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万樽能说不去吗?人家甚至根本就没有给机会让他说去还是不去,只是报出了这个地点,便立即挂断了电话。冯万樽也清楚,朱文豪这是摆鸿门宴,可自己确实无可奈何。有一点他不明白,朱文豪何以要拉他入伙?完全没有理由嘛。难道说,他和陈士俊一样,暗中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调查?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在澳门的那些事他岂不是一清二楚?想到这一点,冯万樽暗中惊出一身冷汗。假若朱文豪清楚那些事,那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自己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会怎么办?将自己交给香港警方?
沙田到西营盘的距离可不短,香港的交通状况又不好,冯万樽不得不四点多便出门。刚到楼下,便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走上前,十分礼貌地对他说:“樽哥,请上车。”冯万樽知道他是朱文豪的人,也不多说话,跟在他的后面向前走,立即有一辆汽车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那个人迅速拉开车门,请冯万樽坐到后面,他自己则坐上了副驾驶。
朱文豪早已经在包厢里等着,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严倩琳。朱文豪向两人作了介绍,严倩琳便颇有些夸张地说:“这就是你常提到的阿樽?哇,好帅哟。”
朱文豪说:“怎么啦?你看中啦?那也要看看人家阿樽看不看得中你呀。”
严倩琳嗔怒地轻拍朱文豪一掌,说:“说什么呢?我不能认他做我的小弟吗?”接着,她转向冯万樽,说:“阿樽,认我这个姐不?”
冯万樽是那种内敛的人,面对女人,原本就羞涩,遇到严倩琳这种交际花,就更加不知所措。他说:“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严倩琳拿过茶几上的红酒,给冯万樽倒了一杯,端给他,说:“来,喝了这杯酒,我们的姐弟关系就认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我罩着你。”
冯万樽端起酒杯,和严倩琳碰了一下,说声“谢谢姐”,然后便喝了。
朱文豪立即接过话头,说:“这就对了。阿樽,不是我说你。你呀,要想结交女人,找阿倩绝对没错。阿英那种女人,唉,兄弟呀,我还是不说了好。”
严倩琳是那种八卦的漂亮女人,听了朱文豪的话,立即问:“阿英是谁?”朱文豪未答,冯万樽也没有出声。严倩琳又问:“阿樽,是你的女朋友?”
朱文豪说:“什么女朋友?夜总会的妈咪。”
严倩琳“哦”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冯万樽顿时面露尴尬。怎么说,他看上去也是一个有为青年,却和夜总会的妈咪纠缠在一起,说出来,脸会发烧。
严倩琳见气氛有点尴尬,便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什么英了。阿樽,你放心,像你这么帅的帅哥,还怕没有女仔喜欢呀?我向你保证,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替你找个什么样的。”
上桌吃饭了,话题自然也就转了。
朱文豪有意谈到最近社会上一些动态。朱文豪说,前几天,香港人纷纷往外跑,人心不稳,自从中国政府表示香港回归后,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中国政府无意改变香港目前的现状后,现在香港人心才稳定了,特别是雪茄鼎爷这样一些过江龙,在香港玩得风生水起。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中国内地有很多人到香港来赌马,香港的赌马业又一次迎来了发展,投注额升幅很快。
无论他们说什么,冯万樽基本只是坐在一旁,并不出声。倒是严倩琳,常常站出来调节气氛,一会儿劝冯万樽喝酒,一会儿又要给他夹菜。她的热情,让冯万樽有些难以招架。
饭吃到一半,朱文豪终于进入正题。他对冯万樽说:“阿樽,今天约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有点东西需要给你看看。”
冯万樽有些诧异,不明白他要给自己看什么。朱文豪也不多说,拿过身边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些纸递给冯万樽。
冯万樽接过,问:“这是什么?”
