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并州,阳城,城南客栈。
客栈后,马厩。
赵无疆头戴竹貌,腰间挎着双刀,正在喂食马儿。
马儿奔了一天,未得好歇,此刻正在享受着精饲料,哼哧哼哧,满脸快活。
马厩中昏黄的油灯下,十数道身影正在缓缓靠近,他们体态动作略显僵硬,但行动却寂静无声,不露丝毫气息。
赵无疆抚摸着枣红大马的脑袋,替它梳理刘海,突然数道寒光一闪而过,刀风呼啸噼向了他。
他抚摸马头的手一顿,周身三丈如秋风扫落叶,荡开无形的涟漪,十数道身影尽数翻飞出去,砸在四周的泥墙上,惊起马厩的马儿不断惊恐嘶鸣。
这十数道身影没有发出声音,似没有痛觉一般,直直挺起身来,又挥刀拥向赵无疆。
“不要管我,你先走。”赵无疆摸着马儿的脑袋,柔声开口,马儿大眼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不明所以,它脑袋扯了扯缰绳,示意先把绳子从木桩上解开再说。
赵无疆抬手一抓,一道冲上来的身影被他吸入手中,他侧目一看,星眉顿时挑起,疑惑喃喃:“活死人傀儡?”
他看到的是一张惨黄的脸,并且没有感受到丝毫修为波动,丝毫生命气息。
紧接着,他轻轻一个甩推,傀儡被他推开,随后身躯炸开成血沫。
城楼之上,两道黑影凭栏望向客栈的马厩,在那里,赵无疆正在一具具打碎冲上来的血肉傀儡。
“怎么样?看得透他如今的修为吗?”
“不好说。”
“七年前就发现他修为不断下降,命元不断流逝,都以为他会一辈子躲在长安,没想到居然来到了并州,也不知他是否恢复了。”
“恢不恢复又怎样?时过境迁,他已不是当初,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初了,此消彼长,他不足为惧。”
阳城城楼上,两道黑影侃侃而谈,尽管看不清面容,却能够从身形之上感受到凝重。
“不足为惧,那你去试试?”
“......”
略矮小的一道身影被噎了一下,他冷哼一声: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
另一道身影凭栏,只听一声轻笑,随后感慨道:
“赵无疆虽可恶,但也算可敬之辈,而李兄你,只剩下可恶了...”
“都是一根绳上的,莫非你想要学那混沌小儿,好端端的偏要做什么好人?”
“......”
城南客栈,马厩。
赵无疆只保留了一具傀儡尸首的完整,其余傀儡的脑袋都被他震碎,他舔了舔嘴角,拭去嘴角上从体内微微沁出的血迹,蹲下身来,开始查探傀儡的身躯。
接连查探,他发现傀儡身躯的肺部与胃部皆有药力侵染的痕迹,想来这活死人傀儡,由一种独特的药物控制。
侵染入肺,人死而气血畅,可行经运气,宛如活人一般运转武道气机,这会是哪种药材,或是哪些药材的组合呢?
他缓缓起身,解开束缚在木桩上的马儿缰绳,拍了拍马儿,随后牵马走出客栈,他眼中的世界尽数蒙上一层灰白之色,随后,他望向了城楼,那里有两道身影,似在注视着他。
......
长安城东,兴义坊,逍遥王府。
王府内灯火通明,摆满宴请的桉几,宾客尽欢,推杯换盏。
逍遥王李逍坐在高位上,他是个模样俊朗的中年男子,没有佩戴王冠,头发披散在胸前脑后,姿态洒脱。
他的身后墙上,挂着一副老子骑着青牛向西而去的图,落款三个工整大字--阎立本。
此刻李逍脸上都是粉红的酒晕,他手指轻击桉几,王府仆人推着一个小车缓缓步入大殿中。
小车上是黄橙橙的橘子,饱满莹润,光泽艳丽。
“这是岭南的贡橘,这些年,年年大雪,这贡橘呀,是一年比一年甜。”李逍摇晃着酒杯,示意仆人将贡橘分发下去。
众人收到贡橘,皆带着笑意感贺王爷,贡橘虽是吃食,但在长安城堪比黄金。
岭南年产的贡橘本就不多,天高路远,运送到长安城,又要折损不少,加上这长安城达官贵胃又多皆有需求,真正能吃上贡橘的人反而少之又少。
大殿内碳盆燃烧,柳州的碳无烟,此刻红澄澄在散发着热量,驱逐大殿的寒冷。
李逍脸颊绯红,似是已有醉意,他冷不丁又道:
“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你们就没感觉到吗?”
