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万樽原打算暂时在阿英这里借住几天,待自己租到房子之后再搬走。阿英知道他是来找工作的,身上应该没有多少钱,便十分豪爽地对他说:“搬什么搬?你不知道香港的房租有多贵。再说,我这房子也够大的,反正我也不常回来住。”冯万樽还要坚持,她便说:“好了好了,就算你租我的,行了吧?你只管住在这里,房租你愿给多少,我就收多少。”
有一天下午,阿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进门后二话没说,就开始清理东西。
这一天的赛马刚刚结束,冯万樽正通过录像分析每一场赛事的情况,见阿英回来,以为她是准备去夜总会上班,也没有理她。可阿英却对他说:“你在房间里干什么?快清理一下,我们去澳门。”
冯万樽颇有几分惊异地走出来,穿过客厅,来到她的房间门口,问她:“去澳门?为什么?今天晚上你不是还要上班吗?”
“我赌马输了钱,得出去避一避。”她说。
冯万樽知道阿英赌马,但不知道具体情况。赌马输了钱需要出去避风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赌外围马。除了外围集团有打折这一诱惑之外,还可以透支。她说自己输了钱,要出去避一避,或许就是透支带来的恶果吧?澳门他是一定不能去的,如果能去,他也不用逃出来了。而现在,阿英要躲去澳门,她一走,自己根本不可能再住在这里。如果自己要留在这里,就一定得帮她解决眼下的危机。冯万樽手里还有点钱,上次笑面虎给他留下二百万赌本,此后,他参加了一场赛事,那场赛事又是他造马的,他赚了一个六十一倍赔率,赢了二百万。离开澳门时,陈士俊又送给他五十万。三笔钱加起来,他身上有四百五十万元。此外,胡超女给他的那张信用卡,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他还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她说:“没有时间了。你快清理一下,我们上了船再说。”
冯万樽走进房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说:“你不相信我能够帮你?”
阿英停下来,却并没有直起身,而是半弓着身子,很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说:“不可能,没有人能够帮我。”
冯万樽在心里冷冷地笑了一下,暗想,当初,自己欠了胡老虎一千多万,后来利滚利变成了两千多万,他都没有胆寒过。如果不是笑面虎为了不让他还上那笔钱而抢走他的赌本,说不定早将那笔钱还清了。以黎姿英一个妈咪身份,大概还不至于欠上千万吧?他问:“你到底欠了多少?”
阿英说:“一百多万,你能借给我?”
冯万樽说:“才一百多万呀,你有车有房,只值这点钱?”
黎姿英说:“房子早就抵押给他们了,现在是向他们租的。车子也被他们收走了。”
冯万樽猛地愣了一下,房子值好几百万,加上车子,可能还有其他钱,仍然欠一百多万,说明她至少输掉了上千万。看来,这个女人是个烂赌王。看一个人真的不能看表面。想想当初自己竟然对她怀有一腔情感,真是可笑至极,这样的女人能够倚靠一生?她会毁了你一生的。这一刻冯万樽犹豫了,这样的女人值得自己帮她吗?回过头再想,如今的自己,和她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说了,帮助她也算是帮助自己,她一旦出事,自己的麻烦也可能接踵而至。
他说:“你去找他们展延,告诉他们,一个月后保证连本带利还清。”
阿英说:“你疯了?你完全不了解香港的黑社会。如果一个月后还不清,他们会杀了我。”
冯万樽确实不了解香港的黑社会,但他对澳门的黑社会还是相当了解的。香港和澳门,乘快船只有几十分钟的行程,两地的黑道组织虽也有区域划分,但也经常相互来往,游戏规则是差不多的。他说:“既然如此,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呀。”
黎姿英说:“我管不了这么多,躲一天算一天吧!多活一天总比现在就死强。”
“你忘了在东方夜巴黎上,你叫我什么?”他问。
黎姿英似乎现在才想起过去的事,说:“赌神。对了,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他说:“如果你以前相信我,那么,现在为什么不再相信我一回?至少,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冯万樽的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了。阿英一听这种蛮横嚣张的敲门声,立即断定是追数的来了,脸色顿时大变,躲到了冯万樽的身后,浑身瑟瑟颤抖着,一只手紧紧抓住冯万樽的手臂,令他疼得差点儿要大叫。当然,冯万樽并没有叫出声,整个房间里充满了阿英惊恐的声音,“死了死了,这回惨了,我死定了。”
冯万樽安慰了阿英几句,正准备去开门。门却从外面打开了,他们有钥匙。
门口站着六七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精瘦、高挑的人,一副鹰钩鼻子引人注目。冯万樽刚问了一句:“请问你们找谁?有事吗?”
