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沅缘一链牵

江湖道义也好,信守盟约也罢,从哪里说起蓼花子都出格了。但是人家有八千武装做后盾呵,不守信你待怎样?

江盟主乱骂一通之后,也不过是气鼓鼓地摔了个酒杯(掉在草丛里还没碎)而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

白浪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试探地说:“丈人老泰山,你看咱们两家的亲事……?”

“我说白浪你给我添堵是不?”

“咦,小婿诚心诚意而来,怎会是添堵?”

“你这是来看我笑话,哪里是提亲?打着提亲的幌子而已。”江豚气呼呼地拍着桌子吐沫飞溅道:

“有自己给自己提亲的么,还要不要脸?真想提亲你就该找个媒婆来好好说话,不会上岸就给我说什么蓼花子这等事!”

“岳父大人,冤枉呵。”白浪一脸委屈:“这不是你让先说公事,先公后私嘛?”

“我……,”江豚气糊涂了,他也想不起来这话头儿的首尾:“我说的吗?”

“唉,岳父大人稍安勿躁,小婿确实是诚心提亲。”白浪说完朝外面招招手。

一名亲兵点头示意,转身跑回码头,不多会儿两手各拎了只大雁回来,后头还跟着两个水手,每人抱一只包袱放在坡下地上。

“你瞧,大雁在此,还有聘礼。”白浪请他走到台阶上观看:“咱们该有的礼数绝对不少!”

“这是什么?打开来看。”

白浪连忙叫水手们把包袱打开。一个包袱里是只小木箱,里面摆满了银铤和钱钞;另一个包袱里有只稍小的木箱,放着满满的珍珠。

再有个漆盒,里头是檀香木的梳子和几样精致的头面首饰和银盒盛装的胭脂。

那箱银子、钱钞是给江豚的,珍珠给何夫人(就是他救的那寡妇),漆盒不用说是给自家姑娘的。

江豚见到银子气消了些。忽然又有点警惕。“你先说清楚,这漆盒到底是给谁的?”

“自然是给二妹妹。”白浪把头一歪,似笑非笑:“三妹妹还太小,用不到这个吧?”

“我呸!”江豚立时瞪起眼来:“就知道你没憋好屁!阿云已经许给陈仝众所周知,你送她漆盒……你、你什么意思呀?”

“这能有什么意思?”白浪又露出整齐的牙齿来:“二妹妹许给陈仝那厮我当然知道,权当补给她个贺礼呗。”

他呵呵地笑:“岳父大人以为怎样?想着我打二妹妹的主意,离间你和陈家?嘿,你要是乐意把姐妹俩都嫁给我,我也没意见呐!”

“你想的美!”江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慢慢地走回帐内坐下,白浪也跟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坐了端起茶碗饮过,抹抹嘴巴换了副认真的样子道:

“说真的,江盟主你这个位子人家窥视好久了。现在杨家的江山军已经从两个方向上包围了抚州。

临川这一战结束后,杨贺会把崇仁、乐安、宜黄都拿下来,杨星则一定率得胜之师进入饶州,帮助蓼花子稳固余干、打下鄱阳、乐平和万年,然后……阁下这个盟主就做到头了!

要么投降杨家去做个小渠帅,要么被蓼花子配合杨星把你吞并!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他敢!我手里好歹也有一万多人呢!”江豚叫道。

“你那一万人同璜溪镇的一万官军比起来,何如?”

江豚立即没声了。璜溪镇野战中灭掉上万整建制的官军,就是声名赫赫的娄家父子也不曾打出过这样的战绩,放眼整个江西任何一路渠帅都不能不服!

白浪起身过去,拍拍他后背让他坐回椅子里去,然后说:

“本来咱们是湖里最大的三家,谁也吃不掉对方,这也不错呵。可是蓼花子他不满足,人家要做彭泽之王!各位当家要么降要么死,请问你不选他能同意?

江盟主你一直把眼睛盯着我白浪,实际我只是因为地盘在湖口,没办法!其实我是真不想和你争、和你打。

我那地盘窄长的一条,哪像中湖这边广阔?所以我只好和你搏命。

可这几年打下来,咱俩还是这么多人,搞得伤痕累累。人家蓼花子呢?他原先和我人数、船数差不多,但现在已经翻了一倍!你还不警醒?”

江豚倒吸冷气,好半天才埋怨:“你既然看得清楚,这话何不早说?”

“他蓼花子反意未现,我说了你能信?”白浪反唇相讥。

江豚又是无言,过会儿他才悠悠地问:“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可是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白浪摇头:“我全看你江盟主有什么打算。今日来我是提亲的,说公事不过是顺手而为。”

鬼话,江豚不用想都知道。他小眼睛咕噜噜地动了会儿,说:“就凭你拿来这两三个箱子、漆盒,我如何能信你?”

