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三层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大厅里所有的桌子上全坐满了人,包括四周的裙楼,也是一个空位没有。直到上了第四层,这种高压氛围才松了下来。第四层空空荡荡,大厅里所有的桌子全都清空了,当中拼出了一张大桌,是由四张八仙桌拼成的,上面铺了很大一块红布。四周的裙楼,桌子虽然没撤,却是空的。
骆波的人虽然早就已经到了,但主要人物还没有出场。这一点,胡超女早在预料之中。她也不考虑更多,走到主席位坦然地坐下来。冯万樽坐在她的旁边,四名保镖双手交叉,立在他们身后。其中一名保镖弯下腰,小声地对她说:“胡姐,他们好像不善,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胡超女将手中的马鞭往面前的桌上一扔,说:“你看看,他们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准备?真的准备了,那可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黑道火并。你们把移动电话都拿出来,摆在面前的桌子上。靠后站好,无论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许动一下。”接着,她又指定一个人,说:“你去通知厨房,十五分钟后上菜。要快一点,这么多人,弄得人家没菜吃就出丑了。”
她算得还真准,果然过了十分钟左右,骆波等人出现了。骆波走在最前面,两边拉后半步,是他的两个保镖。这是两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一看就像是穷凶极恶之徒。跟在他后面走在正中间的是朱文豪,他的身边却没有保镖。再依次是各位大佬,他们之中大部分冯万樽是认识的。走在朱文豪后面的是这个集团的三号人物郑彦青,朱文豪主管整个外围集团后,手下的那些人以各种理由逼他交出五个外围投注站,最后,朱文豪不得不和郑彦青妥协,将中环新港酒店的投注点交给了他,此事才算了结。没想到,此次出事的就是这个投注点。他们每位大佬的身边都跟着两个保镖。
事后,胡超女和冯万樽闲聊,说起了他们带保镖这件事。他们出动几百人,将整幢酒楼坐满了,胡超女算是只身赴会。他们赢了气势,却输了场面。最后讲数的场所,胡超女仅仅六个人,他们却是几十个人。在人数上,他们又多出了很多,给人的感觉就是以强凌弱、以多胜少。因而,胡超女又在心理上赢了一场。她和冯万樽等人进去时,骆波那帮人肯定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至少也在路上,酒楼的情形早有人用移动电话报告给了他们。他们于是又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带不带保镖,带多少?如果不带,楼下已经坐满了那么多人,现在又不带一个保镖,表明他们在心理和情感上认输了。带呢?胡超女带了四个保镖,他们也每人带四个?可胡超女的四个保镖看起来很像是她和冯万樽一人两个。他们如果带四个,又显得他们色厉内荏。如果带两个呢?可胡超女分明带着四个,似乎又是在她面前显弱了,可即使是带一个,在总人数上,也已经远远多于胡超女。怎么说,在心理上,他们已经处于了弱势。最有意思的倒是朱文豪,所有人都带两个保镖,他却一个都不带,显得鹤立鸡群,最终,朱文豪成为这场较量的胜者,也就可以预见了。
见他们进来,胡超女连忙站了起来,冯万樽也跟着站起来,见胡超女并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他也就没有动。胡超女不知什么时候又将马鞭抓到了手上,站在那里向骆波等人拱了拱手,此时,马鞭便在她的胸前晃来晃去,颇显威风。冯万樽原想也拱拱手,转而一想,这算什么礼节?这帮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何必与他们以礼相待?便作罢。
骆波同样拱手示礼,其他人也都拱手。
胡超女接着双手一摊,说:“各位老大,请坐。”
骆波走到正席,在胡超女的身边主宾位坐下来。跟在他身边的是朱文豪。冯万樽转头去看朱文豪,朱文豪却目视前方,并没有看他。虽说主位坐了四个人,可两边的形势显然不一样,胡超女他们背后站了四个人,骆波的背后有两个人,朱文豪的背后却没有,似乎他们又输了一截。其他大佬围坐在两边,靠门那一面空着,没有人坐,只是有一些手下站在离席有两米远的地方,显然,他们既不属于各人带的两位保镖,又起着保镖或者壮势的作用。
胡超女见大家均已经坐好,便对身后的一名保镖说:“你去通知厨房,可以上菜了。告诉他们,菜要上好,酒要上足,这么多兄弟,如果有人不满意,我把这幢酒楼一把火给烧了。”