朱文豪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冯万樽随便地翻了翻,然后说:“这是我让阿英在你那里投注的票单。”
朱文豪指了指这沓东西,说:“还有些别的,你仔细看。”
冯万樽往后翻,自然翻到了另一沓票单。他稍稍看了看,似乎并不太在意,看过第一张便看第二张,看过第二张又看第三张。看第一张时,他漫不经心,看第二张,多花了点时间,看到第三张时,他只是瞟了几眼,便又立即翻回到第一张。这一次,他看得认真了,一张单据花了好几十秒钟,才又翻第二张。越往后看,他就越认真,以至于不再吃东西,仅仅只是严倩琳向他敬酒,他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喝了酒后,放下酒杯又看面前的单据。
这些单据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他指令阿英投注的票单。这些票单,他其实不用看,心里也清楚。第二部分是另一个人投注的票单。他不熟悉这些票单,却熟悉组合。看完第二沓票单之后,他又开始看第一沓。这样看过之后,他完全明白了。
他每次都给阿英发出指令,这些指令是极其明确的,不仅仅指令她买哪匹马,而且投多少也都是明白无误的,阿英所要做的事仅仅是执行。他记得很清楚,每次阿英执行他的指令都打折扣,不是这个多投了,就是那个少投了。再不然就是他没有指令的,她因为特别看好,也投了。正因为阿英的自作主张,每场获得的收益都比他计算的少。他也曾说过阿英几次,每次阿英都答应他,下次一定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可到了下次她依然故我,还是随意地改变。他觉得阿英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反正改动不大,对结果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他也就没有和阿英太计较。看到另一份和自己的组合相同的票单时,他便开始怀疑,阿英其实是将自己的组合提供给了另一个人。
冯万樽最初的想法非常简单,阿英或许提供给了她的朋友,或者是卖给了某个人。这并不是一件很大的事,此人的财力有限,最大的单也只不过投了一两万元,对于马会的赔率,改变不大。也就是说,增加了这么个人,并不影响冯万樽获得的收益。但接着往下看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也就是这个账户中出现的增量资金。他第一次看到某个数字时,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却没太在意。第二次看到某个数字时,心中跳了几下。他隐约想起来,某次阿英自作主张改变投注数量后,少赢的钱与这个数字相符。再看其他几个数,每一个数都是自己熟悉的数。
此时,冯万樽心中便开始波涛汹涌了。他因此而回过头来,看第一沓票单。
这一看,冯万樽明白了一切。原来,阿英说自作主张改变了投注额,完全是在骗人,她是严格按照自己的指令投注的,最后交还给他的钱,却又是按照她所说的改变投注额后计算出来的。显然,阿英并不是改变了他的指令,而是拿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些钱,投到了另一个账户,在那里建了一个老鼠仓。
阿英将这个单给了别人,冯万樽并不生气,她改变他的指令,他也不生气。即使她用了一些钱,他也不太放在心上。毕竟自己替她还了二百万的债款,如果她开口,他再给她一些钱,那又如何?这个时期,赚钱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以及检验赌马必胜软件。
而阿英实际上是在以欺骗的手段,将原本该属于他和她的钱,悄悄地转入自己的账上,这一点,冯万樽就不能容忍了。这不是一个与钱有关的问题,而是一个与人的品质相关的问题。在冯万樽替她还了如此巨额的债务并且替她赚了一笔钱之时,她还暗中玩自己的名堂,这种人,他能再相信吗?
极善于察言观色的朱文豪知道自己击中了目标,心中暗自得意。他向严倩琳看了一眼,严倩琳也明白过来,同样得意地看了朱文豪一眼。朱文豪掏出一支雪茄点燃,吸了一口,对冯万樽说:“阿樽呀,我知道你信任她。你到底是涉世不深呀,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人?是夜总会的妈咪。这样的人,有钱便是爷,有奶便是娘,怎么能相信呢?你看吧,她用你的钱建了这么一个老鼠仓。”
冯万樽一言未发,脸色却非常难看。
朱文豪说:“人嘛,没有不喜欢钱的,可是,不能贪得无厌,更不能不讲道义不讲情感,什么钱都贪,什么人都背叛。我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见的人也算是多了,有一种人我绝对不与他为伍,甚至不耻。那就是不讲道义的人,在很小的事情上都可以背叛朋友的人,如果遇到大事,你会被他害死。”
严倩琳也说:“我也最怕这种人。你还记得我以前那个同学阿聪吧,她就是这种人。”
朱文豪说:“就是那个和情夫合谋把老公杀了的阿聪?”
严倩琳说:“是啊,就是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小时候,大家家里都穷,免不了要找人借点钱呀什么的。她从来都是编出一大堆理由找人借钱,借了之后,又编出一堆理由来拖着不还。结果,同学中没一个喜欢她的。最后玩大了,连自己的老公也骗,还把老公杀了。”
朱文豪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件事了。阿樽,你是个明白人,你肯定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事。我今天叫你出来喝酒,只是想和你谈一谈上次我们谈的事。怎么样,你考虑过没有?”
