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万樽想,可能是胡超女忘带钥匙了吧。他甚至没有询问,便打开了门。此举实在是太欠考虑,进来的竟然是笑面虎和几个黑西装。见他们进门,冯万樽顿时感觉不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换上笑脸,说:“能叔,怎么是你?我正想明天去还钱呢。”
笑面虎大大方方地坐下来,说:“既然这样,那就太好了,也不麻烦你跑一趟了,交给我们带走吧。”
冯万樽立即给笑面虎倒了一杯酒,也给其他人倒了酒,对笑面虎说:“能叔,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钱拿下来。”
要交给笑面虎的现金,冯万樽已经清理好,摆在一边,面值全是一千港元的,总共二十沓。毕竟不好将这么多现金抱下楼去,他想找个什么袋子装着。就在他四处翻找的时候,能叔出现在他的身后。
冯万樽只好指着那沓钱说:“能叔,这是我准备还的钱,全在这里,正准备找东西装呢。”
笑面虎问:“多少?”
冯万樽说:“二百万。”
笑面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说:“才二百万?刚够还利息。这样还下去,你准备什么时候还完?”
冯万樽说:“能叔,就这二百万,我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了。”
笑面虎说:“是吗?我怎么感觉你赚钱很容易?莫不是有钱不想还吧?”
冯万樽赔着笑说:“能叔,看你说的,我怎么敢?”
笑面虎说:“敢不敢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我还是自己动手查一查,心里才安落。”说过之后,向那些黑西装摆了摆手。
黑西装得令,立即在房间里搜起来。
冯万樽以为这是胡超女的家,这些人肯定不敢来,所以,并没有仔细藏那些钱。黑西装一搜,就将其他钱搜了出来。冯万樽见状,脸都白了,这些钱一旦被他们拿走,自己再去哪里弄赌本?没有赌本,这笔债只可能越滚越多,这么滚下去,一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就算他再有骨气,也不得不服软,当即在笑面虎的面前跪了下来,乞求说:“能叔,我之所以能还二百万,也就指望这点赌本了。如果你把这些全部拿走,我没有了赌本,就没法还钱了。”
笑面虎不再笑了,脸一黑,说:“你有没有赌本,关我什么事?拿走!”
冯万樽绝望了,既然他们不让自己活,自己还有什么好想的?当即跳起来,拦在那些人面前,说:“你们要把这些钱拿走,那连我的命一起拿走好了。反正我是还不清那笔钱了,不如就死在你们面前。”
笑面虎说:“樽世侄,你这是干什么?这是逼我们动手?我们只想要债,不想做别的。”
冯万樽说:“两个办法,要么把那笔钱留下,要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几个黑西装听他这样说,立即摆开了架势,威胁冯万樽说:“找死呀。”
冯万樽是豁出去了,完全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说:“对,你们既然不让我活,那我就只好死了。”
笑面虎显然愣住了。这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胡小姐的家。他们真在这里开打,最终肯定让胡超女知道,如果真的在这里打死了冯万樽,那就是大事件了。笑面虎只好妥协,说:“给他留下两百万,其他的带走。”
既然人家肯给他留下二百万,他也不好再摆出一副拼死一搏的架势,只好让路。
离开时,笑面虎拍着他的肩说:“樽世侄啊,我说你这是何必呢?胡爷早已经说过了,只要你跟他做事,就什么事都没有,何必吃这些苦受这些罪?你这个年轻人啦,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想不通?硬撑能有什么好结果?你也不想想,胡爷是谁?在澳门这地方,连总督也要让他三分。对于一只蚂蚁,一根草都硬得很,更别说一根铁丝了。可对于一个大力士,一根钢筋也是软不啦叽的。听说你在大学里学哲学,这么简单的哲学,你怎么就弄不懂?”
笑面虎他们离开之后,冯万樽瘫在了床上,脑中不断浮现笑面虎最后的那番话。
对于蚂蚁,一根树枝就坚不可摧,但对于大力士,一根钢筋很可能软得像面条。不错,这是哲学,是生活哲学,世俗哲学。笑面虎说那番话的意义到底何在?弦外之音,他多少听明白了一点儿,其实,胡老虎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债务,几千万对于每年收入几十个亿的澳门赌王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可有一点他就不明白了,他的目的既然不是那笔债务,难道是让他去替自己工作?在胡老虎的眼里,或者说在澳门赌王的眼里,他冯万樽的价值难道值几个亿甚至更多?