酒楼方面显然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很快便开始上菜了。四楼上菜的是四个人,一次上四盘菜。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时间,便上了三道,十二大盘。酒斟上以后,骆波向胡超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胡超女便当仁不让,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骆哥、豪哥,各位老大。”胡超女说,“你们都是道上德高望重、威震一方的人,我不是。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个空子。所以,我也不用江湖之礼和诸位见礼了。本来嘛,你们走的是江湖,我玩的是开心,各走各的道,各入各的门,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是我下帖子请,也请不到诸路神仙。不过,今天的事情有点特别,阿樽是我弟,我这做姐的不得不出一下头。我弟阿樽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今天我的一切都不按江湖规矩,大家坐在一起,是给我胡超女最大的面子,我感激不尽。在这里,我先干为敬,希望这杯酒之后,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之后,我们仍然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说完之后,她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干了,又亮出空杯,在面前划了个弧,让诸位看了看,坐下来。
胡超女敬酒的时候,有人举起了杯子,有人连杯子都没端。举起杯子的,有的喝了,比如朱文豪和另外几个人,有些又放了下去。
于是胡超女又站了起来,说:“我注意到,有几位老大没有端杯子,看来,大家觉得我的诚意还不够。这样好了,我先自罚三杯,然后再以三杯敬诸位。”说此话时,早有一名保镖拿过了两只空酒杯,摆在她面前,又替她斟满三杯酒。她一句话未说,将面前的三杯酒干了。保镖又替她斟了三杯。她说:“刚才的三杯酒,是因为我在诸位老大面前托大了,是罚酒。现在这三杯酒是敬酒,请!”说过之后,她又将三杯酒干了。
场面和刚才一样。刚才喝了酒的人,这时有点分化,有的仍然喝了酒,有的没喝。刚才没喝酒的人中也有人喝了,但仍然有几个人连杯子都没碰。
胡超女心中恼怒,她想发飙了,但在发飙之前,还是要充分地压抑一下自己。她拿过马鞭,在面前的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开始说话:“敬酒不喝,看来,有人是想喝罚酒了。既然是罚酒,总得有个罚的办法、罚的手段,尤其要一个罚的面子。哪位老大告诉我,这罚酒该怎么罚?”
过了片刻,仍然没有人出声,场面显得有点紧张。
胡超女偏过头,看着骆波,说:“骆哥,敬酒我喝了,罚酒怎么罚,你是老大,你发句话吧。不然,这满桌子的菜怎么吃?”
骆波说:“胡小姐也不是外人,你们有什么话摆到桌面上来说吧。”
郑彦青说话了。他说:“新港酒店投注站是我们最大的投注站,每年的纯利有三百多万。总部被一窝端了,损失几百万。一个弟兄死了,三个兄弟顶包进监狱,他们的家人,我们要照顾。这些都是事实,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知对此,胡小姐怎么想?”
胡超女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当即反唇相讥,说:“我想个屁。你让我怎么想?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需要我去想吗?我包你恋爱,还包你生儿子?要不要我把你的子子孙孙都包了?”
郑彦青毕竟是三号人物,手下有一帮势力。这些弟兄之所以在帮会内有一定地位,全靠他罩着。胡超女如此不给郑彦青面子,自然也就是不给这些弟兄面子。大佬们碍着胡家,他们才不管这一套。再说了,江湖人物就算是丢命也不能丢面子,自己的老大让人家欺负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能忍吗?当时便有两个人怒目相向,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弟兄死了,难道白死了?”
“丢你妈个嗨,在这里装什么老大?”
“她以为她是谁呀?”
