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寺是蔚县薄家村内的一间小寺院。
寺里的一间小厢房内,一盏油灯在黑夜里温柔地陪伴着,它豆大的火焰发出微薄光芒。
王振在苦读圣贤书。
身边一个小香炉里则燃着佘嫣红的干艾草,守护着他,不让他受到蚊子们的欺负。
除了偶尔叫起的蛙声,安静得仿如时光停止了一般。
未知过了许久。
喷薄而出的草药味、混杂着燃烧发出的焦味,慢慢弥漫了整个房间,让他感觉有些个刺鼻。
也可能是感觉有些疲累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书,俯身把炉盖合上,站起身,去推开窗户透气。
此时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杂绪在他心里涌起,很是奇怪,他感觉这炉里袅袅而上的余烟,是艾草们是对这凡世的最后眷恋。
于是,他便把那支上上签拿了出来,捏在手里把玩着的,竹蔑锋利的边,仿以是割开了他脑里记忆坚固的外壳。
竟让他胡思乱间,忆起了一段昔日往事......
谁家祖上没个富裕的时段?
王振祖上也有当过小官的先人,只不过那已是几代前的事了,提是惆怅说更是茫然。
因为是庶出。
家里的田产叔伯们一分,留给他爹娘的只有几分薄田,一间瓦房。
“不读诗书,一辈子只能背朝天,脸朝下,去扒拉那几分瘦田。”
爹这句教导,一直是他人生的方向标,至死不渝,天资聪敏的他不负众望,甚至可以说是村里的骄傲。
小神童一枚。
九岁参加县试,顺利通过,已然成了童生。
为了鼓励这个优秀的后生,监考的乡绅王贵发更是牵着他的手,一同回到了他的家,去告诉王振的爹娘这个好消息,
“好好培养你这个儿子,以后仕途肯定有望。”
这让他们在这个瘦弱的儿子身上,好像看到了一颗已萌芽的谷麦,在阳光下茁壮的成长着。
一切才刚刚变好,性格善变的命运之神却突然阴青了脸,向这个家扬起了他手里的棍棒。
让一场猝不及防的变故崩塌发生!
王振的爹不幸染上了重疾,这让本不富裕的家,立马变得负债累累。
为了治疗他的病,在一两年的时间里,祖上所留下的房产和那几分薄田便被典当一空。
没钱治疗之后,他还是撤手人寰。
跪在爹的灵牌前。
小王振哭成了个泪人,狂嚎着,
“我要读书,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赚很多钱!”
爹刚下葬没多久,小王振便看见母亲抱着妹妹出去,回来的时候却是独自一人。
这事,让小王振偷泣了好久,却没法去改变任何事情。
双重打击之下,他日渐萎靡不振。
母亲这时却把他领到玉泉寺,将他交托给主持,并上交了一小笔钱。
她摸着小王振的头悲怆地说,
“娘亲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打长工,你以后便生活在这个寺里,记得要听主持大人的话。”
“我会定期的拿钱过来,你只管安心读书。”
跪在寺门口,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玉泉寺便成了王振的第二个家。
在寺里的生活倒也不算差,平淡清心。
和尚们派来的活,如挑水、砍柴、帮着照料寺里善信田地这些事情,小王振也完成得很是出色。
打骂绝不还口,工作上积极主动。
刚开始的时候,母亲会如约过来送钱送米,关心的看一下他,所以寺里也不会去为难他。
学业上没人教,那就自学。
祖上留下来的那几本四书五经,成了他的大宝贝,睡觉的时候放在身边,形影不离。
谁也不给碰,倍加珍惜!
不懂的字,他反复临摹,联系上下文揣摩它的意思。
不懂的句子,他反复去读,看见有些学问的人来寺里礼佛,便偷偷去问。
虽然慢,文问也像他在长的个子,也在逐渐增长。
此外,小王振是个有心的人。
他会利用雨后的时间,到山上采个野菌,挖点寺里和尚教他认识的草药,晒干后到集市里卖给收山货的捐客。
尽管山中凶险,出市集也需辛苦徙步。
但这是他唯一懂的营生,能赚些个灯油,宣纸笔墨钱,已让他极为雀跃。
假如小有所余。
则需小心保管,他知道往后报考功名之路还长,花费必然不菲。
几年之后,王振长大了,母亲却慢慢没了踪影,再也没来过,托人按她留下的地址去寻找。
却是查无此人。
亦师亦父的主持戒净的一番话,让哭肿了眼的他长跪在地。
“家人,出家人,重点不在这个出字,也不在人字,而在这个家字。”
“她若长存你心,你们便永远都是一家人。”
哽咽着,王振问到,
“大师,倘若家人们都不在了,记得我的人都烟湮了,我又身存何方?”
戒净摸着自己的花白的胡子大笑,
“自然是你这具尘缘未了的臭皮囊之中。”
“芸芸尘世,前路自有人相陪,尘缘它也会生生不息,何需忧挂?”
趴伏在地上,王振接着哽咽问到,
“芸芸尘缘又为何物?生生不息之下,不是徒添无尽烦扰?”
戒净转身就走,不再去搭理这个问题多多的问题少年,自顾忙事去了。
自此之后。
尽管王振未落发,戒净却待他如入室弟子,免了他的食宿钱财,也算是对他的一个支持。
让王振好生感激。
更是发奋苦读!
十四岁那年,钱存得差不多了,也感觉自己的水平能行,便拜辞了戒净大师,孤身一人远到大同府参加府试。
相当顺利,一考即过,科二搞掂。
但是秀才,并没想像中这么好考,很多人甚至考到六七十岁也过不去。
主管一省诸儒生事务的学政,亲自参与主持的院试,也称道试,是考取秀才的最后一关。
让王振在科举中第一次碰壁。
反正才十八岁,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心态调整好后再次上阵。
钱银上的窘迫,却是他比较焦急的事情,上次去赴考已用光了积蓄,还欠下了些债务。
不得已下,只有增加了孤身上山,去采集野菌草药的次数。
爬上了野狐岭的岩壁,看着群山翠叠的人间绝色,王振不禁摇头长叹。
若有所思,
“身处五彩斑斓的林,又怎么能逃得过这纷至沓来的色?”
尽管身居寺院,他终究没能逃得红尘的羁绊。
一个女子撑着一把油雨伞,闯进了王振心里,她用一腔柔情去惊挠了他枯燥无味的寺中生活。
不对,是两位,一红一白。
她们如同一颗朱砂痣长在白晳纤手上,你自会记得那颗永远红艳的印痕,但更难忘的,却是那只纤纤玉手。
因为这手,曾牵过你手,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