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乔挽月抬手,掌中好像落着一片琥珀色的月光,她问顾延钊:“你想过从这里离开吗?”

顾延钊轻笑了一声,道:“我若是想,我随时都能走。”

将他困在这里的从来不是鲜胡人,而是他自己。

顾延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愣了一下,远处好像有人轻轻唱起那首久远的歌:“心念家乡,家在远方,今夕何夕,他年归乡兮?”

乔挽月对他道:“你是暮族的人,本不应该留在这里的。”

“是,”顾延钊点头承认道,“我日日夜夜都能听到族人的呼唤。”

“你想走吗?”乔挽月问他。

顾延钊调笑着说道:“小姑娘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他总是这样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在鲜胡的时候根本没人能够看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时与他最亲近的鲜胡那位小公主也经常说她不知道顾延钊口中说的哪一句话才是出自真心的。

乔挽月没有理会顾延钊这些无关的话,只是问道:“是要将这里鲜胡王族的亡灵都消灭了,你才能离开吗?”

顾延钊笑了起来:“小姑娘,你口气很大啊。”

乔挽月伸出手,银白的渡雪剑出现在她的手中,顾延钊看到乔挽月手中的长剑,目光中总算多了几分郑重,他问道:“是修士?”

没等乔挽月回答,顾延钊自己就点点头,说:“也是,如果不是修士,你们应该也不会活着来到这里。”

他整个人懒洋洋地撑在自己的那把银枪上面,见乔挽月点头,“那你去吧。”

乔挽月手持渡雪剑飞身而起,向着远处黝黑的山脉劈去,剑气中带着无尽的灵气,又像是携带了万千的风雪,亡灵们预感到危险的来临,四处逃窜。

明决上前一步,手中结印,落在黝黑的苍茫大地上,霎时从地面上窜出许多刺眼的白色神光,它们化作铁链,将这些亡灵们全部缚在此处。

当年明决来到鲜胡的时候,虽然知道这里的异常,却并没有探究,直到数百年后,他再一次来到这里,这桩因果才算要有一个了结。

这些鲜胡王族的亡灵不停地哭求,最后面的那个黑黝黝的亡灵直直地站在那里,无声地看着这一切,他曾是鲜胡的白袍巫祝,本该同他的先辈为鲜胡的人民祈福,却因为个人的野心同鲜胡王一起酿成了后来的惨剧,在这里被困了数百年,如今他也和这样亡灵一样,看不清生前是何等模样。

似乎只有顾延钊一人数百年来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乔挽月没有再动手,让她来动手的话,就有些便宜了这些人,等到鲜胡的诅咒消除以后,这些人自会迎来他们应得的惩罚。

如今让他们在这里战战兢兢抱着无尽的惶恐等待那可怕的一切,也很不错。

乔挽月将渡雪剑收了起来,向顾延钊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顾延钊眯着眼笑了起来,将银枪往空中一掷,银枪化作一点星光在众人的眼中消失。

他向乔挽月问道:“你也是暮族的人?”

乔挽月点点头,顾延钊便继续道:“怪不得我一见你这个小姑娘就觉得亲切,还以为是好几百年过去,终于要遇见爱情了。”

明决:“……”

他对乔挽月提议说:“要不还是把他给留在这里吧。”

顾延钊:“……”

乔挽月忽的想起来,他们这次出来还要找另一个人的,都是东洲人,或许顾延钊能知道什么,她向顾延钊问道:“您知道一个叫许二狗的人?”

顾延钊皱着眉头:“许二狗?这是什么鬼名字?太傻了吧!”

乔挽月也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大聪明,而通过这个名字想要找到人的他们也是半斤八两了,她对顾延钊道:“有人说他与东洲皇室有些关系。”

“许二狗,许……我记得之前东洲皇室有位皇后好像是姓许的,要不你们查查她?”顾延钊道,“不过我死了以后,东洲皇族是不是与其他的许姓家族有了牵扯我就不知道了。”

乔挽月道:“我翻过东洲的史书,并没有看到姓许的皇后。”

“那位皇后是丞相的小女儿,幼年的时候与家人走散,被一户姓许的人家收养,直到及笄后才被找回去,后来她回到丞相家的名字好像是叫……葛凤花?”