别说这样确定,就算是这样想一想,他都觉得荒唐。
然而,从笑面虎的一些做法来看,他又确实像是在用尽一切手段逼自己就范。冯万樽有一种感觉,笑面虎对他参与赌马的事是清楚的,上个月,之所以没对他采取行动,那是因为他手里的钱数目不多,就算是再怎么努力,一个月要赚几百万也不容易。何况,他还五十万,杯水车薪,只能表达一种还债意愿,而对那些债务的继续增长,没有意义。到了这个月,情况不同了,他可以还息了,下个月说不定就可以还本了。这是笑面虎绝对不能容忍的,因此,哪怕自己住在胡超女家里,他也一定要出手,将自己的本钱拿走,让那笔债务永远都在增加。
如此看来,胡超女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胡老虎一定要逼自己为他工作,用意何在?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大学生,胡老虎竟然如此重视自己,一定没有安好心。自己真的着了他的道,大概不会有好结果。冯万樽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感觉,再也无法向后退了,退只有跌下悬崖,粉身碎骨。而今之计,拼死一搏或许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不得不突破原则,决定孤注一掷。
又一个赛马日到来的时候,陈士俊果然找到冯万樽,想说服他每月多造几场。冯万樽心中早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尽快赚够钱还债,因此默认了。
正因为冯万樽急于求成,犯了致命错误,导致他不得不逃出澳门。
那是本月的第二个赛马日前一天晚上,与此前一样,冯万樽和阿三一起遥控汽车造马。前三辆车,十分顺利,但到了第四辆车,出现了意外。第四辆车,由阿三操纵,顺利驶过了第一栏和第二栏,这两匹马实力一般,基本没有胜出的可能。第三栏的马叫“金玉满堂”,刚才已经成功地做过手脚,下的是泻药。战车越过第三栏,向第四栏驶去时,出了点问题,“金玉满堂”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屁股朝外,后腿胡乱地蹬了几下,竟然碰着了战车。战车的体积很小,哪里受得了“金玉满堂”这一脚?当即翻倒在地。
出师不利,如果是一个迷信的人,可能会将战车召回,换另一辆。一来,冯万樽从不迷信,二来,将战车召回,再取下兴奋剂,换上另一辆车,重新出发,来来回回,可能耽误十几分钟。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冯万樽觉得,这些战车设计得非常精妙,这点小事故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他用对讲机命令阿三,将战车调整好,继续行动。
阿三按照命令操作,却在手忙脚乱中出现失误,先伸出的是面空的撑杆。冯万樽通过望远镜发现后,立即命令停止,改伸另一边的。这种撑杆是电动的,会有轻微的响声,不知是不是响声惊扰了“金玉满堂”,“金玉满堂”竟然对着战车撒了一泡尿,尿水准确地淋在战车上。
战车使用的是充电电池,电池盒在战车的底部。常识告诉冯万樽,电池浸水,很容易失效。出了这第二次事故,他如果小心或者迷信的话,可能会将战车召回来,但他仍然没有这样干。他觉得,就算电池失效,那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有这段时间,绝对可以完成任务并且安全撤出。
此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阿三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再操作错误。好不容易将撑杆伸出,汽车被顶了起来,汽车却没有按预定方向翻倒,而是倒了个底朝天。冯万樽一见,有点儿急了,只好和阿三换位,他来到阿三的点位操作,阿三则去他的点位观察。
冯万樽操起遥控器开始操作,先将侧面的撑杆收起,再将车顶上的机械臂伸出,到达一定长度时,汽车很顺利地翻倒,似乎差一点儿就可以翻成底盘朝下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儿,汽车侧着身子摇晃了几下,最后停在了侧卧姿势。冯万樽不急,继续操纵遥控器,伸出侧面的撑杆。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汽车不知是不是被马棚前的什么地方钩住,竟然不倒。冯万樽将撑杆伸到了最大长度,汽车仍然侧立着。他只好反向操作,将撑杆收回,再伸出,如此反复弄了好几次,总算将战车翻了过来。
时间耽误太多了,冯万樽应该放弃这次任务。可一向理智的他,此时竟然失去了冷静,仍然抱着侥幸。
