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三日清晨。
随着东方鱼肚白,周留城内乌泱泱一片整装待发的唐军。
他们从夜里就在等待,等待扶桑六万大军的攻城。
距离白江一役,今日已然是第四天,在扶桑主将看来,如今城中的唐军必定饥肠辘辘,无法维持更多的战力,也就是在这个清晨,他们选择了攻城。
呜呜的军号响起,中日的第二次大规模战役拉开帷幕。
刘仁轨上马,回头看去,是含笑的赵无疆。
赵无疆颔首。
城门大开。
可大开的不是面对扶桑一方的城门,而是高句丽方向的城门。
浩荡人马扬起尘沙。
两日前,高句丽被破的西南边防,策马行过浩荡的人马,快马加鞭如今在这个清晨,已抵达周留城。
为首一人,银黑头发夹杂,面庞似染着风霜,眸中都是死气,正是河北道观察史杨秉恩。
“河北道观察史杨秉恩,前来驰援赵无疆!”
身后众人亦是大喊。
“河北道文安城主张元林,前来驰援赵大人!”
“河北道平舒城主王朝云,前来驰援赵大人!”
“河北道东城城主方游,前来驰援赵大人!”
“......”
从城门穿过人马喊声震天,杨秉恩亲率十六城城主和一万兵马前来增援赵无疆。如他们所喊,他们驰援的不是大唐,而是赵无疆。
兵马只有一万,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足够大唐出征百济人马的粮草。
赵无疆在出征前,就预料到了种种情形。
在行军至河北道时,就算刘仁轨没有穿行高句丽西南边防的打算,赵无疆也会派他前去,何况刘仁轨本身就有这个打算,更是和赵无疆争吵,这让计划能更好的执行。
刘仁轨凭借强大的大唐骑兵,在高句丽西南边防硬生生开拓出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的作用,就是让河北道更好的驰援。
赵无疆一早将自己的猜测飞鸽传书给了杨秉恩,若是粮草有任何问题,就请杨秉恩即可带着筹备的粮草杀向百济。
由于高句丽西南边防已破,杨秉恩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最快地将粮草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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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城楼,六十岁的刘仁轨向赵无疆深深鞠躬,在得知赵无疆的打算之后,明白了赵无疆的未雨绸缪良苦用心。
河北道的粮草是谁筹集?是赵无疆!
源源不断的赈灾粮草,一直送往河北道,观察史府中囤积了不少,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
刘仁轨率先策马,这几天他憋了一肚子火,带兵已然出城。
杨秉恩见到赵无疆,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可以不用亲自来的。”赵无疆感受到杨秉恩身上浓郁的死气,这股死气彷若突然出现不久,赵无疆知道,这来自天水的反噬,杨秉恩承受不住,故而如此。
杨秉恩轻拍马背,渊渟岳峙,笑道:
“让我护你们最后一程吧,再说了,你老哥我双手也是挽过大弓的,当初也是军中的一把好手。哟,这不是那谁吗?”
他看到了站在赵无疆身旁的王曦。
“谁敢横刀立马!”
杨秉恩说完最后一句,在王曦疑惑的目光和赵无疆暗澹的目光中杀出城去。
身后是他亲信的十六城城主。
...
永徽六年末,唐军南出周留城,杀向六万扶桑大军。
战火燃过方圆几十里,两军已厮杀三天两夜。
扶桑军队越战越是心惊,意料中大唐军队粮草的缺失并未发生,与他们麝战的唐军一直得到充分的补给。
赵无疆亦是披甲,周遭是堆积的伏尸,残破的战马,箭羽无数,斜斜插在黄土上,尸首上。
赤橙昏暗的火光将周遭烧的漆黑,血水乌黑干涸在地上。
战马已难前行,平原上堆积的尸首会绊住它们一往无前的步伐,众人下马,提起唐刀厮杀。
怒吼混着烽烟飘散,赵无疆一路走过,一路有尸首不断倒下,王曦持刀剑随其身旁。
温雨和王神通都入了战场,可宗师之威好似也抵不过激烈的厮杀,一人可抵三千甲,却难以抵挡漫天的弩箭,并且他们还要防备敌方强者入战场厮杀。
三天,赵无疆只抱着唐刀合过一次,脸上的棱角愈发锋利,须发愈深。
他眸中血丝满布,在这片修罗场中,他时刻紧绷着心神。
一刀斩去来犯之敌,赵无疆又补上一刀。
这是他这几天以来的习惯,凡杀一人,只要周遭围上来的敌人不多,他必然补上一刀。
他时刻调整着呼吸,身负青铜甲,满身是疲惫。
深入战场以来,他从未退缩半步,青铜甲在沾染诸多殷红血迹后,已然在其表面干涸成了乌黑的血痂,他就像普普通通的一名大唐小兵。
王曦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三天来不断厮杀,每一刀斩下,都仿佛蕴含滔天的仇恨。
这场战役已近尾声,他仍旧搜寻着敌人。
“赵无疆,交由其他人吧,你已然力竭,期间都服药几次了...”王曦不忍,缓缓开口。
一刀扬起鲜血,一刀斩去嘶吼,赵无疆两刀砍死一名敌人没有回头,王曦只听到一句话:“他们是日军!”
这是赵无疆第二次提到这个词,在他的家乡,都是这种叫法。
战场兵马并非一定全部死亡,大多会归降,会逃窜。
三日前,唐军接到一个命令,“不允许归降!”
百济黑齿常之鬼室福信可以归降,但不允许扶桑的兵马归降。
厮杀还在继续,浓烟从尸首上不断飘起,混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王曦并不明白赵无疆这么做的理由,眼前的男子在此刻有一种别样的倔强。
伏尸血海中,有将装死,突然发难,赵无疆疲惫恍忽间措手不及,长刀刺破他的肩胛,被他死死攥住。
王曦怒目一刀斩去敌将手臂,赵无疆欺身上前,唐刀按在敌将脖子上,拉出一条喷涌的血河,鲜血布满他坚毅的面庞。
赵无疆一刀狠狠插入偷袭敌将的胸腔,接着一脚踢在他身上,拔出血红唐刀,粘稠腥臭的血迹不断滴落。
似是脱力,赵无疆踉跄小退两步,被王曦一把扶住。
他眸中泛起水雾,“交给他们吧。”
赵无疆摇了摇头,黑红染尽的脸庞是那样的倔强:
“我来!
你知道吗?我每多杀一人,将来我的先辈,就可以少杀几人。”
赵无疆狠狠拭去唐刀上沾染的血迹,走向伏尸更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