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那么快。”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些材料说,“我要将这些材料好好研究一下。”
“我会在办公室,需要什么,可以叫我。”她说。
在她看来,那些材料确实不少,而且都是数据,总共有一两百页。即使如此,他也不会用太多的时间吧。李曼君的办公室在外间,与冯万樽的办公室只隔着一道毛玻璃门。既然老板要加班,李曼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便留在办公室里继续工作。她将所有需要干的工作都做完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看了看老板的办公室,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曼君独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实在无事可干,她就坐在那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自己现在所干的工作,想这间另类公司,想冯万樽这个人。她很清楚,几乎所有进入这间公司的职员,多多少少都受了冯万樽的影响,开始热衷赌马。他们知道跟着冯万樽赌马不会错,即使没有大赢,也不会大输。大家都想着通过冯万樽的赛事分析结果来赚大钱。李曼君并不清高,她也想赚大钱。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了,比公司其他职员更容易获得信息。就像今天这样,冯万樽看好“大将风范”,一定会在这匹马身上落重注。明天来公司之前,她完全可以投进一大笔钱,估计收获不会太差吧。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转动着,很快,又被她打消了。第一,这样做是违反职业道德的,那不符合她做人的原则。第二,她不想成为一名赌徒,所谓君子好财,取之有道,她不希望自己沉迷于赌博。至于报考艺员培训班的事,还没有到报名时间。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在这里工作也还不错,至少薪酬还算丰厚,而且又不是有太多事做。一个人关起门来公正地评价冯万樽,他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女人一世,有事业又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嫁一个好男人?眼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很不错,高大英俊又会赚钱,而且还很会体贴人。公司里那些女孩迷他迷得七荤八素,执著而且疯狂。他如果是一个花花公子型的男人,不知可以将多少女孩引上床。但实际上,李曼君在这里干了几个月,还没有发现他跟哪一个女孩有特别来往。现在自己当他的秘书了,所有找他的电话都要经过自己,几天来,除了严倩琳和胡超女,竟然还没有一位女士打电话给他。
第一天坐上秘书位置,她就发现冯万樽有一个特点,一旦谈起马来,只要曾在香港露过面的马,他都能够极其熟悉地说出它们的名字、年龄、性别、特点、曾经参加过的赛事以及当时取得的成绩、当时的骑师是谁、负重多少、排位几号、出自哪一间马房,等等,精细得令人怀疑他的大脑远远超过最先进的电脑。但是,如果问到公司里那些女职员的情况,他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刚才那个职员叫什么?”“她是我们公司的?刚刚招进来的吗?”“你刚才提到的人是哪个部门的?”李曼君常常遇到类似的问题,她不得不对此进行解释,而冯万樽在这方面没有多少耐心,这次解释了,下次仍然会忘记,两个人的工作效率都因此受到影响。后来,李曼君想了一个办法,将公司所有员工,除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和一些冯万樽非常熟悉的专业人员外,全部进行编号。如此一来,冯万樽果然记住了,至少知道某号员工在什么职位。
这样的男人似乎显得有点呆,也有点可笑,却非常保险。感情上的保险系数是女人考虑的第一要素。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饿得实在有些受不了,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点。
如果说冯万樽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是当他投入工作时,他会忘掉一切。她想,自己应该去提醒他一下,即使他不知道饿,她可不想得胃病。
李曼君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冯总,需要我送点食物来吗?”她问。
这时冯万樽才想起时间,匆匆看了一下表,然后说:“不用了。”正要埋头继续工作,似又想起了什么,对李曼君说:“你怎么还没有回家?我这里可能还需要两个小时,你先回去吧。”
自己留在这里陪他,一片苦心,似乎并没有被他所理解,她多少有些酸酸的感觉。转而一想,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清闲的时候,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一旦投入工作,便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如果每遇这种情形就要同他生气的话,那么,自己可能会有生不完的气。
“要不,我给你弄点咖啡来?”她说。
“也好。”他头也不抬地说,“谢谢你。”
办公室就有咖啡,可李曼君想,都这么晚了,一点儿咖啡顶什么事?怎么也得吃点东西吧。就算他不吃,自己也需要补充食物呀。这样想过以后,她便离开了办公室,到楼下买了一些点心,再回到办公室,从咖啡机里倒了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留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端着另一杯进了冯万樽的办公室。两个小时后,她借口清理咖啡杯和杂物,再次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见他倒是喝完了咖啡,却并没有动那些点心。
“你还没有走吗?也好,我这里的工作已经做完,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他说。
“现在还吃什么饭?是夜宵。”李曼君说。
“那就吃夜宵好了。”他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两人一起来到维多利亚港口的一间大排档吃夜宵。吃夜宵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可不知为什么,香港人就是喜欢夜宵,到了这时候,大排档前人影幢幢,摩肩接踵。搞不懂这些人,老实留在家里不好吗?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夜生活?两人坐下来,点了食物,等着上菜的时候,冯万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李曼君:“还有两个多月,这个赛季就要结束了,你有没有计划去哪里旅游?”