冯万樽的心情糟透了,根本不想回答他。
朱文豪说:“我是真心诚意邀请你。至于条件,第一,你来当我的副手;第二,你可以不拜把子;第三,报酬方面,年薪加分红。我知道你有很多方法,你可以搞改革,按照你的想法改,我当你的后盾。”
冯万樽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但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他哪里还可能有理智?几乎是狂怒。此刻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加入朱文豪集团与否,也不是所占比例的多少,而是阿英对自己的背叛。
“行吧,就按你的意思办。我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了。”说完,他便起身离去。出门之后,冯万樽便打阿英的传呼机。阿英很快便回话了,说正同朋友逛街。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我在你的家里,你立即回来见我。”冯万樽语气颇不友好地说。
阿英并没有按冯万樽的要求立即赶回来。对于她来说,男人的话,只需要听一半,没有必要完全遵守。她回到家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此时,冯万樽坐在她家的客厅里,地板上扔满了烟头,完全不顾那些燃着的烟头是否烧坏了地板。从冯万樽召她回来的口气中,她已经意识到事情不是太妙,现在见到这满地的烟头,更是如一盆凉水浇头。
“阿……阿樽……发……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冯万樽抓过面前木茶几上的那些票单,又猛地往上面拍下去。他拍的力量太大了,木茶几根本无法承受,“咣”的一声,上面立即出现一个大洞。“这些东西,你怎么向我解释?”他质问。
阿英没有回答他,而是弯下腰,拿起那些票单翻了翻。最上面的票单是她在朱文豪的投注点买马的记录。她以为冯万樽找朱文豪调出了这些票单,知道她暗中瞒钱的事,当即在冯万樽面前跪下来,声泪俱下地向他道歉。说自己一时贪心,瞒了一点点,请冯万樽原谅自己,无论怎么处罚她,她都认了。
“瞒了一点点?你只是瞒了一点点?”冯万樽质问。
阿英说:“真的只是一点点,大概三四十万,我这就还给你。”说着,她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信用卡,递给冯万樽,说:“这里面有五十万,我全还给你。阿樽,请你原谅我一时糊涂,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冯万樽说着,拿过那沓票单,翻出赵启东的部分,拍在茶几上,说,“你自己看看,这些是什么?”
阿英拿起那些票单一看,脸顿时白得像一张纸。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所遇到的一切正是如此。冯万樽没来香港以前,她是逢赌必输,前后赌掉了几百万,加上利滚利,总共一千多万,输掉了房子、车子以及所有的积蓄,还欠了近两百万。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她的债务不仅还清了,还赚了一大笔钱,有了百万身家。如果按这个速度下去,今年内她即使不能赚足一千万,也可以赚个四五百万。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满足了。
她不满足,这也没有别的,只是痴迷那个赵启东。她很清楚,赵启东并不是真心对她,只是想从她这里弄点钱花花而已。可她就是鬼迷心窍,他越对她不好,她越想讨好他。她原想,再干一两个月,另外的账户有了两三百万后,便不再隐瞒赚数了,只用另一个账户投注,冯万樽一定查不出来。即使查出,在香港他完全没有根基,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可她哪里知道,冯万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竟然查明了一切。如果他从此不再与自己合作的话,那么她的富豪美梦岂不是要破灭了?
阿英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她爬到冯万樽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求他。这次,她真是后悔了,如果冯万樽肯原谅她的话,她肯定不敢再对他有丝毫背叛。
然而,人生是一条单行道,许多时候只有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没有把握住,那么同样的机会将再也不会出现。冯万樽最恨的就是背叛,更何况像阿英这种女人,原本就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种,他哪里还肯再给她机会?
冯万樽站起来,抽出自己的脚,向外走去。
阿英大概知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头了。阿英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一个劲儿地哭着,不说话。冯万樽站了一会儿,心情极端的灰败。他终于咬了咬牙,说:“放开我。”阿英不肯,抱得紧紧的。他说:“算了吧,我真不想再说一句话,也不想再见你了。”
阿英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冯万樽说:“我给过你机会,但我怕自己再没有机会了。我只能说抱歉。”
最后时刻,阿英倒是显出了大姐大的豪爽,她知道冯万樽再不会回心转意,便一下子松开了他,以决绝的语气说:“既然这样,那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