“只要岳父大人同意这门亲事,孤山寨三千七百弟兄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江豚往椅背里一靠,抱着两臂问:“你打算怎么助我?”

“他不是要余干吗?首先咱们得放出风声去,就说我来求亲被你羞辱,两家结下仇怨,正准备打个你死我活!”

“呵呵,先让他无备,放心去余干做事?然后呢,等他打下余干吗?”

“他能打下来才怪!”白浪笑嘻嘻地:“岳父大人有所不知,那余干县令机敏得很,他召回了在戈阳的青衫队,正在余干征募乡勇、修缮城池哩。”

“青衫队?”

“就是那个在上饶三战连捷,迫使娄帅退兵的李三郎嘛,茶铺子说书讲的!”

“是他回来了?”

“不仅他回来,还带回了几百老卒,在余干据说要募两千人。

另外听说,官军也有数百人进驻。所以你以为余干哪那么好打?我看蓼花子这回是要触霉头了。”白浪冷笑。

“这些消息你从哪里得知的?而且,蓼花子又不傻,难道就揣着手在旁边看他募兵?”

“我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甚至我的兄弟还想潜入余干观察来的,你猜怎么着?”白浪说着做个鬼脸:

“那余干现如今只准进不许出,而且进的人都严查路引,所有车、马、船俱要编号登记在册以备官府征用;

外来人等要本地人作保方许在城中居留,否则一律在城外南关居住并在团练编伍之后每日挖土采沙、挑浚城壕!

我的人一听这话,只得中途折返,莫说进城,就是城墙都不曾见到。”

“这余干岂不是严密得如铁桶般?蓼花子在作甚?”江豚惊异地问,他注意力总在北面,所以对于南面发生了什么近来还真是疏忽了。

“他呀。”白浪嘿嘿地笑:“他近日可是忙得很!拢共已经有十一家接到他的英雄帖去与他合兵,现在笔架山大营里可热闹了!”

“笔架山?你是说……他不在扛浪山了?”

“唉!”白浪叹口气:“岳父大人,他三个月前就已将老营迁到狮子峰,康郎山只留了数百人把守,据说上百条大船运了两天哩。”

“他这是要做甚?难道不想在湖里混了?”

“谁说他不想在湖里混?那船又没凿沉,大部分都带到南鹰岭下面的港口去了。”白浪告诉他:

“兵都在笔架山呢!我听红崖寺的段和尚说,这次蓼花子本打算自己出四千人,可是听说李三郎回到余干就加了小心,所以这次他带五千人去。

还嫌不够,就发了英雄帖。十一家给他又凑了三千人。

至于他为何还不出兵,呵呵,因为各家都想出工不出力,这个要粮、那个要械,不满足就不走。

弄得他没法啊,只好先派一道天(董七)带一千多人去饶丰附近转悠,迷惑官军,他自己还在反复说服众头领和当家,让他们早日跟着大队南下。”

“嘿,你对他摸得很熟呵!”

“承蒙夸奖,这家伙成天给我找事,我怎能不盯住他?”白浪苦笑下,喝口茶水说:“不过我倒真觉得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啧。你想,这回蓼花子可是把部下精锐全拉上去了,等他围了余干就只剩千把人,还要分守康郎山、笔架山、狮子峰和南鹰岭好几处!他怎么守得过来?”

白浪狡黠地眨眨眼:“怎么样岳父大人,这难道还不是机会?”

“没看出来,我就觉得你小子动什么歪心思哩。”江豚冷笑。

“你怎么这样想,好歹我是你女婿……。”

“慢、慢、慢!”江豚拦住他:“这门亲事我可还没答应,别叫得这么亲切。白浪,你不就是想让我去和蓼花子火拼,这样你就渔翁得利了?”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白浪两手一拍:“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事对我是有利,但对你江盟主其实更有利呵!”

“什么意思?”

“你看,蓼花子要南下引狼入室,把饶州献给江山军,你江盟主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他现在不敢动,因为你的威望摆着周围各当家不会跟他干。

等到他拿下余干,既给杨贺做见面礼,又能立威,然后凭江山军的支持再来干掉你,别人也就不敢说什么了,甚至会被他裹胁参与。

那怎么办?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把他干掉嘛!”白浪说着伸手往下狠狠一斩。

“可……蓼花子没那么容易打的。”江豚皱眉道。

“所以,咱们两家要联手才行!”白浪说:“你把女儿嫁给我,我就理所当然得帮岳父,这和是不是盟主无关。

你直捣他老营,把笔架山、狮子岭占住,我去占了扛浪山帮你把湖西各当家摆平,然后叫各路都到扛浪山和岳父你重新会盟、重申盟约。

守约得赏,背约得罚。看他们谁还敢乱来!”

