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原随云深深“看”了李忘尘一眼,拍了拍手掌,“现在应该什么意外都没有了。”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杀了他们。”
他的目标是楚留香——他是己方最强,而楚留香是对方最强,自然是责无旁贷,以王对王。
而且轻功超群者,向来能在这种战端中起到巨大作用,楚留香的武功其实和薛笑人、霍休在伯仲之间,但若无人牵制,穿梭战场,造成临时的以众凌寡,绝对能搅乱战局,起到远比他武功更高的作用。
尤其是现在陆小凤已受重创,他只需要牵制住楚留香即可。
楚留香却第一时间做了另一件事情。
他手如闪电,极快地点了陆小凤身上好几重穴道,将其丢在宁中则怀中,“麻烦女侠照顾他!”
话音未落,已飞身迎敌,也找上了原随云。
正如原随云找上他是责无旁贷一样,他找上原随云也是责无旁贷的。
原随云害怕楚留香搅乱战局,楚留香又何尝不惧原随云对其他人下手?
是以,在迎上原随云的刹那,楚留香甚至下了很重决心:那是杀人的决心。
他本来是从不杀人的,即使刚才有机会对金九龄下手的时候,他也只是准备制服而非杀死。但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杀人,现在不杀人,死的将不只是他自己一人。
这番决心,这对于楚留香而言,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他只希望不是最后一遭。
“好快!”
原随云耳朵一动,已感觉楚留香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描述起来,和他来到楚留香面前,好似并无什么巨大的差别,只不过是字句之间调换了位置。
但就是这么一点微小的差别,在他们的战斗中却尤为重要。
那就是谁先出手的问题!
原随云的武功是比楚留香高,可当他先看准了楚留香而动,然后楚留香则在点了陆小凤穴道,叮嘱了宁中则之后才迎上他——居然还是楚留香先出手。
这就足见楚留香的轻功有多么恐怖了。
可是原随云并不慌张,他那对失神而黝黑,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黑雾时刻酝酿翻滚的双眸内,在这时忽然亮了一亮。
楚留香的动作一顿。
刹那之间,那失神的感觉,又一下子浮现心头。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本来走在夜路上又被一个人用麻袋罩住了头,黑上加黑,什么也看不清。任谁初次遭受了这样的异状,心神都不免会慌张。
而这一瞬的慌张,往往便是原随云的机会。
原随云已抢出三招
幸好楚留香也并非初次遭遇此招,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连续躲过三招,心中暗忖,“这就是原随云的‘第六识’?”
招式一收,身形一卷,猛然转向,朝着下方折去。
原随云长啸一声,紧随其后扑来。
所谓第六识,是一个人精神修为逐深,最终臻至神力·六识通感的先天境界之后,终于以凌驾于眼耳口鼻舌之上的“第六识”发出的,干涉现实的某种“异力”。
这种“异力”发自于武功,更根植于人性,由不同的人心,不同的武功,造就不同的“异力”。
据说世上越是称霸当世、自成一派的神功秘籍,越等于是一种创造者的“自性”在其中,没有任何后人能够动摇其根基,故而最终所得的“异力”也与创功者相差无几。
这样的神功名字如雷贯耳,如长生诀、道心种魔大法、九阴真经、九阳神功等,千人练一功,也很难有所差异。
不过原随云这一项第六识,自不是什么自有自性的神功秘籍,所以与他自身经历相关甚大。而就仅在小三合阶段而言,这类异力往往难以动摇战斗的本质,只是辅助作用,真正的战斗仍是由内力、体魄、招式、应变等作为基本的胜负手组成部分。
只有成就精神、气神勾连等两种成就,这等异力效用才会进一步增大。
而楚留香此番猜测无错,这交手刹那浮上心头的“黑暗临头”感觉,正是原随云的第六识·难知如阴。
这位无争山庄的少主人,自小就受尽了失明的苦痛,同为自小失明者,当花满楼因失明而更能体会到生命美好,去听雪花落在屋顶上的声音、去感受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的生命里、去嗅闻秋风从远山上吹来时所携带的木叶清香时——原随云却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花满楼爱,而他开始恨。
他首先恨自己的身体,怎么是个残疾。
他再恨自己的父母,为何将自己生了下来。
他最恨这个世界,怎么人人都能瞧见,为什么不都是和自己一般的瞎子。
从那时起,原随云的一生就唯有两个愿景:第一,他要恢复光明;第二,他要别人都同他一样失明。
原随云身上的三十三门武功,都是他暗中驱策旁人,从大江南北、神州三国之中,遍寻了高手人物的把柄和秘密,先是引到了自己的蝙蝠岛上,再暗中施害,一一关入牢中严刑拷打,才最终学到的。
他第一次玩弄这种把戏的时候,才不过十四岁年纪。
而每学到了一门武功,当那一个又一个自诩不凡的江湖高手以为终于能逃脱时,他却又下令将那些人的双眼用针线缝上,这样才能满足他变态的欲望。
而直至今日,原随云总算不必使用那样“粗笨”的法子。
——他已能用自己的心去扭曲这个世界!
