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也明白?,问起?了那日去姚氏娘家的情形,姐弟俩坐在门?前东说西问,总归是说不到老宋头身上。
宋浦华百般的配合,他一进门?就瞧见了他大?姐那眼里的红,如何还忍心再说其他。
头七来的也都是本家人,等?院内聚的人愈多,寒暄过,才有人开口,“差不多了。”
众人这才提着东西往坟地走去。
刚露了玉米苗苗的土地里,赫然立着一座新坟,纸扎的花伞扎在侧面,坟前还有前几日下葬时烧尽的纸灰,不远处零散落着鞭炮炸开的红纸。
妇人们提着篮子一步步走到了坟前,将其中的祭品一一摆放在坟前,划着火柴点燃纸钱,鞭炮一响,跪在地上的妇人们便都声泪俱下,远远听着不知多少悲痛。
由得妇人们哭喊几声,宋浦生便道,“劝劝大?姐别哭了。”
这话是对谷正芬说的,她便也抹了泪,同身旁的弟媳妇们一起?劝道,“人走了也好,以后再不受罪了,你还得保重身子……”
待妇人们移开,男人们按序齿站好行过礼,众人便沿着来时的小路回返到那座老院,晌午由妇人们做顿饭,男人们坐在堂屋内天南海北的扯几句。
席间宋慧娟也是闲不住,待到三四?点人散尽,才掏出了老宋头的那张折子,展开放在桌上,对坐在桌前的几个兄弟同老大?家里说,“这是咱爹手里的折子,打这回从医院回来搁我手里了,现在事儿办完了,除去这半年?看病的,还剩两千三百一十五——”
不待宋慧娟再说,宋浦为已经开了口,“这钱你拿着就成。”
宋慧娟听了直摇头,“给咱爹看病都是你们弟兄仨凑的,我没拿钱,就是不论这,照老礼儿这个钱也得你们仨分,今儿就是问问看咋个分法?”
话说完,宋慧娟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几个兄弟,只一个比一个的安静,都不肯开口,她轻叹口气开了口,“要是不说啥,我就说说我的法子,这些年?爹跟着老大?过得多,这钱也不多,分作两份,老大?占一份,剩下那份你弟兄俩分,这样成不?”
其中还没说的话便是这弟兄三个相?较起?来日子最不算得好的便是宋浦生了,他挑着这个作大?哥的担子没少为他们弟兄俩减负担。
宋浦为弟兄俩无有不应的,宋慧娟便将桌上的折子推到了宋浦生面前,“你先拿着,等?过了五七百天,剩下的钱再分。”
宋浦生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这时他也不愿意伸手去接。
宋慧娟看着他那张绷着的脸笑了声,拿起?那折子放到了他的手里,“拿着吧,算是给畹兰他俩的。”
说罢,不等?他再开口,便站起?了身,问那俩弟兄,“啥时候走哩?”
“我不急,再等?几天,”宋浦为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慧娟点点头,又看向她那个最小的兄弟,“你哩?”
宋浦华答道,“明早上罢。”
“成,”宋慧娟抬脚往里屋走,不知对身后的哪个说,“衣裳都收拾好了,箱子上这几身还没穿过,你几个看看能用不能,要是不成等?三七我回来就都带走扔了。”
逝者的衣裳是不能留的,这是他们这儿的习俗,但若是留几件没穿过的也不妨事。
交代?好,由着他们各人都拿了身衣裳,宋慧娟才重新合上这老旧的箱子,随着人一并出了屋。
“回去罢,”宋慧娟在院门?前停住步子,对身旁的这三个兄弟说,“该忙啥忙啥,回去都好好的。”
见他们点了头,宋慧娟才提着篮子往前踏出了步子,世道就是这般,人只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可真?是遇见了,不论多难,也得屏住一口气硬着头往前走。
小路两旁绿油油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乱响,坐在洋车子上还能时不时吹到些凉风,宋慧娟试图从那斑驳的树影中寻见那座房院的檐角,奈何身下的车子不停歇,她隐约看着那个方向,任由不断出现在的树遮掩住自?己的眼睛。
回到陈家沟,人也未得闲,既是明实问了人家女方那边,今年?中秋就得走礼,还要专去讨个日子,说起?来也都是事儿。
转眼就到了三七,宋慧娟从大?宋庄回来的途中将老宋头的那些衣裳都扔了,若是有人要的也都给了,余下的都没留下。
人走了,不去回想日子还能勉强过得下去,可每每回了去,看着那些物?什她心里就不免发涩,常常压得她半天喘不上一口气。