江豚有些动心,但是又顾虑:“可……,这么一来蓼花子会立即掉头回来找我们拼命,咱们能打得过?”

“老营被占,军粮、器械、子女、金银全没了,你觉得他还能打下去,还能好好约束自己的部下吗?再说,官军又不傻,眼看他无心恋战难道不知道反击?

我看,这余干他容易去得,却是不容易脱身呢。那李三郎要是没这点本事,如何能击败娄家的?”

听白浪说到这里,江豚认真地点点头。确实,自己兵力一万,若是再趁机收编部分蓼花子的手下,那实力就算不会盟也是当之无愧的彭泽之首了。

想想蓼花子桀骜不驯,趁自己危险狮子大开口的情景,他气不打一处来。“是该让他尝到苦头了!”江豚攥紧拳头。

“那么,加入蓼花子被除掉,今后你、我之间……?”

“翁婿关系嘛,那还用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白浪慷慨地抱拳拱手:“小婿情愿放弃北湖地盘,引本部迁往黄湖,为岳丈守好西侧藩篱。”

“你可想好,西侧水面虽广,但人口少,且多是滩涂、苇荡,比不得湖口那里船来船往地可以收取保护费。”江豚有些吃惊,这个让步可太大了!

“虽说如此,小婿以为那里官军罕至,适合圩田、养殖,想让弟兄们安静地生活,黄湖那边再好不过。从此大家可以不必打打杀杀,过上安静、平和的日子。”

江豚微微点头,又说:“不过,三女现在方才年满十二……。”

“这个不要紧。”白浪摆摆手:“小婿愿意等三妹妹年满十五再来迎娶。”

“来人,去请三小姐来!”听江豚这么吩咐,白浪倒是一愣,江豚马上解释:

“我不愿自作主张招致女儿不满,故而这次带她来。如果她自己愿意,那我也无话可说。”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嬷嬷陪同一名小女孩走进帐内。

“父亲,女儿在后面听了一会儿,觉得白郎蛮好的。这门亲事女儿愿意!”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两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粉琢玉砌似个瓷娃娃般。

上身穿件月白夹衣,下面系条淡蓝色的马面裙,腰间丝绦上挂两个玉质的环,人一动两环互碰发出悦耳的响声。

白浪低头看着这个头才到自己腹部的小女孩笑了,他蹲下身去声音尽量柔和地问:“若是三妹妹嫁给白浪,便要随为夫远去百里之外,你可舍得父亲?”筷書閣

“母亲说过:既做人妇,当相为夫;从夫行止,妇之德也!”阿沅是何夫人生的,在家中最受宠爱。江豚甚至为她抓来个老秀才为其启蒙识字,所以说话颇为得体。

白浪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递过去:

“这是给妹妹的见面礼,你收好。待三年以后你满十五岁了,白浪便来迎娶。如有反悔、欺骗,叫我被恶浪卷入湖底,永世不得翻身!”

阿沅接过来打开看时,却是一串祖母绿项链,中间过节处是黄金制的隔珠,整条链子翠莹莹地璀璨夺目。她身后的江豚见了,这时才露出些笑容来。

“阿沅很喜欢,但太贵重了。”小姑娘既兴奋又害羞,红着脸轻声说:“以后郎君不拘送什么,哪怕是片木头都可以,可千万不要为送沅儿这些东西伤人性命。”

“白浪从不无故害人,妹妹放心!”白浪说完又补了句:“妹妹今后若想要什么,只需遣一老卒或嬷嬷往大孤山说声,白浪莫不照办!”

小姑娘点点头,立即害羞地躲到父亲身后去了。

江豚哈哈大笑,摸着胡须点头说:“看来你与我家三女确有缘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你早些遣人送书聘过来……。”

“岳父大人,这事不可大事声张,甚至要等到破了蓼花子那厮才行,或者正好以两家结亲为名请各寨来会盟……。总之现在只能放风说我们不和,不能叫他们知晓实情。”

白浪看来还真是喜欢这小姑娘了,开始为江豚努力谋画起来。

“嗯,言之有理。”江豚点头:“既如此,你且先回,咱们依计行事。我两日后派人去你大孤山商议细节,你今日回去时务要小心,不要露了行藏去!”

“小婿省得!”

当下白浪便告辞,转身出来的时候隐约听小姑娘怯怯地和她父亲说:“爹爹,女儿顺心随意了,可二姐姐怎么办呐?”

江豚似乎叹息了声,说:“随缘吧,该是她的便是,不该是的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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