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行了几天,船只驶入运河,运河上的船只颇多,戴长景守夜也守的更加谨慎。他站在甲板上,远远看到漆黑的河面上,一艘极大的官船从河面缓缓驶来,周围还有几艘护卫船,使其他船只都不得靠近。
突然一声巨响,水面震动,就连他们的船只也因震动产生剧烈摇晃,沐峰急忙从船舱里出来,只见前方一片火光,挂着“官”字灯笼的大船噪声凌乱,陆续有人从船上掉落水中,身穿兵服的官兵不断朝水里射箭,场面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邵宜相急匆匆从舱内出来,看到前方景象,脸色瞬间惨白,紧紧抓着沐峰的胳膊,问:“难道有水贼?”
“快进去。”沐峰抓过邵宜相的手就往舱内走去,刚进船舱,就见贺林辰探头探脑一脸兴奋好奇,沐峰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恹恹的低下了头。
“全都待在这里,不准出去。”沐峰严肃吩咐,又对江林村三位村民拱手道:“请三位兄弟多看顾。”
沐峰快速回到船舷,远方官船上的火已被扑灭,几艘舢板载着官兵朝四边船只而去,戴长景慢慢向沐峰靠近,目光紧盯着其中一艘舢板,低声道:“是冲我们来的。”
很快,舢板滑到船只旁边,六个军装官兵跳到船上,厉声大喝,“所有人全部出来。”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戴长景把玄铁扇藏于袖中,沐峰会意,将双铁拐别在身后,拱手吃惊道:“军爷,这是怎么回事?”
“全部出来。”
为首的人一声令下,沐峰和戴长景已被人推到一边,两个官兵冲进船舱,把邵宜相等人全部带了出来。
沐峰快速走到邵宜相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弱水满脸紧张的拉着银酌的胳膊,看到戴长景后,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小声抽泣。紧接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从舱内传来,片刻之后,所有官兵都回到了甲板,他们朝领头人摇了摇头,领头人抬手一挥,官兵立马拔剑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军爷,我们都是正经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戴长景和沐峰上前几步,将邵宜相等人全部护在了身后。二人相视一眼,目前局势未明,暂且按兵不动。
“少废话,走。”
为首的官兵用剑尖指了指船舱,戴长景等人依次走进去,很快,舱门被大力关上,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脚踏声。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邵宜相蹙眉道:“难不成认为我们是同党?”
弱水流泪不止拉着戴长景胳膊,泣声道:“怎么办,戴大哥。”
“惨了惨了,我还是落到官兵手里了……”贺林辰满脸惊慌的望着沐峰,颤声道:“沐哥哥,你一定要救我。”
“别慌,跟你没关系。”沐峰沉声道:“官船遇袭,四周的船都有可疑,他们不过例行检查,检查完就行了。”
“官船?”一村民想了想,道:“这个时候的官船应该是护送御窑金砖的。”
戴长景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忙问:“金砖都是这个时候送去京城的吗?”