望着头顶漆黑的天儿,眼角泛出的泪滑进发间,染湿了鬓边生出的白?发。
眨了几下,反倒愈发酸涩,满是不经意间抬手抹去,再忍不得,抽了声鼻子,旁人还是能听得出的。
从茅房出来的陈庚望将那妇人的哑腔听进了耳中,打堂屋映出来的灯光照到门?檐下,隐约能看到那张圆木床上平躺着的妇人,却是瞧不清楚面容。
他深知这妇人心里还是没过去,但他更明白?这样的事儿是没人能过得去的。
抬脚走近,听着呼呼的风声,开口说道,“夜里该是下雨了,挪堂屋去。”
说着,便见那妇人已然坐了起?来,两人无话,只一人站到一头,合力将床暂时抬到了堂屋。
虽然知晓夜里要落雨,可人进到里屋,还是伸手将南边的那扇窗户拉开了,缓缓摇着蒲扇躺在了那张小圆木床上。
陈庚望闭着眼听得那蒲扇震动的声音,直到生出了困意,也没等?到停下。
夜间,豆大?的雨落在墙面上,陈庚望醒来,没从对面的床上看见人,回身拉开灯,定晴一看,果真?不在。
趿拉了鞋,走到门?前,才见人竟然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门?边,手中还握着那个破蒲扇,却不知往哪看。
“回去睡去,”陈庚望不知她这一夜到底睡没睡,可也知道她这么熬是不成样的。
妇人头都未动,仍是盯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屋里热得很,我坐会儿,你去睡罢。”
陈庚望晓得她最是怕热,却不知这么大?的雨落在地上,她如何还是嫌屋内闷热,但人也是不能同她坐这儿熬的,转了个圈又进到了里去。
次日,陈庚望上了乡里,回来时便带了个电风扇。
第258章
过了百天,老宋头的事儿明面上总算是告了一段落,陈庚望备了礼儿,等明实赶着八月十五回来?,去了北关?。
两边主事的人儿见了面?,算是将?这一场大事定了下来,没过月余,明实就来?了电话,“那边算好日子了,定明年五月十六。”
好日子定下,宋慧娟似乎转头又忙了起?来?,照着明守成家时该办的都得办,虽说是有了经?验,可这么些大大小小真忙起?来?,也是停不?下歇上一歇的。
这样的日子没捱到新年,家中就生了意外。
半下午,宋慧娟正同孟春燕坐在南边树林子里晒暖,就听有人喊道,“庚望,大娘摔着了。”
这句话一出口,站在路口的陈庚望抬脚就往西走,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同孟春燕相视一眼,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腊月初七,老三家里的红云成了家,他?们这边娘家长辈也得随了礼儿,因着这个日子,陈庚兴两口子并明宝都早早赶了回来?,便将?张氏接了过去。
可谁都没料到,还?不?满一个月,张氏就出了意外。
待宋慧娟同孟春燕赶到时,陈庚兴正拉着车要带张氏出去寻大夫,打里屋出来?的陈庚望摆手拦下,“先去前头把邢大夫请来?看看再说。”
一锤定音,陈庚兴将?大夫请了回来?,仔细看过,只?道,“婶子年岁大了,没法动刀,只?能慢慢养着。”
话中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人老了难免都要有这么一遭的。
话虽如此,但众人却都没料到张氏走得那么急,当?日人还?好好的,晌午陈庚望还?喂了半碗饺子,没撑到夜里,人就没了。
事发突然,赶忙通知了在外的子孙回来?奔丧,只?陈如英这个小?闺女,没赶得上见上一面?。
丧事仍在老宅办了,该分?的早在老陈头还?在的时候就分?好了,大的不?需计较,只?因这丧事礼钱来?往闹了气。
“咱这三家大哥不?跟你计较,可说到底也就你那边人少?,他?爷办事我都没说啥,这他?奶这一回咋说也不?能那么分?了……”
孟春燕当?着晚辈的面?儿这么摊开了说,算是没再顾及几家人的面?子,年轻时候这两家不?是没闹过,到现在这么说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只?是怕俩家就这么当?着晚辈的面?儿真闹了起?来?,以后这些小?辈间生了隔阂,便不?好走动了。
灶屋里收拾东西的宋慧娟听见动静,摆手唤来?了明宁,“喊着你大姐,都跟着你嫂子先回家,毛毛等会儿该醒了。”
宋慧娟把人支走,自己便继续在灶屋里忙,院内的动静她不?是听不?见,只?她没那个心思去争,更何况她又不?是不?知道陈庚望那个性子,即使去争也争不?来?,又何必白费工夫?
