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甲光耀日

战场形势急转直下,方才还是势均力敌之态,突然便到了决定生死的时刻。

苏大为面沉如水,将一道道指令通过身边的亲兵传出。

站在塔楼上的旗兵正在挥动旗语。

突然——

咻!

一支利箭从突厥人中射出,正中旗兵咽喉。

那旗兵瞬时从高达数丈的木塔楼上倒坠下来。

娄师德眼见这一幕,心脏直觉得狠狠一揪。

敌人已经近到可以射中旗兵的距离,凶险不言而喻。

但他现在无法分心,只能专注于眼前,将面前之敌击溃再说别的。

无遐也无力去分心它顾。

只能想信苏大为,相信苏帅的应变不会出差错。

“斥候营,出击!”

阿史那道真举起手里的角弓,回声向身后的唐兵大声厉喝。

他率领的是补充满员的一队斥候兵。

一队三伙,共一百五十人。

在上万人的战场上,这么一小支人并不起眼,但有时候,刀用对地方,也能起到四两拨千斤之效。

一百五十人在阿史那道真的带领下,悄然摸向突厥人的后方。

这一刻,整个战场陷入短暂的胶着。

战场西面,数千唐军越骑在王孝杰的带领下,与突厥的狼骑相互追逐,缠斗在继续。

箭雨穿空,不时有人坠马。

两边都打得很痛苦。

这是有相同战术,甚至是相当族群以骑射相互较量。

最后比拚的,很可能不是技术高下,而是精神意志。

谁能承受更多的伤亡,谁能比敌人坚持得更久一点,谁能等到敌人先崩溃,谁就是胜利者。

在战场北面。

由崔器带领的五千重甲骑,情况则比王孝杰部惨烈得多。

五千骑已经减员近千骑。

前冲的速度也被狡猾的突厥骑通过狼群战速而被拖慢下来。

马力也到了极限。

重甲骑失去速度,就是被敌人按在地下摩擦的累赘。

要追,追不上轻骑。

要打,突厥骑不给你近身的机会。

要走?

突厥人的套马索运用得出神入化,不断将落后的唐骑套中,拖下战马。

发起冲锋时的重甲骑如果说是一个年青力壮的勇士,现在就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身上承载了无数的负担,速度越来越慢。

崔器不得不下令剩余的重骑以他为中心重新聚在一起,暂时忍受一定的损失,同时积蓄马力,准备下一次的冲击。

战场南面,苏大为与娄师德两军结合部,数千突厥骑如水银泻地,又有如热刀切入牛油,不断涌入,将唐军的阵形凿出一个豁口。

这个豁口正不断放大。

至于原本做为中军前阵的卢绾部,正在调转阵形。

但就算这些弃马步战的兵卒集体转身,也一时起不到大的作用。

唐军现在不是人手不足,而是阵形变化,和对兵力的运用不如突厥人,被突厥最精锐的狼骑找准了一个空档,正在疯狂扩大战果。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如果中军先混乱,失去建制,那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阿弥,要不要我带人去。”

安文生沉声道。

突厥人除了战术运用得当,他们领军的将领也是勇悍异常,以安文生的身手,如果在阵前将敌方大将击杀,没准就能扭转局势。

苏大为摇了摇头:“先看看再说,你是我的杀手锏,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轻动。”

“哦。”

安文生摸了摸下巴,说也奇怪,虽然战局如此紧急了,被阿弥这么一说,心里还颇有几分高兴。

轰!

“冲进来了!”

随着唐军中无数惊呼。

所有人看到,突厥骑兵突入唐军阵营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唐军在那个方向布置的数队人,俱被突厥人绞碎。

这是真正的绞肉机。

突厥人放弃了他们的弓箭,而选择以正面硬悍的方式,与唐军展开贴身肉搏。

狂突的战马,马枪,套马索、弯刀,手弩,来回交错。

大量不及突厥人精锐的胡人仆从倒在突厥人的刀下。

突厥人嘴里高呼着长生天之名,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勇气,用血淋淋的战刀,从唐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刻,胡人仆从心理上崩溃了。

唐军除了少量的唐人,大部皆是这一个月临时征召来的仆从军。

虽然战前用各种方式威吓,激励,但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突厥人的马刀对准鼻尖,到了一个又一个战友被劈成血肉碎块的时刻。

那份并不稳固的内心,终于崩溃了。

勉力维持的军阵轰然崩塌。

胡人仆从发出惊恐绝望的喊叫声,再也不能面对突厥人的冲击,转身四散崩逃。

仆从中是有唐军精锐做督战的,但是这些唐军太少,一个人常要监督数百,乃至上千胡人仆从。

在胡人倒卷之下,有些唐军挥刀砍翻一些逃散的仆从,但转瞬就被更多的胡人给淹没。

安文生脸上勃然变色。

“阿弥,派我去吧,不阻挡住就来不及了!”

