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一种自然的清香吗?”冯万樽显然有些痴了,说话时神态颇有些怪异,既是激动,也是遗憾。
豪哥将一只凤爪在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嘴里,说:“我只闻到了它的香味。”
自从那次之后,冯万樽常常跑到那家茶楼去饮茶,有时是早晨,有时是下午。但他的运气不太好,竟一连几次都没有再遇到那位领班。
事情后来的发展非常有些戏剧化。又是一个日场赛马日到来时,冯万樽接到严倩琳的电话。严倩琳表示,她要介绍一个人给冯万樽认识,让他在马赛结束后不要离开,在办公室里等她。冯万樽真想对着话筒说一声“你是不是很爱好管闲事”,可他没说,人家是关心他才这样热情地为他张罗,他又怎么好说太过分的话?实际上,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会在最后一场开锣前找个借口离开。
但是,他这个计划根本来不及实施。正当他准备溜走的时候,豪哥推门而入,跑进来同他商量骆哥的事。
大佬豪在他面前坐下来,点起一支烟,抽得烟雾缭绕,脸色极为凝重,却又半天不说话。冯万樽觉得奇怪,豪哥是一个多话的人,几乎就是北方人说的话唠,只要往你面前一坐,话就不会断,许多时候,总是他一个人在说,别人只有听的分儿。今天不同,他在这里坐了好一段时间,一言未发。冯万樽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机上,上面正在播出最后一场马的比赛实况。冯万樽的性格是那种稳重冷静型的,很少有事能让他异常兴奋,就算是兴奋,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可这场马赛结束时,冯万樽还是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高叫了一声“太棒了”。
冯万樽之所以兴奋地大叫,是因为尾场跑出了一匹大黑马。冯万樽不仅投了这匹马的独赢,而且投了连赢,全中了。独赢赔率七十八倍,连赢赔率二百三十四倍。在这个独赢和连赢组合中,冯万樽分别下注二万和一万,一场赛马下来净赚了三百五十多万。
可坐在他对面的豪哥,却对此无动于衷。
冯万樽此时才感觉到豪哥有点儿不对,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文豪说,他心里很烦,主要是因为骆哥。骆哥现在越来越喜欢玛丽,对身边其他女人似乎完全没有了兴趣,只专心对玛丽好,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是带着玛丽。冯万樽说:“骆哥喜欢某个女人,很正常嘛!你不也喜欢严倩琳吗?”
朱文豪说,冯万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玛丽原本是另一外围赌马集团的老板大头强的马子,这个大头强是个反骨仔,把原来的大佬杀了,抢过了原大佬所有的地盘,成了这个黑道分支的堂主。骆哥的江湖地位很高,资格比大头强老得多,骆哥的分舵也比大头强的要红火很多,地盘是大头强的两倍还要多。大头强因为是杀了老大爬上来的,在其他堂主眼里就是一个反骨仔,许多堂主瞧不起他,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暗中和这些人作对,彼此争地盘。不知是不是那些堂主从中起了作用,连续两年时间里,大头强的外围投注点数次受到警方的“照顾”,损失惨重。为了挽回损失,维持开销,他不得不向同行下手,开始更加疯狂地蚕食,搞得天怒人怨。最后,有几个江湖大佬联合起来,要把大头强灭掉。大头强顿时慌了,找到骆哥,请他出面讲数,才最终摆平这件事。
事虽然摆平了,可毕竟不是空口说白话,大头强放了一大笔血。大头强的经营状况原本就不好,哪来的钱?只好向骆哥借款。后来为了维护内部运转,又向骆哥借了几笔款,总数达到了五千万。江湖上借钱是有规矩的,利息非常之高。目前,大头强的这笔债务利滚利之后已经接近两亿。大头强没有钱还骆哥,只好把自己的马子送给骆哥,以求宽限。骆哥毕竟是江湖大佬,完全不将这事放在心上。朱文豪的想法不同,他很清楚,大头强在江湖上得罪人太多,许多道中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他明天就暴尸街头。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头强的日子非常难过,经营每况愈下,经济困境始终无法缓解,根本不可能还清骆哥的债务。朱文豪非常担心,债务越滚越多之后,大头强有可能对骆哥不利。朱文豪曾数次劝过骆哥,也和几个兄弟商量过此事,很想找到一个办法防患于未然。可这件事不是大家着急所能解决的,一定要骆哥自己重视才行。骆哥是堂主,他执迷不悟,别人无能为力。
朱文豪之所以和冯万樽谈这件事,是觉得冯万樽读书多、脑子活,希望他拿出一个好办法将骆哥身边的玛丽弄走。
冯万樽略想了想,说:“你的担忧很有道理。问题是,一个玛丽能够对骆哥或者大头强起到什么作用?就算大头强想对骆哥不利,玛丽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能量?”
