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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榕溪刚过收费站不久手机就响了,他本以为是介舒打来的电话,差点直接接起来让她不要催,临接通时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是“速接”。
他立刻按下接听键,将音乐声关闭,手机音量调响。
“小瞿,今天天气好么?”温柔的女声,语气却果断。
瞿榕溪有一秒犹豫,但还是尽可能笃定:“晴天。”
他无法确定这片刻犹疑是否已经被对方捕捉到。
那边直接挂了电话。
他对着忙音不由地“啧”了一声,深深皱起眉,汽车猛然加速。
季归豫将车停在地下,从地下三层坐着内梯往楼上升,轿厢被截停在地下二层,电梯门滑开,他便看见关宜同正站在门外。
二人视线短暂对峙,各自挪开了眼,气氛比独处更寂寥。
关宜同将垂下的头发顺到肩后,面色不改地走到他旁边,半臂距离。
季归豫抬手按了关门键,视线聚在变化的红色数字上,也不看她,像对着空气在说话:“庄嵁呢?”
“应该在路上,下午接了个电话就出门了。”
“不是店里的电话?”
“不是,我不知道是谁。”关宜同转过身,对着电梯壁上的镜子检查了一下眼线。
“哦,这个点还没到店里,真是奇了怪了。”季归豫若有所思。
“有什么奇怪?他不来不也正常吗?那些事情也不用他管。”
季归豫轻笑:“可他平时来得比员工还早,往监控室里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
关宜同心里有疑惑,但又不想直接问旁边的人,只说:“他还抢保安的活?”
“合着咱们都在给保安打工呗,说起来,我至少每天晚上还来露个面、顾顾场,关总好歹是第二大股东,来得也太少了吧?是教育事业繁忙?”
“你阴阳怪气什么?当初说好了我就是登个名字,其他什么都不用我做的。”
“哦对对对,我说错话了,”他侧过头,深深望她一眼,“老板娘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了。”
关宜同透过镜子瞪着他的侧颜:“管好你的嘴。”
“行吧,”季归豫唤醒屏幕随手刷起朋友圈,嘴上仍不依不饶,“我就不说大实话了。”
她倏地沉下脸:“你至于么?我跟他在一起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季归豫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楼层数字:“不关我事儿,反正何如雎早晚会知道的。”
关宜同正想回嘴,电梯便叮一声停下,门也随之敞开。
除了下午一点之外,此刻是一天里次容易犯困的时间,介舒在玻璃窗边等到打起了瞌睡,也没等到那个身影出现在对面的大门。
很多情况下,越是经常见面的人越是容易偶遇,因为互相重合的活动坐标面积相对较大;反之,越是不碰头的人,巧合重逢越是罕见,哪怕只是单方面重见。
介舒喝完杯子里被冰块稀释的可乐,把口罩严实地拉好,给瞿榕溪打了个电话。
他接电话总是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像是个自动接电话的机器:“正好,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我还有两分钟就到街口,你差不多可以走过去了。”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她将帽檐拉低,随手把餐盘里的垃圾倒进了杂物箱,快步走下楼梯。
天空完全暗下来,霓虹灯高低错落,十字路口人行道亮起绿灯,四面八方人群涌动,介舒低埋着头混在熙攘的人流中向前走。
周遭闪过的气味多种多样,香水、体臭、油腥,她不自觉慢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云山的招牌,后面的行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了一跳,差点没刹住脚步撞上来,留下一句咒骂才侧身从她边上绕过。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那路人的汗臭味太重,她转回头继续往前迈步时,胃里一阵翻涌。
路边不准车辆长停,介舒一头钻进瞿榕溪车里,他便当即踩下了油门。
介舒被猛然加速的动力晃上了椅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故作轻松道:“悠着点儿,小心别把车擦了。”
“几点出的门?”他完全不理她的废话。
她料到会有这样的盘问,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大概一两点?我记不清了。”
“去了哪些地方?”
“就在市中心这一片吃吃喝喝逛逛,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见什么人了?”
“什么人都没见,你放心,我有分寸,活命第一,”介舒拿下口罩,抬手打开天窗,仰头舒了口气,“口罩闷了一天,下巴都痒了。”
“你以后再有这种想法必须提前告诉我,不要擅作主张,万一有什么差错,我很难交代。”
“提前告诉你的话,你会让我出来吗?”她从口袋里拿出烟点上一根,烟气朝上升腾。
瞿榕溪把烟盒盖子打开,警告道:“不提前告诉我的话,你以后连门都出不了,我会锁门的,我说真的。”
“为什么世界上仅有的几个号称为了我好的人,对我好的方式都是把我藏起来呢?”