另一个村民点头道:“对,我们每年都是这个时候看到官船的,他们乘着大船,很威风的。”
戴长景转头去望沐峰,他眉间紧皱思索着什么,看来他也猜到了。
原本缓慢行驶的船只加快了速度,突然一阵剧烈摇晃,邵宜相整个人摔进沐峰怀里,沐峰一手扶着她一手抓着贺林辰,戴长景紧紧扶着摇摇欲坠的弱水和银酌。
平稳后,船舱门被大力踢开,戴长景走出船舱才发现原来船只停靠在一渡口处,官兵催促着他们上岸,岸上有许多和他们一样被官兵包围的人。
邵宜相无缘无故被官兵所俘,心中愤愤不平,本想上了岸之后官兵会有所交代,竟没想他们竟将她扔进了当地牢房,锁上门后扬长而去。她气愤大斥,贺林辰知道与自己无关,也扯着嗓子大叫。不多久,监狱其他牢房的人也纷纷开始抱怨大骂。
弱水吓得一直紧抓着戴长景的胳膊,戴长景左右望了望,四周被关的都是和他们一样从岸上带回来的。
邵宜相和贺林辰二人一直骂到将近凌晨才停了下来,一人靠在墙角,一人靠在沐峰肩上睡去。直到牢房大门被官兵用力打开才清醒过来。
“走走走……”官兵不耐烦的挥着手,“从哪来滚哪去。”
邵宜相大怒,径自走到离她最近的官兵面前,斥道:“你以为我是谁,你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
“臭丫头……”官兵神色不耐的卷起衣袖,怒道:“再不走让你好看。”
“你敢……”
邵宜相仰脖怒瞪,沐峰忙上前低声道,“对不起军爷,我们马上就走。”他握上邵宜相的手,牵着她离开牢房。
外面阳光明媚,戴长景找了个茶馆让大家稍息片刻,沐峰和一个长脸村民去了渡口查看船只。邵宜相仍气愤难平,她重重把茶杯顿在桌上,“他们竟敢关我,还关了我整整一晚上。”
贺林辰也是愤恨难填,“他们太过分了,无缘无故又抓又闹的,芝麻绿豆的也敢拿鸡毛当令箭。”
“不行,这份委屈我不受。”
邵宜相越想越气,大步而朝门口走去。戴长景忙将她拦下,“陆姑娘,你去哪?”
“我去报官,找官府,他们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贺林辰也拍桌而起,应声道:“没错,我们没犯法凭什么抓我们,一定要给我们个说法。”
戴长景冷冷瞪他,贺林辰却熟视无睹,鼓起腮帮,恨恨道:“他们敢官官相护,戴大哥你就去教训他们。”
戴长景无奈暗叹,转头对邵宜相劝道:“陆姑娘,既然如今已无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贺林辰当即大声道:“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戴大哥你说过,步步退让只会助长他人气焰。”
“你走开。”邵宜相推开戴长景挡住的手,大步向前走,刚走两步就见沐峰走进茶馆。
“陆姑娘要去哪里?”沐峰问道。
“你和我去报官。”
邵宜相气鼓鼓的拉着沐峰就往前走,沐峰忙止住她,劝道:“陆姑娘,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和镖队会和,我们还得抓紧时间赶路。”
邵宜相虽心中忿忿,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贺林辰还想说话,沐峰一个眼神瞪过去,他乖乖的闭上嘴,坐在椅子上喝茶。
戴长景为沐峰倒了杯茶,问道:“渡口那边怎么样?”
“河道被封了,所有船只都不能过。”沐峰把整杯茶一口饮尽。
邵宜相微感惊愕,“运河上有多少百姓的生计,岂能他们说封就封,至少要有河道总督的手札。”
戴长景道:“倘若那艘官船当真护送的是金砖,也不是不可能。”
邵宜相支起下巴,微微点头,自从圣上迁都北京,大力修葺皇宫,御窑金砖是皇宫专用的,制作工艺复杂,每年产量不多,圣上颇为看重,沿途官府更是谨慎重视。
她不解的皱了皱眉,“御窑金砖得圣上看重,护送十分谨慎森严。竟还有水贼敢打金砖的主意,可他们得到金砖也无用,又不是金银珠宝可换银钱。”
戴长景见沐峰脸色越发沉重,换了个话题,对和沐峰一起回来的长脸村民道:“河道被封了,你们那些烟火怎么送去扬州?”
