能把闺女嫁到什么人家。
没让他等太久,王娇就出嫁了。
说出嫁也算不上,因为她走的那天只身上穿了件很平常的衣衫,手上跨个空瘪瘪的包袱皮就被王贵子拉去送给了贵人。
即使王娇哭着喊着不愿意嫁也没用,因为王贵子都收了人家的钱了,不把人送去怎么行。
当时院里的人基本都在,王娇哀求的哭喊被大家听在耳中瞧在眼里,但毕竟是王家的家事,他们至多劝说两句,没有其他置喙的余地。
“这是老子的闺女,老子嫁她天经地义!”外人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王贵子蛮横的一句话堵住了其他人本想劝说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娇哭啼啼地被拖走。
至于拖去哪儿,等到王娇三朝回门,大家才知道她是嫁给了谁。
王贵子通过他那些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不知怎么认识了一个有点级别的兵头子军官。
对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子嗣,想找个黄花大闺女生儿子。
于是就叫王贵子抓住了机会,把亲女儿嫁与他当丫头,说是等将来生了孩子就提成姨太太。
说是嫁,其实就是卖。
因为王贵子在这件事上收获不菲,那军官为了不留污名,叫人说他是强抢民女,可是给了王家不少彩礼,另外还有一百块算作卖身钱,绝对是丰厚体面了。
这些消息大部分都是王贵子醉酒后炫耀般透『露』出来的,十分洋洋得意。
之后从王娇的表现以及嘴里的话,验证了他说的确实是真事。
院里的人知道真相后反应不一,见回门时军官没来,但王娇看上去穿戴的比以前光鲜多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只有罗锅儿闷不吭声了一段时间,之前养起来的肉迅速地又瘦下去。
之后他再买的那些鸡鸭鱼就重新回到宝儿娘手里拾掇。
本来王贵子还想有些意见,但他家会做菜的那个都不在家了,他一个大男人又做不来饭,自己和两个儿子的一日三餐都是随便对付的,哪里还能帮忙处理好食材而从中占便宜呢。
再说他现在手里有的是钱,想吃啥买啥,美酒佳肴不缺,自吁比邻居们高人一等,已经看不上那点子小惠小利。
“宝儿娘,帮忙炖一锅老鸭汤。”罗锅儿这天恢复了点精神,买了只鸭子拎到钱家门口。
宝儿娘接过罗锅儿拜托的肥鸭子,看了眼对方消瘦的小身板,眼神复杂了一下,不由得开口真心建议。
“罗锅儿,婶儿多嘴说一句,你也到成亲的年纪了,手里有钱就攒着娶媳『妇』,这些肥鸡肥鸭偶尔吃一次就好,多了也是浪费。”
等成了家有媳『妇』管着,就不用再被那起子别有用心的小人诓骗耍弄了。
罗锅儿抬起的脚步顿了顿,点头说,“婶儿,我知道了。”其实他本就不是大方的人,没见以前为了买车都抠门成啥样了,如今只不过是手头宽裕想对自己好一些。
随后几日,罗锅儿看起来正常了不少,应当是过了心里那道坎,又恢复到殷勤给主顾拉车赚月薪的平静生活。
这段时日,若说院里甚至附近这一片最受欢迎最风光的人,非王贵子莫属了。
因为有钱又不去上工,他有很多闲空拉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到处去喝酒,整天醉醺醺的回到家,或者连家都不回。
不过有时候为了彰显一下他自个儿如今不一般的身份,王贵子也会偶尔回去一次,在小院的邻居们面前显摆,和罗锅儿比风光,与老刘头比滋润,跟钱六炫耀嫁女儿的好处,嘲讽他当初不跟他一起干。
“你瞧我现在过的神仙日子,你再瞧瞧你家,当时要是信我贵子的话一起把女儿嫁了,咋能叫老哥喝酒吃肉,让六子你干看着呢是不是。”
王贵子醉意熏熏地搭上钱六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亲切状,神『色』却无比得意地絮叨。
钱六啪地把人拍开,斜眼哼了哼。
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好日子,他羡慕是羡慕,但这么被人怼到脸面上来说忒憋屈了。
不就手里有俩钱儿么,还是卖闺女得来的,看把他王贵子能的。
钱六眼睛冒火地喷了喷鼻息,心道二丫说得对,你小子用心不良,不仅算计自己亲闺女,还想算计到他头上来。
等到卖女儿的钱挥霍完,看你还怎么得意。
如果说之前钱六还对王贵子讲的有门路把闺女嫁到好人家的事有所意动,在王娇嫁了后,他就对此心里凉凉了。
要知道王贵子嘴里那个富贵女婿说起来也就是个有点小钱的大头兵,年纪上能当王娇的爹了,且还不是娶妻,说难听点王娇只是去当个通房丫头,相当于签了卖身契,人家给点卖身钱,以后是死是活都跟原本的家里没关系了。
就这有啥好炫耀得意的。
钱六觉得自己家还是有点体面讲究的,对于王贵子干下这样的蠢事都不屑得提,结果对方还专门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了,真是不知羞耻。
然而王贵子正风光得意着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六子,你瞅瞅老哥这壶酒,是正宗的汾酒嘞,没见过吧?”
