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悄听到陆以衍很轻地说了一句——晚上见。
那句话语调不高，一支轻软的羽毛搔在轻软的心上。
因为这句话，一直走到病房门口，秦悄还是觉得脸颊烫烫的，用手冰了半天，感觉自己冷静如常了，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杨慧下午有化疗，所以这会儿正半靠在床上，在护工的帮助下，无比艰难地吃着一小碗粥，上周的检查片子出来之后，医生说杨慧的癌细胞又扩散了不少，所以这一周以来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脾气就更不好了，想必护工也是为了钱在竭力忍耐着。
只要秦悄有时间来医院，都要在进门第一时间将护工顶替下来，尽可能让护工多休息。
放下手里的东西，秦悄走上前，从护工手中接过碗和勺子，“大姐，我来吧，您去休息会。”
说着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舀起一勺小米粥，吹至温凉，再慢慢送到杨慧唇边，“妈，你撑着多吃几口，晚饭可能要没劲吃了。”
接受一次化疗，杨慧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浑身虚脱，哪哪都难受，被从治疗室推出来之后，往往半昏半醒着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说是坚持吃几口，也就真的只多吃了几口，杨慧费力撑着一张消瘦的脸，咬紧牙关将勺子逼出来，整个身子顺着枕头滑下去，虚弱地平躺回到病床上。
这情况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
秦悄还要再喂，就见她摆了摆手，“不吃了，实在是吃不进去，我刚看你拿了两个果篮进来，我想吃点水果。”
秦悄便放下手里的碗，撕开保护膜，从里面挑了几样好入口的水果出来，再一一剥开了递到杨慧手上，杨慧咬了一小口香蕉，费力地吞咽着，含糊不清地问，“这果篮不便宜吧？谁送的？”
谁送的……这个问题在秦悄脑子里回转了一圈。
陆以衍算准了她会来医院，所以早早排出时间送她过来，还让张宇提前准备了探望病人的专用果篮，甚至担心一楼大厅人太多、她走过去不容易，一直把她送进电梯间，甚至连杨慧病房在几楼也一清二楚，不过却从始至终没有要上来看一眼的意思。
换句话说，陆以衍不愿意见到杨慧。
这其中缘由，秦悄在刚才就想过，可惜她这不争气的脑子，早将所有和陆以衍有关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但也可能和杨慧做豪门太太时尖酸刻薄有关系。
那么，杨慧也不见得就想看见陆以衍。
她慢慢剥开一个橘子，将橘瓣上的经脉清理干净，只把晶莹剔透的橘肉递过去，“一个朋友。”
她这话说得没头又没尾，杨慧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朋友一出手就是这么阔绰的高端篮子？两个水果篮抵得上我一个星期住院费了。”
打定了注意不让杨慧注意，秦悄打着马虎眼，“就……一个在剧组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听说你住院了，订了两个果篮送过来，他自己还有事儿要忙。”
“哦、”这个季节的橘子很鲜甜，杨慧也只吃了两瓣，转而想起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来，“我听说姓陆那小子回来了，还是带着傅家大公子的身份回来的，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他没有找过你的茬儿吧？你听妈一句话，就算以后碰到了，也要离他远一点，记住了没？”
秦悄拧着眉看杨慧，陆以衍出国这几年，她抱着一张无名无姓的照片等了这么久，在这期间，无论她怎么追问，杨慧都不肯告诉她这个人到底是谁，如今陆以衍刚回来没多久，杨慧倒舍得开尊口了。
“妈，你在说谁？什么姓陆的？”
被她看得不自在，杨慧转过身背对她躺着，没好气地回答，“陆以衍啊！就、就你手机里那个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谁么，喏，我告诉你了。。”
“妈，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过去我和陆以衍的事情，还有我为什么会失忆？是不是和陆以衍有关？”
“没有！你失忆就是一场意外，会和陆以衍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只需要记住我的话，咱现在落魄了，无权无势的，我又背上这么个病，真要抖起来，根本就斗不过他，说真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在你面前提起他，谁能想到，他竟然还会再回来，我是怕你吃亏，所以多嘱咐你几句，总之你别管为什么，听妈的话，离他远点，有多远离多远，听到没？”
这明显不是秦悄想要得到的理由，她无奈又无力。
“妈，我不觉得现在有什么是我承担不了的。”
“行了！我累了，躺一会儿，你去收费窗口查查我一卡通预缴情况，赶紧去！”
她追问得多了，杨慧的暴脾气又上来了，恨不得一棍子将她撵出去，以杨慧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起新的刺激，更受不了知道她正寄住在陆以衍那儿这种刺激，所以这个话题只能在双方各怀心思之下无疾而终，秦悄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估摸着护工休息得差不多了，就把她喊过来，让她帮忙在病床旁守着睡梦中还哼哼唧唧喊疼的杨慧。
缴费窗口工作人员告知她一卡通里预缴金额足够，今天中午那会儿又新添了一大笔，让她不必担心。
就是下午的化疗一如既往不是很顺利，化疗过程会杀灭人体中一部分健康细胞，患者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头晕、恶心、呕吐等不良反应，等杨慧被从里面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藏在满是污秽的被单里，面色蜡黄，嘴角边有几道严重呕吐后留下的痕迹。
秦悄长得细胳膊细腿的，独自一人推着一张沉重的担架床往病房走，边使尽全身力气还要边和杨慧说话，舒缓她的心情。
刚从治疗室出来那会儿，杨慧还不是很清醒，嘴里骂骂咧咧的，大致是在骂天煞的秦家、骂她狱中自杀的老公、骂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头脸的秦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