乔挽月点点头,这个名字她隐约还是有点印象的,不知道与许二狗有没有关系,但至少也算是一点线索,乔挽月道:“多谢。”

众人继续在黑暗中前行,一点微光在前方闪烁,如同星辰一般,顾延钊现在是魂体,乔挽月不确定他这样是否能出去,他点头说可以的。

明决看了顾延钊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要触到眼前这点星光,他们就能从这里找到生路,乔挽月回头看了一眼,犹豫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明决微笑着说。

第100章

“是吗?”乔挽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的目光从身后这些男人们的身上掠过,而后问道,“我们是不是把秦凡给忘在里面了?”

“是吗?”明决依旧是笑着说,“这也不是重要的事。”

乔挽月:“……”

她忽然间觉得,之前明决针对秦凡可能不是什么他对自己的设定,而是天性使然。

“将他留在这里不好吧。”乔挽月转过身,秦凡怎么说也是乔家的弟子。

明决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肯定能自己出来的。”

乔挽月看向明决不说话,明决与她对视了一眼,无奈道:“好吧。”

乔挽月抬步要去寻找秦凡的下落,明决拉着她的袖子,对她道:“不必去找,我来吧。”

乔挽月嗯了一声,没有推辞,明决的神识瞬间笼罩在整个空间当中,所有的山脉河流,所有龟裂的土地,还有那些在黑暗中不住地哀嚎的亡灵们,在这片神识笼罩之下,无所遁形。

明决收了神识,对乔挽月说:“他应该已经从这里出去了。”

乔挽月将信将疑地看他,问道:“真的?”

明决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乔挽月啧了一声,没说话,明决却好像已经从乔挽月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嘲讽。

他轻轻咳了一声,对乔挽月说:“以后不骗你了。”

乔挽月没有说话,顾延钊抱胸,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他在这里困了许多年,能看到的除了那些痛苦的幻象,就只有鲜胡的那些亡灵,顾延钊觉得他们变成亡灵以后太丑了,多看一眼都会伤到的眼睛,现在总算能看点新鲜的玩意儿了,有点意思。

明决侧头看了顾延钊一眼,而后伸出手,掌心赫然一块环形的白色玉佩,他开口对顾延钊道:“你现在没办法出去,先附到这块玉佩当中吧。”

顾延钊也非常痛快,化作一道流光进到这玉佩里面,明决将玉佩握在掌心,对乔挽月点了下头,道:“走吧。”

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落满天眼泉中,像是在这水面上凝出一层薄薄的冰来。

鲜胡的巫祝们都站在天眼泉附近,余下的鲜胡人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静默地站在这些巫祝们的身后,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水面,他们不敢想象乔挽月等人若是失败了他们鲜胡将会面临怎么样的未来,或许他们再也没有未来了。

白袍巫祝说了长长的一段话来安抚这些鲜胡人,只是这些话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类似的话鲜胡人已经听得太多太多,已经听得麻木了,这些年来他们在这片沙洲艰难的求生,日子虽然难熬,但是看看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再看一看伊和大人留下的这湾天眼泉,好像也还过得下去。

因为这些人的插手,他们好像连这点微小的快乐都要失去了。

他们欢迎每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却不欢迎这些即将要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客人们。

“水下好像有响动。”有人压低了声音说,生怕从水下钻出来的会是那个传说中的怪物,会寻着声音将他们杀死。

一道黑影在水面上缓慢地游动,众人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只听哗啦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秦凡从天眼泉钻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乌黑的长发像是水藻一般覆在他的脸庞上,那些鲜胡人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搞了他们八辈祖宗的仇人,秦凡吓得差点没掉头再回到水下。

他稳了稳心神,大概知道是他们救下祭品的事被这些鲜胡人给发现了,他的眼珠转了转,乔挽月等人并不在这附近,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白袍巫祝沉声向秦凡问道:“都解决了吗?”

他的声音平静到极点,要仔细去听,才能从中听出一丝的紧张与期盼来。

虽然不知道这些鲜胡人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秦凡的眼睛往后瞄去,身后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他们家主现在到底哪里去了?不会是已经遭了这些鲜胡人的毒手吧?应该不会的,就是这些人加在一起,恐怕也不够乔挽月一剑挥的。

看着秦凡这副模样,白袍巫祝的心一沉,他向秦凡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之刚才要冷上许多,秦凡的直觉向来非常准确,他觉得自己要是不给他们一个能说得过去的回答,多半得被暴打一顿,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要仅仅是被打一顿那都算是好的了,他也不是打不过他们,可他是修炼者,不好对这些凡人出手,秦凡的眼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顾左右而言他道:“啊……这个……我在下面没有找到你们说的怪物,不过倒是听到有人唱歌,还挺好听的,要不我唱给你们听听,也许你们听了之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暴躁了?”