这就是第六识·难知如阴。
“这就是你么?我似乎到这时才真正明白你是怎样一个人。”
忽然之间,楚留香身影一停。
他此时此刻,已奔逃到了湖心水上,却忽然像是不准备逃下去了。
只见楚留香一双鞋却踩在水上,水波不兴,鞋底与水面相触大约半寸距离,竟能拖住他身形不动,一身蓝衣飘飘,轻功已高妙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如同凭虚御风的仙人一般。
他侧身,回头,面色平静,似乎已无惧生死,抛开一切。
原随云身影一折,已落在了水面上。
但这位蝙蝠公子的轻功,却不够楚留香高妙,虽能够站稳,落下来的时候却溅起两朵小小的浪花,而且等到稳固下来的时候,鞋底却进入了水面一寸之中,比楚留香更深了半寸。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轻功,若真想逃,再来十个我也拦不住你。”
楚留香笑道,“幸好我没那么聪明。”
原随云却摇了摇头,“不,你很聪明……这水面上是你的主场,我的轻功不如你,要踩水而斗,我起码耗费三分心力,你却最多耗费一分。你特意引我过来,正是因此地最利于你发挥。”
被看破了心思,楚留香脸色一沉,“但你的第六识却在何时何地,都能令我陷入最不利的境地!”
“只不过是短暂失明而已,就叫不利吗?我如何与你们战斗,你们就如何与我战斗。”原随云却摊开手,微微一笑,“这难道不是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情吗?”
楚留香沉思片刻,忽然摸了摸鼻子,笑道,“倒也没错。”
只听刺啦一声,他竟已扯下自己的长袖一截碎布,抬手绑在双眼处,绕了两圈,最后打了个结,牢牢遮住自己的双眼,“这样就更加公平了。”
原随云的脸色却冷了下来,“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遮双眼,这看似愚蠢举动,可实为楚留香反败为胜的关键。
其实原随云的“难知如阴”虽能令人断绝视觉,但对任意小三合高手乃至于许多八九品高手而言,听风辨位也不在话下。
“难知如阴”真正难缠的地方,还是在于能让人的视线在光明与黑暗之中进行切换,而且切换的主动权全在原随云手中,要你看得清你就看得清,要你看不清你就看不清。
瞎子固然在战斗中不利,但一个人时明时瞎,突如其来变化无端,却又要比瞎子还要难受十倍不止了。
与其这样受制于人,反倒不如一开始就遮住自己的双眼,先习惯了黑暗。
原随云也想不到,楚留香只受了两次这样的招式,竟已堪破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失明者自然比不上双眼健全者,但这是天灾而非人祸。世上偏偏有一个人,妄图掌握他人眼前的光明黑暗,这反而成了一切灾祸的根源,比让人失明的老天更可恶上百倍。”
楚留香忽然道,“从这点足可以看出,你并没有给人公平。”
他说:“从来没有。”
“闭嘴!”
原随云剑眉一轩,长袖一震,流云飞袖已到。
若将时间往回调整,当楚留香迎上原随云的时候,被抛下的陆小凤面露焦急神色,对着宁中则疯狂眨眼睛,却又口不能言。
宁中则苦笑道,“陆大侠,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参战……但抱歉,我实在不愿拖后腿了。”
她一把抱起了陆小凤,朝着一边的寒亭跑去。
宁中则觉得,这应当是目之所及最安全的地方了,而且她还抱有期望,能够为枯梅大师解穴,以这位华山派的前辈高人镇一镇场子。
可惜她刚走了两步,眼前的大地就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一块陨石落了下来,重重砸落到了面前,登时烟尘四起。
宁中则被震得身子一颤,差点把陆小凤都丢了出去。
烟尘散去,却是霍休到了。
“把陆小凤留下来。”霍休眯着眼道,陆小凤如此虚弱,他自然第一个将其瞄准,“他是我的好友,我非得好好招待他不可。”
宁中则怒道,“休想!”