院内,陈庚望拍了板做主,“这老二?家里说的有理?,照着单子,该是他?那边的他?拿走,剩下老三的老三拿走——”
曹桂琴不?愿意了,忙出声喊道,“大哥,这照理?说钱是咱三家出的,咋往回收的礼儿不?平分?了?”
陈庚兴瞪了眼身旁的妇人,可依着曹桂琴的性子是不?肯罢休的,她直愣愣的顶了回去,“咋?你还?跟我不?愿意哩?你这个兄弟是咋当?的?没一个愿意护着你……”
“你胡说啥!”陈庚兴眼看她攀扯起?了旧账,更注意到了他?大哥的脸色,厉声斥道,“回家去!”
纵使曹桂琴还?是百般不?愿,可到底还?是揣着一肚子气出了这院子,待这院子安静下来?,陈庚望才?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兄弟,继续往下说道,“按着单子,谁的礼儿谁拿走,办事这钱我出。”
说完,从那椅子上站起?了身,拿起?那黑蓝帽子,往头上一戴,背着手便往出走。
走得两步,又喊道,“他?娘,回去!”
这下,谁都看得出陈庚望的脾气了。
宋慧娟跟几人摆了摆手,来?不?及说话,解了围裙便跟了上去。
回到他?们那边的院子,孩子们都还?在,见了冷着脸的陈庚望没问,等后头的宋慧娟进来?,才?算是知道后来?的情况。
但宋慧娟说完,还?得嘱咐他?们,“这是他?们弟兄们的事儿,你几个可不?许插手。”
至于这钱后来?到底怎么分?的,宋慧娟都没再问了。
过了年,宋慧娟忙着给明实办事儿,里里外外她都操心,也唯有这么忙起?来?,分?不?出心思想别的,夜间睡得才?能安稳些。
不?知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什么缘故,不?分?冬夏,老宋头走了近一年,宋慧娟每每夜间都三四点总得醒,一旦醒了人就睡不?下。
陈庚望想着是她还?没缓过来?,可过了百天,瞧着人忙起?来?又见好,便稍稍宽了心,只?他?不?知内里那妇人背着他?醒来?没动静,只?闭着眼熬着等天亮。
虽然张氏走得急,可到底明实定下的日子还?算宽裕,三月里过了百天,到五月已然不?违什么老礼儿了。
到了好日子,宋慧娟端坐在桌前,眉眼带笑,亲眼见得她那小?儿迎来?了他?的妇人,心中多日的苦涩终是掺进了些许欢喜。
办完喜事,送走亲戚,回到他?们那座院子,宋慧娟才?终于能坐下,解了那新衣,倚着床梆子缓缓坐下。
待陈明宁领着毛毛进院时,一眼没瞧见人,便低声对手边的小?侄子说,“小?声点,咱去吓吓你奶。”
嘻嘻哈哈的毛毛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轻手轻脚随着他?小?姑姑进了屋。
屋内正闭眼使手揉着肚子的宋慧娟又怎么会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她使着劲儿狠狠按了两下,才?重新直起?身子坐好。
毛毛个子小?,头顶的帘子挡不?住他?,他?一下跳到了床前,卯足了劲儿喊,“哈!”
“你太快了!”陈明宁晚他?一步。
宋慧娟听见他?们这姑侄的声音,便睁开了眼,对刚能够着床的小?孙子伸开了手,“上来?歇会儿不?歇?”
毛毛刚点了头,便被他?小?姑姑一把抱了起?来?,一上了床,人就撒了欢似的。
陈明宁也是个孩子性子,姑侄俩绕着床闹不?停,只?宋慧娟撑着胳膊坐在床边看着这俩孩子,桌下的手却还?紧紧按在肚子上。
日子靠得中间,办完喜事隔天便都得回去。
夜间,俩闺女仍同宋慧娟睡在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自张氏走后虽说也腾了出来?,可长久的没人住,便也没挪了床去。
桌上的风扇摇晃着脑袋,咯吱咯吱,陈明宁凑在她娘身边,猛吸了一口气,满脸享受,“娘,明儿你跟我走罢?”
宋慧娟瞧着她的举动不?禁得笑出声,“真是长不?大了!”
陈明宁直起?身子,猛嗅了下睡在外侧的她大姐,失望的倒下,挽住她娘的胳膊,“大姐身上也没这味儿,就你身上才?有哩。”
这话不?是她头一次说,当?日她从北原头一次回来?时便说了,那时宋慧娟听时还?被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她沾了什么东西,可抬起?胳膊自己仔细闻了闻,才?不?大确定的问,“啥味儿?是不?是沾了啥?”
可她这小?闺女只?摇了摇头,“说不?出来?啥味儿,就是闻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