他操作战车,驶向第四栏的“豪气冲天”马槽,准确地停好后,问阿三角度怎么样,阿三在远处冲他做了一个OK手势。可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完全是黑的,他根本看不到阿三的手势,他误以为角度不好,便再调整。再一次调整好,又耽误了一点时间。接下来投入兴奋剂的过程倒是顺利,然而,回撤战车的时候出事了,战车驶离战场,刚刚转过马槽,却极其突然地停了下来。
显然,马尿确实渗入了电池盒,电池失效了。
这辆玩具车如果收不回来,将可能引起巨大麻烦。冯万樽大急,立即给陈士俊打电话,说明情况。陈士俊又联系王兴华。王兴华表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听天由命。冯万樽知道,天已经不可能帮他,只要有人发现了这辆电动玩具车,立即就会上报。毕竟这不属于马棚的东西出现得太蹊跷了,发现者若不报告,日后一旦查出来,此人是要倒霉的。冯万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阿三商量,阿三毕竟在马棚工作,能不能趁此机会摸进马棚,想办法换上电池。
阿三也知道出大麻烦了,答应下来,立即绕过马场,来到马棚的正门前。他向值班人员说,自己的传呼机忘在了里面,要去拿出来。这个方案是冯万樽事先设计好的,那台传呼机,和阿三的传呼机同一个品牌型号,只不过早在他们第一次行动之前,这台传呼机便由阿三放进了马棚的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目的就是想万一出现什么事,可以此为借口进入马棚。
然而,马棚的管理十分严格,过了规定时间,普通工作人员不允许进入。
无可奈何,冯万樽和阿三只得撤离现场。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玩具车被发现后,没有人怀疑到他们。
可这种想法太一厢情愿,当天晚上,王兴华便得知消息,玩具车被发现了,马会如临大敌,连夜召开紧急董事会。董事会决定,秘密成立一个调查小组,着手对此事进行调查。第三天晚上,陈士俊给冯万樽打传呼,冯万樽意识到可能与造马事件有关,立即回了电话。陈士俊说,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马会的一个剪草工曾见过冯万樽摆弄这种玩具车。那名剪草工并不认识冯万樽,却知道他是马会的职员。调查小组成员拿出马会职员名册让他辨认,他非常肯定地指出了冯万樽。目前,马会董事会正在关起门来开会。据估计,这件事有可能移交司法厅侦查。
听到这一消息,冯万樽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陈士俊该怎么办。
陈士俊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抢在还没有移交司法厅之前逃出澳门。案子一旦移交,司法厅很可能会对冯万樽采取措施,最简单的措施是收回他的旅游证件,令他无法离境。那么,冯万樽有可能被判入狱。
冯万樽还不甘心,问陈士俊:“马会有没有可能私了?”
陈士俊说:“这种可能不是不存在,但是,你却没有机会在这里等。我的意思是,你快点收拾一下,连夜去香港。你现在就清理东西,我去码头等你。”
冯万樽正在清理自己的物品时,胡超女极其意外地回来了。
胡超女见他将自己的行李物品往一只旅行袋里装,颇有点惊讶,问道:“你要去哪里?”
冯万樽没有更多时间,只好实话实说:“我要走路。”走路是粤语,和北方的逃跑是同一意思。
胡超女暗吃一惊,问道:“走路?出了什么事?”
冯万樽说:“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了,再不走,怕是走不了啦。”
胡超女说:“有我在,你怕什么?你把事情说清楚,万一不行,我送你走。可以先从拱北去珠海,去了珠海后,我再想办法安排你去别的地方。”
冯万樽只好说:“还是为了那笔债的事。我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造马。”
“为了那笔债你造马,有没有搞错?”胡超女叫道。
冯万樽说:“有什么办法?反正是一死。”
胡超女说:“我问你,那笔债你是不是欠我爹地的?”
事到如今,冯万樽也不想隐瞒了。反正自己将外出逃亡,要死要活,与澳门的关系也不大了。既然胡超女问起,他也想在离开之前,试探一下胡超女到底是否知情。所以,他承认说:“是。”
胡超女说:“那好,我也不多问你了。”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对冯万樽说:“你离开澳门之后,把这张卡里的现金全部取出来,以后再不要用这张卡了,最好是把这张卡毁掉,也不要再在你用过这张卡的地方出现。你到了新地方稳定之后,想办法给我打个电话,我会赶过去替你安排好一切。”
冯万樽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我才不会找你,如果你和你爹地是一伙儿,我不是自投罗网?吃了这么多亏,以为我还没有成熟呀!”
胡超女见他什么都答应,也考虑到他必须尽快走,便主动拥抱他,和他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