霍休正想要说什么,忽然一侧头,“哦,花家七童?”
原来是花满楼已出现在宁中则身旁,“宁女侠,你先去吧,此人交给我。”
宁中则点头,抱着陆小凤朝寒亭走了两步,这两步还有些犹豫,在确定霍休没有追击之后,才真正开始施展轻功全力而去。
霍休则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看着花满楼,“你准备拦我?”
花满楼道,“岂止拦你,我还要……我还要败你!”
他其实本想说要杀你,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满楼,嘿嘿,你也使流云飞袖,元月十五也使流云飞袖,你也是个盲人,他也是个盲人。”
霍休双眸一动,忽然讥讽地道,“但你的武功却比他差了太多,你的流云飞袖也不比他的纯正——毕竟你是以花家重金聘请的武当道士传授,而元月十五却是武当门人在将死而未死的绝境中传授的技艺,用钱买来的武功自然要藏一手,用命换来的武功,自然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想要打击花满楼,以激起花满楼的嫉妒自惭之心。
却不料花满楼只是皱眉,“这样行事,武功虽高,又能真的快活吗?”
他妈的,这小子在关注什么?
霍休道,“让我来告诉你——”
他猛地一下冲了上来,“那真是快活极了!”
而另一边,金九龄也想要追上宁中则,却只刚走了两步,便皱眉看着眼前的敌人。
令狐冲已持着一柄剑站在了他的身前,虽面无血色,却还是笑着,“刚才你那一拳让我好痛,可惜此时没有酒来止疼。”
金九龄自这小子出现之后,才变成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印象十分不好,怒道,“就凭你的武功,也敢拦我?”
令狐冲居然点头承认道,“对,对极了——若非我本事不济,你本也不配让祖师的剑法出手。”
说话间,踏前一步,剑尖长颤,身随剑动,已瞬间来到了金九龄的面前,刷刷刷便是五六剑刺了过去,力量之大,破风声入耳极响,速度之快,更形成了一片模糊的剑影。
金九龄口中不屑,实际上却怕极了令狐冲这诡异、精准、迅捷的剑法,大脑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
令狐冲一动,他也立即跟着动,往后一撤。
不过金九龄乃是六扇门神捕,一路爬到此等地位,既未依附护龙山庄,又没有栖身于东西厂门下,自然是身经百战,捉拿什么要犯也视作等闲,经验丰富无比。
他深知令狐冲剑法精妙绝伦,甚至神乎其神,能够后发而先至,但本身内力体魄却远远不如,只在六品不到。真正要斗败这小子,只需从长剑上下功夫即可。
令狐冲一剑刺空,自然追击。金九龄看似躲避,实则看准机会,已迎上令狐冲的剑锋。
他只待剑锋入体,稍有停滞,立刻握住长剑,将其震碎。而若令狐冲稍有撤退不及,金九龄贴近身体,三招就能将他给了了账。
可令狐冲却忽然剑锋一转,斜斜指向另一个地方,一送一收。金九龄呆了一呆,动作尚未停止,大腿部分已中了一剑,鲜血彪飞而出,根本来不及握住剑锋,令狐冲收剑后撤,站在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想要受伤握剑,这便也是一招。你这招已用过一次,我如何破不得?”令狐冲嘲笑道,“您莫要以为别人都是笨蛋,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
金九龄愣了一愣,怒吼一声,“我杀了你!”
抬手一掌,速度之快,令狐冲虽能窥见至少三处破绽,却来不及闪避。
只听砰一声,他中了一掌,呕血同时,一剑回刺,也戳中了金九龄的腰腹。
金九龄闷哼一声,伸手去拿剑锋,令狐冲面上紫气一现,速度加快,险之又险地收回长剑。
原随云与楚留香水上决战,霍休被花满楼拦住,金九龄与令狐冲血战,最后能处理宁中则的也就是薛笑人了。
薛笑人却站着不动,忽然转过了头。
李忘尘已走到他身旁,侧头看他,“来吧?”
薛笑人则面色不改,只看向李忘尘手中的剑,道:“你也用剑?”
李忘尘笑容一收,肃然道:“我当然用剑。”
薛笑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你今年多大?”
李忘尘道:“已过了十三,只怕尚未到十四。”
薛笑人沉默了一会儿,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天才。”
他眼中忽然射出怨毒的光,尖叫道,“就是你这样的人让我出不了头!”
话音未落,手中一翻,长剑出手。
剑如毒蛇吐信,倏然一窜,已跨越两人中间的距离,来到李忘尘身前两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