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就障着了!越是能干的父母,存着的爱子之心若是过逾了,势必就越会教养出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沈濯失笑,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
这话反过来讲,越是天生地养、没人顾惜的孩子,若是成器,越会长成最坚强的人。
没办法,一个是温室宠出来的,一个是生活逼迫出来的。
李礼是被宠坏了的那一个。
自己,就是……
可她那一丝伤感落在沈信言和北渚先生眼睛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沈承。
当年的沈濯,被沈信言和罗氏宠上了天,善良、任性、单纯、跋扈。
可沈信言出外、沈承被害、罗氏病倒、韦老夫人和沈恭不睦,桩桩件件,生生地把沈濯逼成了一个满腹心机、手段高强的人。
沈濯,除了伤感,还在羡慕李礼吧?
沈信言和北渚先生都沉默了下去。
“李礼做出此事,想必他家里人即便之前不知,此刻也应该知晓了。我告诉临波公主,未必要她解决这件事,只是要借着她的口,把此事宣扬出去。”沈濯跳过了那些莫名的情绪,说正事。
更何况,还有朱冽那个直肠子,恐怕真的会直接回家跟丈夫柳篱商议要不要“再去揍李礼一顿”。duqi.org 南瓜小说网
此事若是传进了甘棠长公主耳朵里,那李家不深究都不行!到时候,沈家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人去帮他们一一解决。
北渚先生捻须笑了起来:“在下只听说过一些净之与那些闺阁女儿对阵的传闻,这一次还以为会亲历其事,谁知净之却不屑为之了。”
想到穆婵媛假惺惺地邀请自己去大慈恩寺进香,还做小伏低地请自己与她“一笑泯恩仇”,沈濯倒真心地笑了笑,道:“当年那时候借不到力,只得万事躬亲。如今可使的刀枪一大堆,我还自己出去打头阵?那岂不要辜负了那些人满京城散布我是什么智多星的拳拳心意?”
沈信言苦笑了一声,摆摆手:“罢了,我告诉你。秦倚桐原本是皇后娘娘的人,然而太子因他曾意欲图谋太子妃之位,对他家格外不假辞色。所以自去年起,他已经暗暗地倒向了卫王就是你在陇右的时候,秦大人正式选择了站在卫王一边。”
去年么?
沈濯若有所思:“卫王与新罗公主姬妃夫妻情笃。姬妃产期就在元日前后。而卫王跛足皇子之名早就天下皆知。这两桩事合在一起,他们是凭什么敢确定,卫王同太子,竟有力量一争的?”
“就是因为这两桩事都这么明明白白地摊在台面上,所以全天下都不认为卫王有一争之力。
“皇后大肆结党,她以为都是给她的太子儿子预备的。卫王这些年身边只有一两个说得来的表兄弟而已,他也从未着急。便是陛下,也对这样的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究其缘故,就是因为卫王跛足。”
沈信言的神情淡淡,显然是对此事十分厌憎:“可我最近总觉得不对头,就私下里跟张太医打听。他隐晦地暗示我:卫王的跛足,只要肯吃苦头,重新矫正骨头,不是不能治。”
沈濯大惊失色:“什么!?”
“净之一定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治?”北渚先生的目光本能地溜向西北那是那座城所在的方位。
沈濯倏然闭紧了双唇。
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位,有那个本事,阻止一个皇子给他自己治伤?!
而这些,卫王他,知道吗?
沈濯只觉得从心底里泛上来一股难以言表的寒意。
……
……
“庄夫人的意思,是本公主结这门亲,就结错了的?是说本公主的母后赐婚,是赐错了的?”
甘棠长公主温和地看着面前仍旧能坚强勇敢地坐着的庄氏刑部侍郎秦倚桐的妻子。
庄氏欠了欠身,有一股强撑的镇定:“长公主殿下,如今京中风云繁乱,细究起来,竟都是那一个小小的女娃搅动起来。若果然她是现在表面上的身份,大家也只得赞一声:翼王好福气,能娶这样精明强干的妻子。
“可若她不是这个身份呢?若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呢?想必只会得了‘胆大包天、悖逆狂妄’的评语吧?
“又或者,若是她的身份另有蹊跷呢?她这些行为,若是不仅仅是小姑娘自己的行为呢?若是这种种事情,都是有人指使呢?这样煞费苦心地把一应姻亲都结到皇家,难道不该算她个‘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么?
“太后娘娘和长公主自然是慈善人,都极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可妾身的丈夫却是管了一辈子刑狱,对于这种异军突起却又钟灵毓秀之人,都会带上三分审慎。
“可巧儿,前两天这几位新嫁娘回门之时,妾身的丈夫就收到了一纸匿名的诉状。”
庄氏顿了一顿,看了甘棠长公主一眼。
甘棠长公主的神情果然微微一变。
“状子的原件自然是在刑部,拙夫仅仅出于对皇家名誉的珍惜,誊抄了一份暗暗存起。寒家一直在等,看看是哪一位贵人先行召见。既然长公主殿下是头一个觉出不对头的,那妾身就将这个消息先给您。
“之后这件案子该怎么审,审谁,审到什么程度,那就由您跟上头的各位掂掇了。寒家说白了,做得是您家的官。这天下,也是您家的天下。您家想让这件事怎么了结,那就怎么了结。毕竟,这都是您家的私事。”
庄氏说着,脸色发白,手指轻颤地递了一张纸过来。
甘棠长公主眼角微眯。
庄氏苦笑了一声:“若不是事情太大,长公主殿下,妾身一个无知的妇人,哪敢掺合这等事?拙夫原本是想来找驸马的,可又觉得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甘棠长公主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张纸,默然片刻,纤手轻夹,那张纸上的字句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长公主必要仔细思量的。妾身告辞。”庄氏就像是终于把烫手的山芋丢脱出去一般,镇定从容全然不见,礼节粗疏地站起来微一福身,匆匆而去。
甘棠长公主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张状纸,睫毛一抖。
“难怪跑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