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独去一方忘离殇
还好近日皇帝都不早朝,否则今日司徒璟定会被罚了俸禄。
裴柳昔走后,司徒璟便开始处理那令人尴尬的床上。
拉下床单的时候,有个硬物从床上滚落下来,拾起细看,发现时一小块琚玉,质地细糯滋润,体如凝脂,精光内蕴,质厚温润,脉理坚密,是块上好的玉。体圆而只有一半,很明显是那鸳鸯玉的一半,想必是裴柳昔留下来的,于是替她收好,下此见面再送还予她。
等收拾了半天,刚回到官署,便有宫中人前来通知紧急进宫论事,可知那锦州的民乱并非小事了。
皇帝的御座是空的,这对于众大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玄明晨没来,这是必然的事,只是司徒璟还是看着他的空位闷哼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从未想过以后,却在醒悟之时发觉已经不用想了。一切都还未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泛着金黄色光的大殿有些刺眼,御座旁的两根龙柱尽显威严,却令人有些恍惚了。
“关于锦州民乱一事,众爱卿有何看法?”首先发话的人是坐在殿前的太后,那说话的架势几乎和皇帝一样。本来,她也算个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殿内众臣们闻言便开始议论,安静的朝堂变得有些嘈杂。
不久,有人上前说道:“臣以为对付暴民当用暴力,我朝应派兵前去平乱。”
司徒璟在心里冷笑一声,国家就是多了这种官员才造成了民乱。于是接着那人的话道:“臣以为不然。”
太后慵懒地看了他一眼,道:“侍中大人请说!”
“以暴制暴只能平一时之乱,却不能除根本隐患。”司徒璟顿了顿,又接着道:“如今最大的隐患便是民心不稳,要想长期安定,还需安抚民心。”
底下立即有人表示赞同,,太后也觉得有理,只是国库一向空虚,要拿钱赈灾抚民就必须减少宫内开支,这便是她迟迟不肯赈灾的原因。如今已逼得民反了,只得退一步。
“那侍中大人认为派谁去比较合适?”
“自然是……”李将军三字未出口,令他惊讶而又心乱的事又发生了。
玄明晨从殿门快步走了进来,道:“微臣议会来迟,请太后责罚。”
太后正待发作,却找不到理由。此刻责罚即是无理。而太后向来做事不顾后果,从来都是沉不住气的。
梁衡最是清楚她这一弱点,于是快步走到玄明晨跟前,抢先一步道:“玄大人今日本已免朝却还能赶来,已是难得,太后又怎会责罚呢。”
太后一向听从梁衡,只好摆手道:“罢了,玄相归位吧。”
“谢太后!”玄明晨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经过司徒璟旁边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偷偷使了个眼色,朝冀旻天那边看了一眼。
司徒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只好照办。殿内又安静了下来,太后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侍中大人觉得派谁去比较合适?”
“臣以为,冀旻天冀大人比较合适。”司徒璟道,“冀大人乃武将,可带兵平乱,且冀大人是锦州人士,安抚民心又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本来想的是吧李随风支开,他在锦州无势,而锦州与郇州又相隔甚远,不怕他暗中活动。
然而李随风这样的性子,却是难以安抚民心的。冀旻天去也好。
在多数人的赞同下,太后下令了:“今册封冀旻天为抚远大将军,归锦州军队于其名下,特令安抚锦州暴民。”
冀旻天也未表现出丝毫受重用后的欣喜只态,声音沉稳道:“臣遵令!”
不是遵旨,而是遵令。
本来以为就这样改结束了,忽然下面又传来声音:“臣以为,这安抚流民,若只让武官带上兵将,怕是不妥。”
司徒璟循声看去,是那个娃娃脸的编修,曾经参加过武试得了第二,最后放弃终试去参加了文试,又得了第二的奇人——易南宇。
“易大人的意思是,还应该派文官去调解?”太后问道。
易南宇颔首:“正是!”
“那易大人以为,该派谁去呢?”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又有谁会愿意去?要是举荐了谁,那定会结下怨。易南宇稍作迟疑。
司徒璟几步上前,道:“让微臣去吧!”