站在最前面的鹰钩鼻便伸出满是汗毛的手,将他往旁边一推,恶声恶气地说:“没你的事,站一边去。”说过之后,目中无人地跨了进来。后面的那群手下也跟着鱼贯而入,呈半圆形将阿英围起来。
阿英缩在客厅的一角,乞求地说:“豪哥,最近我的手头有点紧,宽限我几天,好不好?”
鹰钩鼻、瘦高个儿的男人名叫朱文豪,江湖绰号大佬豪,人称豪哥。
豪哥并不看黎姿英,而是对手下人说:“你们站在这里看戏吗?动手呀!”
那些手下得令,立即动手,抡起客厅的椅子就向桌子、沙发以及酒柜上砸去。顿时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阿英知道今天难逃此劫了,但因为有了冯万樽的那句话,便有了侥幸,跪着爬向朱文豪,抱住他的腿,哭求道:“豪哥,快告诉他们,别砸了,我保证。一个月,好不好?我分四期还给你,下星期还二十万。”
朱文豪根本不说半句话,一伸手抓住了阿英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面对阿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举起巴掌就要向下掴去。冯万樽手疾眼快,一步跨上前,抓住了朱文豪挥起的手,赔着笑脸说:“豪哥是吧?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朱文豪举起的手停了下来,大概见冯万樽长得比自己高大且壮实,不太了解此人的来历,不敢贸然翻脸,口气软了点,却仍然很霸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冯万樽说:“我是阿英的朋友,刚好来她家玩。如果我没碰上这事,自然不说什么。既然让我碰上了,见朋友有难,我不闻不问,豪哥你说,我是不是太不道义?”
“道义?你有道义?”朱文豪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替她还钱?”
“既然是朋友,阿英的事当然也就是我的事。”冯万樽说,“不过,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百多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我现在带着一百多万,那也不用说这么多话了。”
豪哥的脸色顿时一变,说:“没有钱还,你放什么屁?”
豪哥的手下见他对冯万樽没有好口气,便一哄而上,紧紧地抓住了冯万樽,就要对他动手。冯万樽丝毫不反抗,口里却说:“动手好了,杀死了我们,你们别想得到一分钱。如果好好商量,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办法总还是可以想到的吧。”
大佬豪也清楚,像阿英这种女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是他的外围集团最好的客户。真的将她废了,自己就少了一个财源。眼前这个男人,虽说是第一次打交道,并不了解。他既然一定要替阿英出头,说不定又是自己一个新的客户呢?再从他的语气上看,他似乎是有点把握和来头的。得罪这样的人,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既然他答应管这件事,那就让他管好了。他冲手下摆了摆手,对冯万樽说:“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如果再还不了钱,别怪我心狠手辣。”然后带着手下离开了。
阿英此时还瘫在地板上,惊魂甫定,第一件事就是问冯万樽有什么办法筹到钱。她知道,自己虽然与冯万樽同居,但他也没有任何责任替自己还那一笔数。
“能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赌。”冯万樽说。
阿英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赌?赌一定能赢吗?如果输了怎么办?她一把拉住了冯万樽,说道:“算了,我们不赌了,还是趁早逃走吧。”
“逃走?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能逃得走吗?”
阿英也明白过来,朱文豪的人之所以来得如此之快,说明那些人早已经洞悉了她想开溜的心理。现在,朱文豪既然答应给他们时间,自然不会给他们留下逃走的机会。这幢楼的四周,谁都说不清楚有多少朱文豪的人。阿英若想逃,结局只可能更惨。想到这一点,阿英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14
转眼到了星期三,香港夜场马时间。
阿英见冯万樽三天关在房间里,不知到底在干什么。虽然他说过要靠赌来替她还债,可一直不见动静,她心里便发慌。实在忍不住,她便去敲冯万樽的门,说:“阿樽,今天都星期三了,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呀?”