秦凡哔哔完,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他们的眼睛中透着凶光,如果不是顾及秦凡现在正在当年伊和大人带领他们挖掘的天眼泉中,恐怕已经将手里的各种兵刃插到他的身上,将他给大卸八块。

秦凡也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不妙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们不想听啊,不想听就不听吧,我觉得这水下可能没有怪物,一切都只是你们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秦凡的话音落下,岸边的鲜胡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起初他们还只是窃窃私语,后来随着开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大了,秦凡也能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部听下来。

“现在怎么办?明天太阳出来我们会不会就要死了?”

“要不把他杀了吧,或许能够平息怪物的怒火。”

“要让他做祭品?那怪物要是不喜欢可怎么办?我们得多献祭些人了。”

“是啊,反正我的年纪也大了,要不这次把我也献祭下去吧。”

“……”

他们越说越悲伤,就连秦凡也不免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他清了清嗓子,对这些鲜胡人说:“事情还不到那个地步,大家不要这么悲观,那个等那个怪物出来,我一定帮你们好好教训他们。”

那些鲜胡人却好像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似的,秦凡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乔挽月等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白袍巫祝神情悲悯地望着水面,许久后,他将手中的白杖高高举起,鲜胡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先将他抓回去吧。”白袍巫祝道。

秦凡自是不肯的,他见这些鲜胡人似乎不敢下水,也稍稍放了心,然而很快他的幻想就破灭了,一个个鲜胡人脱了衣服,像是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秦凡看着不好,转头游走,他游的倒是不慢,可是左右前后都有鲜胡人堵截,很快就要将秦凡给擒住,秦凡脑中灵光一闪,对这些鲜胡人大叫道:“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在天眼泉里尿了!”

鲜胡人听不懂秦凡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只是看着岸上白袍巫祝的脸色一变,非常难看,这些鲜胡人还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位巫祝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秦凡这个法子挺损的,不过也确实好用,白袍巫祝叫停了其他人,两方人就这样僵持下去。

随后不知白袍巫祝与自己身边的四位黑袍巫祝说了什么,那四位黑袍巫祝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水中的秦凡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憷。

他们家主到底哪儿去了?他这打也不能打,跑也不能跑,非常被动。

白袍巫祝低语了一句,水中的鲜胡人都爬了出去,四位黑袍巫祝齐齐吟唱起秦凡一点也听不懂的语言,秦凡心知不妙,连忙从水中一跃而起,夜空当中突然出现一张细密的罗网,要将秦凡整个人都笼罩在这罗网之中。

秦凡召出法器,欲要将头顶的罗网给破开,然而四周忽然响起嗡嗡的梵音让秦凡头疼不已,甚至有些烦躁。

就在秦凡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水下再次传来响动,不仅是秦凡,在场的鲜胡人也同样注意到了,看来是秦凡的那些同伴终于要出来了。

白袍巫祝将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心中还有一丝隐秘的期盼,其余四位巫祝却是拿出了他们尘封多年的白杖,严阵以待。

一场战斗或许是不可避免的了,盈着白光的避水珠从水中缓缓升起,众人齐齐看向那颗巨大的避水珠,避水珠升至半空,外表的白色光华褪去,乔挽月等人从半空落下。

黑袍巫祝们已经做好要将他们全部都困在这里的准备,然而当他们举起手中的白杖,看清从半空中落下的人时,他们的动作又齐齐停下。

月光下的明决一身白衣,踏着月色跟随乔挽月一起走来,他们两人的相貌确实出众,不过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引得这些黑袍巫祝露出这般惊诧的神情来。

他们看向明决,就好似是看到了他们传唱的歌谣里形容的天神,黑袍巫祝们都已经在这世间活得很久了,他们当年是有亲眼见过那位伊和大人的,现在他们就好像看到那位伊和大人又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看起来比过去要更加的俊美,也更加高贵,黑袍巫祝们一时不敢认他,可他们手里的白杖在告诉他们,这的确是那位伊和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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