朱文豪说:“你哪里知道?至少,骆哥的行踪玛丽可以掌握。”
对于江湖恩怨,冯万樽不熟悉,出主意对付大佬宠爱的女人,这种事如果被大佬知道,朱文豪因为同骆哥是生死之交,也许不会有什么,他冯万樽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另一方面,朱文豪既然向自己提起此事,他又不好拒绝,只好说这件事比较麻烦,得好好想一想。
他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严倩琳也准时到来。
严倩琳还没有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冯万樽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有一种恐惧感,真想能够有什么法术让自己突然从这里消失。但是,当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她身后的女人带着一种害羞和胆怯走进来的时候,冯万樽张大了口——呆了。
天哪!竟是那个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领班。
严倩琳见冯万樽眼睛发直,便轻雅地走上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说道:“怎么啦,没见过靓女呀?”
这句话可真让冯万樽窘迫得无地自容。他连忙站起来,请对方坐下。朱文豪也站起来和女孩打招呼,毕竟他们上次见过嘛。严倩琳拉着女孩坐下,然后向冯万樽介绍说:“她是我妹妹,林雅婷。”
朱文豪连忙说:“这个名字叫得好。不过,你哪来的妹妹?我听说你在家里是最小的。”
严倩琳说:“我刚认的干妹妹,不行呀?”
朱文豪阅人无数,早已经看出这个林雅婷应该不是香港人,便问:“林小姐是哪里人?”
林雅婷说:“老家是湖南的,不过,我是在深圳长大的。”
“深圳?”冯万樽问道,“这么说,林小姐不是香港人?”
严倩琳解释说,林雅婷是深圳某大学酒店管理专业的学生,在毕业前,学校送她们来香港实习三个月。
深圳来香港实习的大学生?冯万樽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想到,既然林小姐是湖南人,在深圳长大,又是到香港来实习,这说明,严倩琳说认她为干妹妹一事,或真或假。即使是真,那也应该是最近的事,极有可能是上次他和朱文豪一起喝茶,而他表现出对林小姐特别浓厚的兴趣,朱文豪将此事告诉了严倩琳,严倩琳便借机认识了她。冯万樽看了看严倩琳,又看了看林雅婷,多少有点儿傻乎乎地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林小姐的?”
严倩琳一阵哈哈大笑,说:“我严倩琳想认识某国总统的本事可能没有,但如果想认识一间茶楼领班,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冯万樽想,这应该是实话了。毕竟女人和女人之间容易接触。
当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吃晚饭,席间,严倩琳对冯万樽说:“对了,阿樽,林小姐的签证还有两个月就要到期了。那时,她的实习时间也满了,就得回深圳去。可是,林小姐想在香港多住一段时间,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帮她想想办法,把签证延长一下吧。”
帮她延长签证?冯万樽差点就叫起来。他是一个逃亡者,哪里有办法办成这件事?同时,他又看到,严倩琳说这话的时候,在猛地向他使眼色,便想到她或许有办法。接着,他又看到豪哥冲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们一定有办法办成这件事,只不过给他制造一个多接触林小姐的机会而已。
“林小姐想延长多久?”他问。
“当然是越长越好。”林雅婷说。
严倩琳立即接过去,说:“最好是把双程证换成单程证,那就皆大欢喜了。”
林雅婷尴尬地笑了笑,说:“琳姐真会说笑,这怎么可能?我听说,即使延长半年,都需要非常过硬的关系。没有关系,一天都不可能延长。”
严倩琳立即说:“阿婷,你别担心,这件事,你就找阿樽解决。保证先延长,以后再想办法把双程证改成单程证。他如果不帮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杀了他。”
林雅婷羞答答地说:“那我谢谢樽哥了。”
冯万樽知道了林雅婷的上班时间,第二天下午在那间茶楼消磨了大半个下午。林小姐见到他,又是惊喜又是奇怪。“冯先生,今天怎么一个人?”她问。
冯万樽摆明了态度说:“我正在等待一次约会。”
林雅婷明显有些惊讶,问道:“冯先生约了人吗?”