冯万樽打开门,手里捏着一沓钱,用一张纸卷着。走到客厅,将钱递给她,说:“今天夜场,你去投注。买哪匹马,买什么以及下多少注,我都在纸上写清楚了。你记住,一定按我写的投注,千万不能自作主张改了。如果你乱投,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阿英接过去,打开包钱的纸,见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沓钞票,根本不用数,千元面值,一百张,正好是十万港元。她欠的可是一百八十多万元,仅用这十万港元,就能赢回一百八十多万?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干脆什么都不做,专门赌马算了。
再看看冯万樽给她的那张纸,更加傻眼了。一般人赌马,投注都非常集中,比如买一个独赢,一个连赢组合,一个三重彩组合。也有的人仅仅是买三t组合,这才叫做赌,就像押单双一样,要么是单,要么就是双,没有人傻到既买单又买双的。可冯万樽不同,他所投的马不仅不是大热门,而且一场就弄出多个组合,比如投独赢,他同时投三匹马,而投连赢,他则会弄出六个甚至更多的组合来。在他的所有组合中,投注最小的只有几百元,最多的也只有一千多元,哪有人这样赌的?冯万樽还以为他是赌神呀!这分明是大外行嘛!阿英想,他会不会赌马呀,这要是让内行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笑掉大牙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她得还那一百八十多万的债呀。如果拖上一个月,就变成两百多万了,拖上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三百万了,这么翻下去,命都没了。
阿英挥着手中的那张纸说:“你这是什么?这是小学生的数学题吗?这样算是赌马?”
冯万樽不想和她解释,解释了她也不一定懂,便说:“总之,你按我写的投注,千万别乱投。能不能救得了你,就看这一次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
阿英如果完全信他,那也就不是阿英了。当面虽然答应得很好,可冯万樽毕竟没有亲自去投注,钱掌握在她的手中,她想怎么投就怎么投。她的想法是,如果买中一个百倍的组合,岂不是一锄头挖出口井来?相反,按照冯万樽的搞法,一次只投几百元或上千元,就算投中一个三十倍的大冷门,也才三万元,恐怕还没有在其他组合上亏得多。考虑到这一点,阿英自作主张,将冯万樽所定的投注金额略改了一下,剩余部分资金投进了自己以为必胜的大热门马。
第一场跑下来,阿英所看好的热门马跑了第五,而冯万樽的组合中了一个独赢,中了一个连赢。因为投注数额原本不大,又让阿英打了一点埋伏,这一场下来,阿英赢了一万多元。将她在那个自作主张的热门马上输的钱算进来,不赚不赔。这还是因为她跑外围马,人家是给打了折的。如果是去马会投注,投注额是百分之百,她就亏了。
第二场,她依然不信邪,照样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她想,按冯万樽的方法,一场才赢一万来元,十场结束,才十来万。这一周的两个赛马日下来,也只不过二十来万,她又哪里有钱还数?而且他那种投注方法,简直就是瞎胡闹,之所以投中两注,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老鼠,碰巧而已。自己又怎么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这种盲拳打死老师傅的搞法上面?
万万没料到,第二场阿英所看中的大热门同样倒灶,倒是冯万樽的组合中跑出了一个连赢大冷门,赔率是二十三倍。此时,阿英的后悔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原本,冯万樽给她的指令,投入这个组合的资金是一万二千元。她觉得这一组合完全没有胜出的机会,只投了四千元,其余的钱投进了她看好的大热门马。如果按照冯万樽的指令行事,她在这一场就可以赢进三十万,可现在却只是赢了不到十万,你说她后悔不后悔?
到了第三场,她想起上次在东方夜巴黎冯万樽那种必赢不输的赌法,跟目前他所提供的这些组合似乎一脉相承,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种方法的妙处,却也不敢再自作主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