“以你家现在这情况,如果没啥改变的大事,估计一辈子都喝不上这样的好酒喽。”
“不像老哥我,娇儿姐嫁给了军爷,以后的孝敬多得是,还能少的了我的吃用……”
王贵子一面说一面拿眼高高在上地鄙视钱六,那语气就是让你当初不跟我一起干,现在后悔了吧,真是个没眼界享不了福的!
钱六:“…………”
窝草,丫的还蹬鼻子上脸了咋地。
以前还一口一个老哥,现在抖起来了就六子六子,看把你能的。
钱六气愤,撒口就来,“喝点好酒算啥,我家二丫都学会识字的本事了,以后能读书看报,将来做个文化人光宗耀祖!”
炫耀谁不会啊,他要想炫也能炫对方一脸。
“文化人知道伐?不光受人尊敬还挣得多,攥根笔杆子就不愁吃喝,以后等二丫有大本事了,别说汾酒,就是那彩『色』儿的洋酒咱也能尝尝。”
钱六说的起劲,满面红光地把自家学会读文看报的闺女吹嘘了一番,喷的王贵子一脸唾沫星子。
“哈哈,文化人?老哥你说啥傻话呢,就你家老二那个黄『毛』丫头还能读书认字当文化人?哎哟,笑死我了,怕不是做梦当上的吧哈哈哈。”王贵子嫌弃地抹把脸鄙夷道。
他只当钱六是被他比对的脸上挂不住,瞎几把胡扯。
钱六知他不信,当时刚听女儿说时他自己也不信来着,只有亲眼见着了才知道这世上就是有那等聪明人。
即使没有机缘没有贵人提携,人凭着自个儿也能学会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本事。
如此想着,钱六有心给王贵子一个教训,好让对方知道他们钱家也是有牌面的人家,不是他一朝得志就可以随意看低欺负的。
“你等着,看我给你比划比划。”
他挺了挺胸膛,威风凛凛地去找了根树枝来,在王贵子莫名其妙的表情里,凭着记忆在地上把自己名里那俩字画出来。
因为是睁眼瞎,所以写是写不出来的。
但钱六他记忆好啊,手上也不笨,就那么照葫芦画瓢一通,不管对不对,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起码把王贵子唬住了。
“这是……”王贵子瞧着地上那俩看起来很像报纸上看不懂的方块的笔画,惊的酒都醒了,禁不住磕巴地追问。
钱六昂头挺胸道,“怎么样?这是我的名儿,我家二丫教我的。”他说的很不以为然没什么难度似的样子,两只虎眼却用余光瞅着对方的反应。
王贵子的脸『色』变换,转瞬之间不知在脑子里转过了多少弯儿,下一刻就见他涌上了笑脸,朝钱六一脸嬉笑。
“老哥,你怕不是胡『乱』画的唬我?”王贵子不敢信。
识字要是这么简单就学会的,天下都是书生老爷了。
钱六一脸骄傲,“那还能骗你不成,明摆着呢嘛。”敲敲地上那俩字儿,他摆出爱信不信的架势,令王贵子神『色』又犹疑了几分。
恰好钱宝丫这时候走进院,被钱六看见脸上一喜,立马招手让她过去。
“爹?”钱宝丫挎着半篮子樱桃过去,疑『惑』便宜爹这是找她有什么事。
钱六侧过身对闺女挤挤眼,然后拿树枝很有气势地朝地上的笔画指指,让她说说那是什么字。
钱宝丫低头看了眼他指的那地方,见是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这缺胳膊少腿儿的,比简体还简体。
不过想想钱六手里拿着根树枝,地上的字是谁写下的就可想而知了。
话说能够看过一遍就写成这样,说明钱六不单单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么简单。
钱宝丫瞧着两个不囫囵的字若有所思,心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可以稍后再提,目前的情况还是先给便宜爹圆一圆脸面。
“爹,这就是你的名字啊,你看我写一遍就学会啦?真聪明,看来我的脑子都是遗传自您的呀。”举大拇指。
腔调到位,动作略显浮夸。
为了老爹在外的面子,她也是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