“时机还不成熟,你耐心等等。”
烟味弥漫开来,路风也吹不散。
介舒把烟灰抖在烟盒里,盯着他正色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
“说实话,这我说不准,你催我也没用。”
“她到底存不存在啊?我已经不太相信你说的话了。”
瞿榕溪无奈一笑:“我骗你干嘛?”
“恶趣味啊,碟中谍啊,都有可能,我不了解你。”
“如果我真的要骗你,你想这些也没用。”
“那倒也是,那我先睡了,好久没活动,怪累的。”
汽车开出闹市,路灯昏黄的灯光与黑色倒影从挡风玻璃上一道接着一道飞快划过,恰逢红灯,瞿榕溪踩下刹车,才有功夫仔细看她。
她睡得很熟,帽子被头枕推到了一边,下巴的肉隐隐约约堆叠在脖子上方,五官挺顺眼。
这样的视角,让他不觉记起了另一段画面。
当时他开的不是同一辆车,副驾驶座上也不是同一个人。
但那女孩也一样睡得很熟,赶了一天的路,她早上出门时化的妆已经变得有些粗糙,嘴角似有若无地挂着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美梦。
那个梦可能和他有关,因为她毅然决然辞了工作,一心要跟他共赴临城,重塑生活。
殊不知,她只是在走向屠场。
以一个替罪羊的身份。
瞿榕溪不确定面前熟睡的介舒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但他想,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的幸存建立在另一宗谋杀之上。
其实她挺幸运,赖以生存的那些肮脏、不堪、丑恶全然不用她染指,甚至都不用她知道。
她因而活得如此清净。
真是令人羡慕。
介舒在一记猛刹中惊醒,心脏跳得飞快,车窗外已经是熟悉的山路,再往前就是她住了好一阵的房子,车却滞留在路边不进车库。
她疑惑转头,对上瞿榕溪紧张的神情。
他脸上紧绷至极,连带着她心里也涌起一阵不安。
“怎么了?车坏了?”她揉眼,迅速恢复清醒。
瞿榕溪向前指了指,凝重道:“你想见的人来了。”
介舒循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才发现转角黑暗处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
她能理解瞿榕溪此刻表情缘何——她擅自离开了这里,作为监管人,他是应该紧张的。
但她现在的紧张感完全不比他弱,尽管之前已经等得快要不耐烦,也暗自演练了这一刻到来时她应有的潇洒反应,但当这事情真到了眼前,她脑子里反倒一片空白了。
二人默契地没有下车,也都没有前进的意思。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跟你没关系。”她僵坐着。
瞿榕溪愁容满面地看着她:“你还是多多顾虑自己吧。”
“那你……到了这时候还不跟我介绍一下她吗?”
他摇头:“她会亲自跟你说的,她不喜欢别人传话。”
介舒迟疑着打开家门,大厅内灯火通明。
大概是内心不安全感驱使,躲在这里的她本人此前从来没有把所有灯都打开过,也就没有见过这屋子里这么耀眼的灯光。
这灯一打,她觉得眼前的画面更陌生了。
不仅如此,这屋里的气味也陌生极了——有鸡汤,不是打包回来的那种饭店里的鸡汤,而是一种很家常的味道,那种食材纯正、又带着家厨炉火的气味。还有隐约的香甜味道,像是刚刚出锅的白米饭。
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小孩,在正常时间放学,回到一个正常的家里会嗅到的晚餐味。
她跟着味道往里走,一步步走近厨房。
一个全然陌生的女性背影出现在她视野中,微卷的头发低挽着垂在背上,脖子和腰上环着围裙系带,身影很忙碌,应该是在炒菜,顶上的油烟机轰鸣着,但还是有油烟味飘散开来。
她止不住自己的脚步,在极度好奇心的操纵下,她一步步走向那个背影。
冒着热气的青菜装盘,那人抬手关掉油烟机,厨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直到那人转过头发现她,介舒才猛地停下,僵直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出开场白。
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孔保养得当,还化着精致的妆,见了她有那么一刻的惊讶,但没过几秒就展开了笑颜,眼尾也随之漾起了几道细褶。
她们的长相是有些相似的,以至于介舒心里的怀疑瞬间自动消散了。
介舒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却先一步开口。
“洗洗手?还没吃饭吧?”
其实下车前她还打了个饱嗝。
但此刻她身体比意识先作出了反应,只会一个劲地点头,仿佛汽车上的点头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