现在混乱只波及部分,如果能把突厥骑的凿穿阻挡住,及时后撤整顿阵形,还有机会能稳住局面。

如果任由骚乱扩大,那么不仅仅是苏大为手里六千人,连同娄师德那边也危险。

中军一但败了,王孝杰和崔器那边也绝无幸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再等等!”

“还要等什么!”

安文生一勒马头,正想冲阵,突然被眼疾手快的苏大为一把抓住疆绳,他惊愕的抬头,却听到一片惊呼声。

战场上,最令人惊骇的意外发生了。

战争之所以令人着迷,便是因为,除去纸面上的数字对比,除去战阵间的生死搏杀,永远会有意外发生。

谁也不知道,那个意外会不会是逆转局势的黑马。

苏大为知道。

以阿史那道真为首,一百五十名大唐斥候,从突厥人的侧面,突然发动了冲击。

以区区一百五十人,对数千突厥骑发动冲击,这岂非是找死?

但苏大为显然不这么认为。

而安文生在看清阿史那道真他们身上的装备后,双眼瞪大,从喉咙里暴出一声惊呼:“明光甲!”

他奶奶的,这可是价值十万钱,要花数年之功才能打造成的明光甲啊!

大唐排名第一的衣甲,有着这个时代令人震惊的防御力与轻便。

可以说是唐朝版的黑科技。

此时此刻,阳光从东面斜斜射过,以阿史那道真为首的百五十人,人人身上着明光甲,手中角弓张开,弦如霹雳。

崩崩崩!

突厥人正在疯狂的向前冲杀,冷不防侧面冲出一队唐军,箭发如神。

一个呼吸间,突厥人侧翼至少有百人坠马。

斥候营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阿史那道真带领的这一支,更是东突厥人组成。

他们的骑射甚至比普通的西突厥人更加彪悍。

再加上明光甲,令他们不惧伤害,成为战场上最可怕的一支力量。

斩首的力量。

甲光耀日,弓如霹雳弦惊。

胡人惧胆寒。

突厥人大声惊呼着,前冲之势为之一缓。

而阿史那道真率领的斥候营,弃弓换上横刀,向着突厥人的马阵,一头撞上去。

血光迸现。

高速狂奔的战马,斜拖在身边的横刀,几乎不用多余的动作。

只是一个冲刺,便有近两百突厥狼骑被劈落马下。

而这支斥候队,只有两个倒霉的家伙,不慎坠马,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突厥人的马刀劈在阿史那道真他们身上,只能带起一溜火星,马刀滑向一边。

还不及反应,便被横刀劈开了脖颈。

数个呼吸的时间,阿史那道真猛觉前方一轻,一抹脸上的血沫,赫然发现已经穿透突厥人的战阵。

凿穿了!

阿史那道真精神一振。

回头一看,身后人数不差多少,心中顿生信心。

他高举右臂横刀,呼喝一声。

斥候队换上角弓,横刀立马,向着突厥人再射两轮箭雨,然后再一次向着突厥人的阵型冲杀进去。

“这……”

远处的安文生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不由瞠目结舌。

以一百五十人,打得眼前五千突厥人没了脾气,这是什么状况?

苏大为长呼了口气:“是不是觉得很神奇?其实还好,以前太宗率军时,也常常有以少打多的大胜,在虎牢之战,太宗曾带几百人去观察地形。

结果被在城头的王世充看到了,大喜之下,王世充派数千骑去围杀太宗,结果硬是被太宗以百人杀出阵外,之后还反杀王世充军,杀得王世充胆寒。”

苏大为用马鞭指了指前方的混战。

“突厥人虽勇,但勇不过王世充,阿史那道真这队人的精锐,可能也不下太宗当年的玄甲精骑。”

“贼你妈……”

安文生目瞪口呆之下,居然忍不住爆了粗口。

他随即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明光甲,一百五十件,恶贼,你莫非掏光了全部身家,来购置明光甲?”

“没有,一文钱都没花。”

“那这些明光甲……”

“看戏,看戏,你一个吃瓜的别问这么多。”

“恶贼,你……”

远处,率领着一百五十名唐军,手执陌刀赶到战阵中心的娄师德,抹了把脸上的冷汗。

看眼前的状况,似乎用不着陌刀队上了。

他心中既是惊佩,又是复杂的看向南面。

距离两里外,属于苏大为的中军位置。

一切,都被苏帅给料到了。

凡战,先为不可败,而后求胜。

哪怕这支突厥人打退了阿史那道真的斥候队,还有他娄师德的大唐陌刀队。

陌刀兴起荆扬,是娄师德最喜爱的兵器。

在战阵之间,这种类似古之斩马刀一样的重型兵器,甚至能成为骑兵的噩梦。

虽然人数不多,但娄师德坚信,自己率领的这支陌刀队,足以构成唐军中军的第二道“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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