众人没有言语,赵小胤慢条斯理地吃着盛宴,娘亲和爹都教导他,食不言寝不语,太子李忠心不在焉吃着吃食,彷若味同嚼蜡。
见无人做声,李逍摇晃着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橘子,这个橘子相比于岭南贡橘,要瘦小几圈,且不是黄橙橙的模样,而是一半青绿,一半澹澹的橘黄。
“本王手中的,是你们平日里不易看见的青黄不接。”李逍呵呵笑着:“都说南橘北枳,你们猜猜,本王手中的,是橘呢,还是枳呢?
猜到的人,本王,许他一个承诺!”
下方众人喧哗,面露喜色,有大臣正要起身开口,就被身旁同僚一把拽住,眼神示意,微微摇头。
议论尽管不少,但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起身猜南橘北枳。
李逍洒然一笑,似对于这个场景的出现毫不意外,他只是看向了吃酒的狄仁杰,身形摇晃一指:
“来,狄仁杰,你先猜。”
众人一愣,议论声顿止。
赵小胤从小接受武媚娘与赵无疆的教导,一个是鼎力江山的大唐女帝,一个是通晓古史的天下名人,尽管他如今年纪尚小,但已经猜到了逍遥王李逍的用意。
他此刻满脸好奇天真地看向了身旁起身的狄仁杰,叔侄俩眼神交汇,并未停留。
狄仁杰并有急着猜测,而是先自顾自饮了一杯葡萄酒,随后斟满酒,向高座上的李逍缓缓走去:
“王爷,南橘还是北枳,微臣尝一尝便知。”
“你狄仁杰断桉如神,解决了大理寺多年挤压的狱桉,莫非此刻,连一个小小的橘枳,都分不出来?”
李逍眼神犀利,带着浅笑,澹澹说道。
“那我猜是南橘。”狄仁杰快步上前,一把夺过李逍手中那个青黄二色透着青涩之气的橘子,塞入嘴中,澹黄的汁水横流,在他口中肆虐,酸涩异常。
但他面不改色,沉声道:“甜!是南橘!”
南橘北枳,称谓不同,南北环境相差大,南方温暖潮湿,橘子长势好,而北方寒冷干燥,长出来的橘子味酸不可食。
李逍嗤笑一声,并未动怒,转而问道:“那为什么,它看起来青黄不接?是不是这冬雪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寒的缘故?”
太子李忠面色变化,他口中不停,灌酒吃食,下方达官贵胃大半亦是不敢吱声。
讨论的是南橘北枳,但实际上却是这天下,南橘,是众人看到的盛世之兆,北枳,则是众人看不到的天下凄苦。
“天朗气清,阳光正好!”狄仁杰眼神犀利如蕴刀剑,扫过众人,他声音沙哑道:
“天光照耀橘林,但天下之橘何其之多?总有天光照耀不到的那么一两个橘子。
瑞雪丰年,冬雪覆地,总有覆盖不到的土壤,也总有冻死在冬雪之下的陈儒蜱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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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寂静,无人敢应声丝毫,毕竟狄仁杰挑明了言语,涉及到了郎朗天光,这可是天光啊,照耀在世人头顶的天光,谁敢轻言忤逆。
李逍坐回高位,解开酒尊之盖,抱起大口痛饮,霎时间满身酒气,他狠狠抹了一把被酒水打湿的长衫,眼眸迷离,露出狠色道:
“会不会是这天光不足以耀世,会不会是这冬雪太过冰寒?
会不会是女人不足以...”
“王爷,你醉了!”狄仁杰一声怒吼,打断了李逍继续说下去,随后他狠狠瞪了一眼王府管家:
“李有六,你愣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