“不,我是说我正等待一次约会。”他抬手看了看表,“如果顺利的话,两个小时后,我约的那位小姐才有时间。”
林雅婷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顿时红了起来。她不再说话,而是低着头,将他面前的餐巾铺开,摆在他的面前,又将他面前的茶杯翻转过来,问过他要饮什么茶,写好单后离开了。冯万樽独自饮着茶,一面等着林雅婷。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期待的经历,这种经历让他觉得心中被一种特别温馨的感觉充塞着,茶水饮进口里,就觉得有特别的美味。偶尔,林雅婷会走到他的面前,随意地同他说几句话,然后又踱开去。她毕竟是在工作,不可能长时间同他待在一起。交班前,林雅婷再一次走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我们要交班了。冯先生要在这里吃晚饭吗?”
冯万樽觉得她是有意来提醒自己,她马上可以离开了。于是他将单抽出来,连同信用卡一起交给林雅婷,然后说:“我在门口等你。”
林雅婷的脸再次红了,什么话都没说,拿着那张单走开了。
将信用卡送还的已经不是林雅婷,而是另一位领班。她们已经交过班了。冯万樽立即向外走去,发动自己的汽车,开到正门前,停在那里等着林雅婷。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林雅婷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娉娉婷婷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向四周张望着,似乎是在寻找冯万樽。
冯万樽将车开到她的身边停下,并且弯过身,替她推开了副驾驶的门。
“你是不是常常这样追女仔?”坐上车后,林雅婷颇有几分兴趣地问。
冯万樽也不准备隐瞒她,说道:“追我的或者说对我有好感的女仔确实不少。不过,值得我这样追的还只有一个。”
“鬼才相信。”她说。
“不信,你可以问你姐。”他说。
林雅婷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说:“问我姐?我没有姐,我是独生子女。”
“严倩琳呀,她不是你姐吗?”冯万樽说,“你去问问她,这个月,她带了多少个女仔来。把你算上,正好一打。”
林雅婷说:“是不是别人都看不上你,所以,你就顺手捡了一件垃圾?”
冯万樽立即叫了起来,“你不能这样说自己,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他让汽车转了一个弯道,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老是被别人追而自己从不追女仔,实在太不正常了。我也一直想体验一下自己追女仔的感觉,可是,我发现那太难了,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有些冷血,这个想法将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动物。”
林雅婷十分乖巧,立即问:“这代表什么?说明你在追我?”
冯万樽却不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道:“有规定不行吗?”
“这倒不是。”林雅婷说,“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别,根本就没有发展的空间。不现实的事,我从来不想,也不做。”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冯万樽显得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
林雅婷郁郁寡欢地说:“用不了太久,我就得回去,以后如果想过来一次,非常困难。深圳到香港,虽然只是一步之遥,可这一步要跨过来,难于上青天。我在深圳有一位朋友,和一个香港人相爱并且结婚。那时候,深圳才刚刚建市,那个男的到深圳发展,两人一见钟情,三个月不到领了结婚证。可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开始,老公在深圳工作,两人还没什么,几年后,老公被公司调回了香港,只能在星期天到深圳和她团聚。因为一直期待着来香港团聚,所以,她一直不敢要孩子。前不久,他们离婚了,因为她先生在这边认识了一个女人,两人同居了。”
冯万樽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呀!这条路一开始就铺满了荆棘,到底通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不可预见,不可把握。冯万樽是一个理性的人,每做一件事都要通过缜密的思考、仔细的谋划,他不喜欢那种随意而为,不喜欢凭冲动办事。可眼前的事又是那么的不同,理性似乎已经无法掌握他,他已经陷进来了,想抽身,为时已晚。另一方面,对于他来说,事情并不复杂,如果自己真的爱她,跟她去界河那边生活又何妨?最重要一点是,难得认识一个令自己心仪的女仔,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我不在乎。你放心,这些事不需要你考虑,我会替你安排好。”他说。
“可我在乎。”她很坚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