朱文豪原本不想说话的。得知胡超女为冯万樽出头,并且摆酒讲数,昨天晚上,他才从深圳赶回来。他赶回来,自然不是为骆波这些人压阵,而是来力挺冯万樽的。见自己这边的人完全没有路数,他不得不开口了,说:“江湖讲的是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们一定要这么做,肯定有我们的理。既然有理,就不怕说出来。这样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让人家胡小姐看笑话,成何体统?”朱文豪毕竟是二号人物,虽然这次事件是因为郑彦青在背后活动,搞得他十分被动,毕竟地位还在。他的话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起哄了。
郑彦青的目的也不是要打击冯万樽,只不过是借打击冯万樽来压朱文豪一头。见朱文豪出头,他自然不肯认输,便向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这名手下便站起来说道:“豪哥说得对,江湖讲的就是一个‘理’字。大家坐到这里来,也就是为了讲清一个‘理’字。别的我就不说了,我负责的那个投注站每年赚得不多,也就七八十万吧。可现在呢?一个月开不了门,客户没有马玩,要我们赔偿损失。已经有一半人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为什么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原因,我们的电脑数据都是由总部控制的。没有总部的指令,我们没法接受投注。”
他刚说完,立即有人接着说:“是啊。如果不搞这个什么电脑化,我们不至于如此被动。这个账肯定得有人承担。”
另外有人跟着叫:“搞个空子还瞎指挥,把我们害惨了。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场面再一次有点乱。
骆波很清楚,今天这餐酒不好喝,下面的人闹起来也好,让他们给胡超女一点压力,看她怎么化解,自己再见招拆招。所以,从始至终,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下面的人见老大不发话,显然是在暗中支持他们,劲头更大了。他们也很清楚,这是个关口,不仅要压胡超女,还要压朱文豪,只有打赢了这一仗,往后自己的日子才会好过得多。相反,这一仗如果败了,朱文豪的势力就会大炽,并且定会借机打压郑彦青这一派。朱文豪或许不好直接对付郑彦青,但对付他的手下,各个击破是完全有办法的。
当时有一个人站起来,挥了挥手,制止了闹哄哄的场面,面对胡超女说道:“其他的事,我不管。阿森是我的兄弟,他入道是拜我的把子。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江湖中人,既然我是江湖中人,我就要问一个江湖规矩。江湖上讲的是以命抵命,阿森的命,没有人抵,老子这一关,首先就过不去。”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说:“是啊是啊,阿森不能白死,一定要有个说法。”
胡超女终于忍不住了,猛地将马鞭往面前的桌上狠狠地抽下去,“啪”的一声巨响,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些人毕竟是江湖中人,谁给脸色,他们都是不受的。见胡超女满脸怒色地站起来,尤其是那些保镖,顿时摆出了决战的姿态。
“丢你老母!”冯万樽是第一次听到胡超女骂粗口,竟然骂得字正腔圆,大气磅礴。她这样拍案而起,如果在别的讲数场,显然就是翻脸了。在场的大佬们,在那一瞬间也都想拍案而起,转而一想,面前毕竟是胡超女,这个女人一直嚣张,自己如果跟着拍案而起,场面就没法收拾了。看来,这些人到底是在江湖修炼过,有相当的忍耐力,一时虽然动容,却并没有人站起来,更没有人大声喊叫,只是向胡超女怒目相向。
胡超女摔鞭子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骂了那句粗口,接着又伸出右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又用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半圆,说:“你们去打听一下,我跟谁讲理?这个世界有理讲吗?我问你们,什么是理?理就是老大,就是强权。我坐到这里来,向你们敬酒,这就是理。你们还问我的理?你们懂得什么叫理吗?丢你老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跟我讲理?你摸摸你们自己,你们配吗?”
这等于是指着郑彦青的鼻子在骂,连带骆波,也没给丝毫面子。可既然连骆波都没有开口,郑彦青自然不好出这个头,他只得暗示手下。手下会意,再一次起哄,想将胡超女的嚣张压一压。
胡超女更加恼怒了,抓过面前的马鞭,在桌上急促地抽打着,说道:“谁他妈在放屁?有胆站出来放。我在这里讲话,有你放屁的分儿吗?没教养的东西。”骂过一通,她又猛地抽了一鞭子,说:“好,你们要讲理,是吧?本小姐今天就来和你们讲讲理。”她干脆抬起一只脚,将脚踩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再次挥动马鞭,在面前抽了几下,说:“既然有人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一定要吃罚酒,那好,本小姐奉陪到底。和本小姐讲理,是吧?那我倒要看看,这个理,你们怎么给我。”
她这样说的时候,有一个大佬不服,想出声,她一伸马鞭,指着那个人说:“闭上你的鸟嘴,本小姐说话,轮不到你出鸟。要理是吧?那好,我问你们,所有的外围投注站都是会员制的,不接受陌生人投注。陌生人加盟必须有会员引荐。出事那天,你们新港酒店的投注站混进了五个便衣,在里面看了十几分钟,竟然没有人发现。这个责任该谁来负?该我弟来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