李曼君想都没想,说:“我听人家说,去夏威夷避暑很好。”
这原本是一句随便的话,没料到冯万樽却说:“我也正想去夏威夷,要不,我们结伴而行?”
“好哇。”她很希望去夏威夷,对于一个受外国教育的女孩子来说,和一个男人结伴旅行,也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之后,再一想,有点问题,经济上周转不开,便又说:“看来,我现在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
冯万樽原想说:“如果你不反对,费用就由我来承担好了。”又觉得李曼君是一个独立性很强的女孩子,一定不肯接受自己这样的安排,便临时改变了主意,对她说:“我给你一点贴士,保证你去夏威夷的时候不会有问题。刚才我一直都在研究‘大将风范’,明天你不妨扔点钱在这匹马身上。”
“真的吗?”李曼君说,“那我就将我的嫁妆钱也投进去了。”
“那不行,你如果将赔率打得太低就不好玩了。”冯万樽果然是个实诚人,听不出来李曼君是在开玩笑。
李曼君说:“你放心,我不会投的。”
冯万樽有点不解,问道:“为什么?大家都希望赚钱呀。”
李曼君说:“我是你的秘书,我如果要得到某些内幕消息,会比别人更容易吧。我如果拿这些内幕消息买马,是不是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听了这话,冯万樽突然笑了,说:“你真是特别。”
李曼君说:“你是公司老板,公司有制度,职员不能私自买马,不能上班时间打电话向别人通报消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透露公司的投注信息或者是分析数据,是严重的违规行为。”
冯万樽顿时释然,他说:“定这个制度的目的,并不是阻止职员买马。”
李曼君不解,说:“既然公司不反对这件事,为什么要定这样的制度?”
冯万樽向她解释,职员用公司信息买马,和股市上建老鼠仓,意义是一样的。少数职员或者少量资金这样干,对公司影响都不是太大。但是,消息一旦扩散,性质就不同了。很多人同时买某一匹马,赔率会被打得极低,自然会影响公司的收益,甚至会低到公司可能亏钱的程度。此外,公司职员还可能拿这些信息出去干别的事,比如提供给一些职业赌马集团。这些职业赌马集团的资金雄厚,有几个职业集团跟着买,公司就没法玩下去了。就冯万樽个人来说,他倒是希望公司职员跟着公司投注,让大家也都赚点钱。可这种事不按纪律来进行,那就没法控制了。
李曼君问他:“这么说,你知道公司有很多人暗中买马,你却装着不知道?”
冯万樽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天真。他说:“我为什么要知道?像现在这样,大家不是非常开心吗?”
李曼君暗想,这人原来这么有人情味呀!
第二天李曼君按时到达公司,冯万樽早已经到了。
昨天晚上,他们分手时已经很晚了,李曼君最初以为,赛马毕竟是下午,冯万樽会来得很晚,后来又想,他或许会利用中午的时间睡一会儿吧。但事实上,整个上午冯万樽都在忙碌着,而他所做的也是一件事,即昨晚已经分析过很长时间的那些赛事资料,并且进行模拟比赛。同样的事情,公司里那些数据分析人员早已经做过多次了,冯万樽本人也在昨天晚上进行过反复的研究。
李曼君忍不住想,像他这样认真的人,干什么事不会成功呢?相比之下,自己真是无所用心。
午饭同其他职员一样,吃的是工作餐。
李曼君以为老板会休息片刻,便将他办公室里的那张沙发床清理好了。但她没料到,冯万樽问她:“会不会打桌球?”