“只能走陆路送货。”他艰难的挠了挠头,“只是那么多箱子,又要雇马又要雇车,哪来那么多银子。”
戴长景道:“银子不必担心,我们也是去扬州,雇马车的事情我来解决。”
三人对戴长景更是感恩戴德,恨不得当场下跪磕头,戴长景找了间客栈安顿好大家,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后,他去找了沐峰,却发现沐峰根本不在房内。
戴长景准备离开,一转身就见邵宜相朝他款步而来,她换了身暗紫色金丝绣花长纱裙,惊艳大方,仪态万千。
邵宜相迎着明媚日光一路朝他而来,她笑靥如花,漆黑双眸似繁星闪烁,戴长景犹如置身梦中,恍惚的望着那个全身散发光彩的人朝他越走越近。
“沐峰呢?”邵宜相望了望他身后,“不在房里吗?”
戴长景双眸忽然沉了沉,只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道:“许是去四周观察了,陆姑娘这一身光彩夺目,更显姑娘明艳大方。幸好是在客栈里看到,若是在高山楼阁里见到,定是以为仙女下凡。”
邵宜相嫣然一笑,眼角眉梢俱是得意自信。
“陆姑娘?”
沐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邵宜相转身,他正站在离她不远之处。邵宜相兴奋的提裙小跑到面前,微张双臂,问:“好看吗。”
沐峰微微皱眉,“天凉了,要多穿件衣服。”
“嗯。”邵宜相含笑点头,雪白面颊浮现一抹粉色,她又问:“你去哪里了?”
“我去四周看看,陆姑娘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邵宜相不满的望着沐峰,“我在船上闷了那么多天,你陪我出去走走。”
“我和长景要商量去扬州的事,陆姑娘若是觉得闷不如和弱水出去逛逛。我和张兄弟说过了,他们会陪着你们。”
“那好吧。”
邵宜相抿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戴长景走上前问:“你又去了渡口?”
“东西都被扣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取回。”
沐峰推门进屋,戴长景跟着进屋后将门关上,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情和侯仲一那些人有关?”
沐峰面色沉郁,“御窑金砖每年这个时候由苏州护送到京城,沿途官兵护送官府协助,若那些人把弓弩火药放在船上,后果不堪设想。”
“若真是那样,四方镖局就真成了众矢之的。”戴长景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金砖何等重要,一路从南到北,沿途官府何其重视,他们敢把东西放在船上,就说明一路的官大大小小都被他们收买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中不知还有哪些被收买的官员,神鬼难辨。四方镖局送侯仲一进京早晚会泄露出去,即便侯仲一什么也没说,但那些人做贼心虚,四方镖局就是那些官员的心头刺。
戴长景想起昨晚那声巨响,官船一片火光,难道官船上真的有火药?他眯起眼睛,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事不对,倘若船上真的有那些东西,那昨天闯船的人是谁?金砖除了铺设皇宫外没有任何用处,他又为什么要夜闯官船?难道他的目的是那些弓弩火箭?”
若船上真是弓弩火箭,那么今天夜闯官船的人,于四方镖局而言,未必是敌人。
“若是能上船一探究竟就好了。”沐峰眉头皱的更紧,喃喃自语。
他虽说的轻,戴长景却听得清楚,敛容正色道:“官船遇袭,河道被封,现在正是看守最严密的时候,你什么想法也不准有。”
“知道了。”沐峰低头垂眸,目光却是坚定无比。
二人商量完去扬州的路线后,一起出门雇了些车马,回客栈路上,沐峰眉头深锁,戴长景摇扇劝道:“别再想了,明天拿回船上的东西我们就去扬州。”
沐峰仍是愁眉深锁,戴长景觉得他这副样子像极了父亲灯下算账的样子,心中一凛,转过头望向两边商贩。
沿途有不少行人,虽已近黄昏,但两边商贩仍是围了不少的买者,戴长景不由想起了邵宜相,今早给了她一些银票,也不知她够不够用。
戴长景嘴角微扬,不由加快了回客栈的脚步。突然发现沐峰已不在旁边,四周望去,看见他站在一个卖刺绣品的摊贩前,手里正拿着一条藏青手帕。见沐峰掏出银袋,本以为他会买下这条手帕,却不想他又将藏青手帕放下,拿起了一条杏色绣花手帕。
沐峰付了银子向他走来,声音平静道:“走吧。”
戴长景默默的走在沐峰身旁,杏色手帕倒是和杏色绣花香囊十分般配。脑海里蓦地又想起船舷上,二人相视而笑的场面。
客栈大厅内,贺林辰一人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一脸兴味索然。看到他们回来,脸上这才有了些神采,招手笑道:“戴大哥你们终于回来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戴长景在他旁边坐下,问:“陆姑娘他们呢?”