玄明晨惊了,他究竟要如何。易南宇也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正好这些日子不想看到玄明晨,借公差的名去锦州清静一下也好,也给自己一个调整心态的机会。
“还是微臣去吧。”玄明晨忽然站了出来。
在场大臣都有些吃惊,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们怎么还抢了起来。
更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易南宇也冒了出来,道:“玄大人时逢新婚,不宜出远门办公。且去锦州一路辛苦,调解民怨亦并非易事,臣以为还是多派一人为好。”
说着顿了顿,看了看司徒璟,又继续道:“不如就派微臣和司徒大人去吧。”
“还是让微臣和易大人一起去吧。”玄明晨又抢着道。
见他们抢着,朝上其他大臣们都缩了回去。果然是年轻人精力旺盛,连苦差事也抢着做。
梁衡走了出来,笑着看着玄明晨道:“易大人说得有理。玄相近日还是留在京城为好,司徒大人和易大人德才兼备,亦是此行的不二人选,就让他们去吧。”
丞相一语既出,众人不敢多言。
一日后,冀旻天带着一路军队从京城向锦州出发了,司徒璟和易南宇随行。他们所带赈灾银两不及赈灾所需银两的一半。另外的那部分,太后下令让锦州自行筹备。这重担,实际是落在了司徒璟和易南宇身上。
冬日寒雾浓,万物肃杀。树无叶伴更显惨淡,草无花衬更萧瑟。
一路上,司徒璟都没有心思去想赈灾银两的事。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
本来以为见不到他会好受一些,可是心里却越发失落了。
三人各乘一骑,并排而行。一路皆是无语,气氛诡异之极。
走的那条路,司徒璟很熟悉。从青城来京城的时候,走过这条路。
走过同样展铺成路的泥土,看到同样只剩躯干的枯树,路经那同样一望无际的平川,还有那未曾改变的小镇,小城。
仿佛一直在这些路上走着,未曾到达那繁华的京城,未曾进过那金光四射的皇宫。
是不是只要一直沉迷在这里,一切就会停止?连时间也停止?
一切都不会发生。不用去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用去想自己该怎么做。
看着在马蹄下后退的路,看着身边后退的树,房子,看着天上后退的云彩,看着后退的一切。他也想要后退,想要逃离。可是,又该如何逃离?
易南宇看着一直在走神的司徒璟,面色有些苍白,心里有些担忧,轻轻的唤了声:“司徒大人。”
司徒璟没有反应。
“司徒大人。”
“嗯?”司徒璟回过神来,道:“易大人何事?”
易南宇看着他道:“大人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否身体不适?”
“劳易大人费心了,在下很好。只是睡眠有些不稳,所以精神差了点罢了。”司徒璟回道。
事实也是如此,睡不好,吃不下,这么多事突然同时发生,任谁都会有些吃不消,精神如何好得起来。
易南宇稍稍俯下身子,在身上取下一个锦囊,递给司徒璟,道:“苗人善用草药,这是我从苗疆带过来的一个药草包。闻闻可以醒脑提神,对身体是有益处的。”
“这我怎么能收下呢,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没事的。”司徒璟拒绝道,语气有些冷。
只见易南宇拿着药包的手一直持续在空中,娃娃脸突然就垮了下来,还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司徒璟。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可是你脸色不好啊……”
司徒璟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想笑,又实在笑不出,只好收下那小小的药包,道:“多谢易大人了!”
接过药包,司徒璟拿在手里看了看,是个缝得很精致的小锦囊,薄薄的纱布,用金丝线缝起,看来做锦囊的是个有心人。锦囊中沁透着股股芳草香,司徒璟将药包放在靠近鼻子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果然觉得浑身都舒服很多。
再转头的时候,发现易南宇还在看着自己,而且是用的很期待的眼神。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舒服很多?这可是我亲手做的。”他的语气显然有些兴奋。
司徒璟笑了:“原来易大人不仅精通武功,懂得文礼,还擅长手工,真是全才啊!”
易南宇咧着嘴笑,笑得像个小孩:“终于又看到你笑了,好久没见你笑了。”
“是么?呵呵。”司徒璟继续笑着,他怎么知道自己好久没笑了,好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笑了。
心情的变化,是不知不觉的。它悄悄地改变着一个人的表情,却不让他知道。
“啊——”易南宇突然喊了一声。
司徒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易南宇指着前方的军队道:“冀大人把我们给甩下了……”
看着易南宇的样子,司徒璟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然后又在不知不觉间收起了笑容。
是不是有一段时间,他和易南宇是很像的?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
可是,易南宇,他会把他的情绪写在脸上。而司徒璟不会,似乎从来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似乎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着某件事的情绪。就这样持续了这么多年。
这样,算不算是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