“会一点点。”她说。
他立即拿出球杆,交到她的手上。
“可是,我现在是在工作呀。”她说。
“这也是工作。”冯万樽说。
李曼君显然无法明白,反问道:“这也是工作?”
冯万樽很肯定地说:“对别人来说不是,对你是。”
李曼君更加不能理解了,问道:“为什么别人不是,而我是?”
冯万樽微微一笑,说:“很简单,因为你是我的秘书呀。你说说,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
李曼君说:“辅助你做好工作。”
“这就对了。”冯万樽说,“你的工作职责就是辅助我进入最好的工作状态。”
李曼君说:“可打桌球是娱乐,不是工作呀。”
“对于我来说是工作。”他说。
冯万樽的办公室由几个部分组成,外间是秘书办公室,隔着一扇毛玻璃门,就是他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几扇门,一扇通往卫生间,一扇通往休息室,还有一扇通往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里面铺着地毯,当中摆着一张桌球台。这个球室连着另一个大房间,是电子模拟作战室。球室和作战室之间隔着大玻璃,两边可以看得清楚,但声音传不过来。监控室还有另一扇门相通,平常是不开的,普通工作人员无权进入。
李曼君虽然是冯万樽的秘书,曾多次进过作战室和球室,但并没有认真观看过赛事,也没有仔细看过冯万樽打球。她总是来去匆匆,如果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她基本不进这里。她之所以这样做,除了身份之外,还因为她对赌博没有兴趣。
冯万樽领头走进球室,开始摆球,花色球需要固定位置摆好,只有红球,才会集中摆在一起。将球摆好后,冯万樽拿起球杆,用极大的力气对准那些红球狠砸了一杆,那些红球顿时四散着分开了,却没有球进洞。
李曼君早就听同事们说,老板很会打斯诺克,看来有些言过其实。真正的高手都知道,开球如果将红球炸开,那只会有利于对手而不是自己。几乎所有的高手一开始都会小心翼翼,与其说他们是在认真地撞击红球,不如说是在挖空心思寻找白球的最佳停放点。真正的高手对阵,哪怕你有一次失误,也将会失去整局比赛。当然,这只是她最初的想法,后来跟冯万樽接触多了,她才意识到,冯万樽当时之所以会将所有的红球炸开,是故意给她提供机会。像他这样一个男人,在对待女人方面如此细致入微,还真是少见。
在所有的体育活动中,李曼君只会两项,一项是游泳,因为她听说游泳对体型的均衡发展有益,另一项就是打桌球。对于职业高手来说,她的水平算是很差的了,但对于业余球手,尤其是女性,她的水平可以说中等偏上。
李曼君果然抓住了冯万樽给她的机会,第一杆就将一只红球打进了底袋。她原想让白球反弹回来停在打黑球的最佳位置,没料到力量计算出了差错,或者说她打得少,手感不行,白球多滚了几圈,跑得远了些,只好转而打中间的粉色球。接着,第二轮她停好了白球,将黑球稳稳地打进了底袋。但是,打进黑球之后,白球没能停在她所预想的位置,打红球进袋的把握不是太大。她不得不打了一杆防守球,将白球停在了远离红球的地方。
冯万樽从几个角度看了看,发现自己没有球可打。“看来,我遇到高手了。”他说。他反复看了好几个角度,确实无球可打,只好采取钩球的方法,将白球推出去,仅仅是擦了一下红球,又反弹回来,仍然停在底线。
白球的位置停得很好,李曼君也没有球可打,只好打防守。
“你买了‘大将风范’没有?”冯万樽一面击球,一面问李曼君。
“老板这么照顾我,我如果不买,岂不是不识好歹?”李曼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