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初。
长安白茫茫一片。
承天鼓响,赵无疆策马行过白雪皑皑,直奔宫城。
显庆元年的第一次早朝,他龙行虎步穿过巍巍宫墙,身旁是不断欣喜见礼的大臣。
刘仁轨独臂,跟在赵无疆身旁,这是他一次享受到那么多尊敬的目光,尽管他知晓,这目光并不是对他。
但他单臂抚须,心中亦是自得,今日早朝过后,自己也会有泼天富贵。
龙殿前。
赵无疆见到了王义方,这个中年人短短几月,仿佛老去了十岁不止,此刻须发半白,脸上都是暮气。
王家九伯和杨秉恩的离去,想来对他打击不小,而且在看不见的地方,亦有许多故友离去。
“王兄。”赵无疆见礼。
王义方拍了拍赵无疆的肩膀,由衷笑道:“做得好,此事辛苦你了。”
一旁刘仁轨瞪大眼眸,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喜崇敬之色,他颤抖着上前,微微躬身,没了狂悖自大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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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王先生。”
他用先生尊称,尽管他比王义方大上不少年岁,但早些年他在魏征身边见过王义方,王义方的雄才大略,他是亲自领教过的,只是后来魏征身死,王义方也跟着销声匿迹,彷若隐入尘烟。
“刘大人。”王义方含笑回礼。
他见赵无疆疑惑,笑着解释道:“早些年见过。”
赵无疆没有追问,他知道王义方早些年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只是这些年掩去了光芒,走入了幕后。
同时,他感受到了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
他侧目看去,是面容冰冷的长孙无忌,另一侧,是笑容满脸的许敬宗。
见赵无疆看来,许敬宗立马迎了上去。
“赵大人,如今你凯旋,本官甚是欣喜,赵大人你在东边打仗的时候,本官心中是挂念万分。”许敬宗笑道。
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长孙无忌对付赵无疆,那么无论赵无疆是凯旋还是战死,对他而言都是有利的,因为赵无疆在他手中就是扳倒长孙无忌的筹码,他可以借此状告长孙无忌通敌叛国。
他原本嫉妒赵无疆的权势,但如今自己也是三品大员了,并且帝后同朝,他看到了未来的趋势,武后必定掌权。
他近来经常与长孙无忌政见不合,除了自身原因,亦是在做戏给武后看,让武后认为自己是站在她那一边的朝臣。
这样,他就可以背靠武后了。
赵无疆啊赵无疆,殊不知,在你离去的这段日子,你最大的靠山皇上将要倒下了,而我,已有新的靠山......许敬宗心中冷笑,只要他感受不到权势的威胁,那么他对谁都可以笑脸相迎,并且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赵无疆虽不知道许敬宗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许敬宗的为人,他澹澹道:“本官亦是十分挂念朝中的大人们。”
不远处的长孙无忌见到许敬宗和赵无疆搭话,心中冷芒更甚。
殿前太监呼喊众人入殿。
朝臣踏入殿中,这是赵无疆时隔几个月之后,再一次见到武媚娘和李治。
武媚娘遗世独立,静静坐在珠帘之后,但赵无疆凭借超凡的目力,还是见到了她如今的样子。
凤冠霞帔,眉目如画,带着威严,此刻见到自己看去,精致绝伦的俏脸上扬起一抹笑意,一笑倾人国。
李治坐在龙椅之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面色苍白无血色,带脸上却是笑意。
“此次驰援新罗,赵爱卿立下不世奇功,击溃百济扶桑大军共计过十万,朕心甚慰。
此乃大唐之幸!”
李治声音虚弱,群臣纷纷目露钦佩之色。
“赵爱卿,你想要何赏赐?”李治大手一挥,示意赵无疆随便说。
群臣惊呼,他们都是皇上赏赐什么要什么,赵无疆是想要什么开口什么。
赵无疆眼眸微眯,想起了在龙殿前,王义方最后对自己告戒的话。
“尽管没有虚名,但你已达相国,无需过盛,否则过犹不及,而且,有个老东西回来了,你尽量别卷入太多争斗,让他们去斗吧。”
他当时明显感受到,王义方在说出“老东西”的时候,明显是有些忌惮的。
能让王义方忌惮,并特意告戒,赵无疆不得不重视。
他沉声开口:
“皇上,微臣不敢要什么赏赐。此次驰援新罗,尽管覆灭十余万贼子,但大唐亦是死伤三万有余,臣心有愧疚啊!
微臣对不起他们,只有让他们马革裹尸还...”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众朝臣心中吐槽,这种战损比,简直是在拿出来秀的,别人倾覆你死伤。
而且,他们从战报上得知,此次的粮草出了问题,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赵无疆依旧凯旋。
但他们还是感受到了赵无疆的悲戚,那死伤三万的悲戚,这是他率领的兵众啊...
“皇上!”刘仁轨站出队列,他眉头紧皱,眼中悲戚怒目。
“死伤三万不假,但这根本怪不得赵大人。此次我们与敌方激战,却得知身后的粮草断了啊!”他眸中都是怒火:
“朝中有人良心狗肺,断大唐军士的粮草,其心可诛!
也幸好赵大人未雨绸缪,神机妙算,让微臣一路穿行过高句丽西南边防,为大军留下粮草后路,不然此次就不是死伤三万,而是我大唐军士全军覆灭啊。”
刘仁轨越说越激动。
群臣已然从战报中知晓,朝中有人断了东征军的粮草,但此刻竟然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只因此事太大,情节太多恶劣,他们不敢提。
但刘仁轨一向自大狂悖,他不怕,他就是敢提,如今见赵无疆主动揽责,他更是心中忿忿不平,站出身来。
他一番康慨陈词之后,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当堂骂起那个断东征军粮草的家伙。
“微臣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既然干出如此龌龊之事,想来必定丑陋无比,让我看看此人是谁。”
他怒目四望,群臣眼神躲避,他又怒吼一声,全然不顾是在朝堂:
“妈了巴子,不当人子,数典忘祖,祖孙八代死绝,绝天绝地绝情绝义绝对不得好死,死了被人鞭尸,尸体没人埋,埋了也被野狗吃,吃了一辈子大唐的米还叛国,国家怎么会有这种畜生...”
他唾沫横飞,连赵无疆都不由为之侧目,几个月下来,仿佛第一次认识刘仁轨这个老头一般。
李治几次叫停,但刘仁轨就是不停,一直在那骂,骂得长孙无忌面色越来越黑,骂得群臣从开始的噤声到纷纷义愤填膺,开始议论纷纷。
“肃静!”殿前太监受意,执鞭挥舞。
群臣渐渐噤声,刘仁轨还在那里接龙痛骂,见殿前太监执鞭,他又狠狠道:“来,抽我身上!”
殿前太监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刘仁轨之前一直在牢中,又不杀头又不惩罚,每日还有三餐,就是因为得罪了李治,又没由头杀他。
如今放了出来,经过战事,除了赵无疆等少数几人,愈发不服谁,就算他身死,尸体即便是软的,但嘴绝对是硬的。
我愿称你为开团小能手......赵无疆揉了揉眉心,见到远处蠢蠢欲动的许敬宗。
只见许敬宗从人群中出列,直接跪倒在地。
“皇上,皇后娘娘!微臣觉得刘大人所言极是!”
他缓缓掏出一份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