贺林辰道:“他们都回房间休息去了。”
“这么早就休息了?”沐峰奇道:“全部都回房了?张兄弟他们也是?”
戴长景也觉得奇怪,“晚饭也不吃?”
“哪还有力气吃饭。”贺林辰指了指后院,“他们三个人抬了两箱子回来,一回来就睡了。”
戴长景微微挑眉,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贺林辰一边夹菜一边道:“陆姑娘从街头买到了街尾,大的小的有用的没用的都买齐了,就连镜子她都可以买三面。”
戴长景暗笑摇头,抬眼去望沐峰,他正捧茶而喝,唇角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邵宜相把一件雪白无杂的貂绒大氅送到银酌面前之时,一向面容平淡的银酌也不由浮现一丝惊愕神色,“这件大氅价值千金,我不能收。”
“我的命是姐姐你救的,我不能说两句谢谢就行了。”邵宜相微笑望着银酌,“再贵再好的东西也表达不了我对姐姐的谢意,姐姐一定要收下。”
银酌神情冷静道:“我救你,是因为我是大夫。”
“可我送姐姐东西,不只是因为姐姐救了我的命。”邵宜相亲密的挽过银酌的胳膊,“妹妹送姐姐东西,姐姐还能不收。”
“你的好意我心领,你有心谢我,哪怕是一片叶子一块石头我也不会嫌弃。”
“姐姐说的对,礼轻情意重,可难道礼重情义就轻了吗。”邵宜相语气真诚道:“我若身无分文,我会找石头找叶子送给姐姐,可我既然有能力,我当然要送姐姐最好的。叶子也好大氅也好,都是我的心意,姐姐肯收下我的心意,又何必拘泥礼物的价值。”
“我说不过你,总之这件大氅我不会收的,你收回去。”
“姐姐真不愿收,我也不会勉强。”邵宜相一边收回大氅一边道:“那我就拿这件大氅换千金的叶子,再来送姐姐。”
银酌被她逗笑,“哪有千金的叶子。”
“那我就拿千金换人家一片叶子,总之我送姐姐的东西绝不能低于这件大氅。”
银酌无语望她,邵宜相调皮的眨了眨眼,把大氅放到银酌手上,笑道:“姐姐就收下吧,我听说姐姐经常出现在险山阴寒之地,貂绒是最御寒的。”
银酌仍是犹豫不定,邵宜相翻开大氅,道:“我听弱水说姐姐最喜欢红梅,你看这件大氅反面绣着红梅,我一看见这件大氅就想到了姐姐。”
银酌望了望大氅上的红梅,白底绣红梅,似冰天雪地上开出一从红梅,花蕊紧簇,鲜艳灿烂。
见她面色似有松动,邵宜相又亲昵道:“姐姐就收下这件大氅吧,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姐姐。”
银酌柔声道:“什么事?”
邵宜相满脸堆笑,问:“当初在四方镖局,究竟是把我放在了凉亭上?”
银酌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姐姐就告诉我吧。”邵宜相摇晃着银酌胳膊,“你不会武功,一定有人帮你,是姜明对不对,他一直看我不顺眼。”
银酌仍是轻笑摇头,邵宜相把能记起的名字都说了一遍,银酌却始终摇头轻笑,没有回答她。邵宜相无奈只好放弃,好在最后银酌是收下了那件貂绒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